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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奇第二天鼓起勇气去了裁缝铺, 发现裁缝铺的小伙计跑了,没拿走什么别的东西,就单是少了个人。
林奇略微想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手轻轻扶在桌上, 止住头顶的晕眩, 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会面对什么。
这样的世道, 往往是一点小事就会将原本稳定的生活轨迹一路拉向脱轨,而你却无计可施。
既然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林奇也就不去想他,横竖也只能这样,既来之则安之,顺风而倒就是了。
铺子里还有要做的衣裳,林奇骤然间没了打下手的伙计, 自己一个人忙忙碌碌的倒也充实,很快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林奇还挺喜欢做衣裳,一是过程有趣,二是做衣裳的时候会想着是做给谁的,不同的人不同的脾性不同的习惯,衣裳都得做的不同,既是考验裁缝的本事,也是考验看人的本事。
一直到腹中饥饿, 林奇看了眼钟表才发觉已到了午餐的时间。
附近就有家还算不错的面馆子, 哨子面香得惊人。
林奇换了身外出的藏青长袍, 心里很平静地去享用一碗鲜香麻辣的哨子面。
面馆子里人不多,街上救济会的人开着车在撒票子,一张票子换一袋米,不知多少人蜂拥到接上去抢票子, 堪称万人空巷。
林奇对救济会掺了许多稻壳的米不感兴趣,对他们票子上的‘耶稣’‘赎罪’更不感冒,专心地吃自己的一碗哨子面,他另外要了碟糖蒜,一辣一甜,吃得有滋有味。
吃完一碗面,林奇走在空荡的街上,闲庭信步地消食,走回裁缝铺倒也差不多了。
地上飘着许多印着口号的纸,林奇低头去看纸上的内容,单是弯腰看,也不捡,有顺着他视线的就多看几眼,歪头歪脑的就不去费那个劲看他,来来回回地倒也将纸上的内容看得七七八八了。
是一封劝降书。
写这封劝降书的人堪称文采风流,字字珠玑,痛陈了反抗的坏处,直言只有让大阳本帝国接管本国才是最文明最符合世事发展的选择,请所有的国民都做好迎接大阳本帝国黄军的准备。
林奇目光掠过层层叠叠的纸张,天上还在飞,湛蓝的天空下飞机飞过,一丛丛的,像一群鸽子呼啦啦地飞了下来。
一双高跟鞋踩在了纸上,林奇抬眼,望见一个曼妙的美人,朱色旗袍,雪白的皮毛,修长的脖颈上挂着金镶玉,面目浓艳,眼珠黑白分明,她开口道:“林师傅?”
“你好。”林奇收敛心神,客气道。
“你好,我是夏其多,想来找你做件衣裳。”
林奇很吃惊。
夏其多的名字他是听过的。
他为许多太太做衣裳,太太们经常会提到‘夏其多’这个名字,后缀也都是狐狸精、贱人等词汇。
裁缝铺内,夏其多很仔细地观察了铺子里的成衣,边看边点头,对林奇道:“很好看。”
夏其多说话简洁明快又干脆,丝毫没有故意捏调子的软语,她的妆面浓艳,气质却更偏向于潇洒利落,这使她有种奇异的魅力。
“多谢。”林奇头一次见到这传言中的交际花,尽力克制住自己好奇的目光,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没礼貌。
夏其多道:“有人说你很会做衣裳。”
林奇道:“跟师傅学的本事,不敢说很会,尽心而已。”
夏其多笑了一下,她笑的时候嘴唇有点歪向右侧,轻佻又邪肆,目光却很澄澈,“能做到尽心的手艺人不多了。”
夏其多要定制一件旗袍,说她很快就要,林奇告诉她,他的旗袍都是排着日子做,夏其多那一件最快也要排到明年了。
夏其多摇头,一丝不苟的盘发从鬓边滑了一缕,落在她毫无瑕疵的腮边,静静笑道:“你怎么那么傻,我帮你,你还不懂吗?”
林奇愣住。
这从何说起?
夏其多见他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边笑边摇头,“你若是想早点摆脱身上难缠的事,就乖乖听我的话。”
林奇反应过来了,夏其多指的是他身上这‘剽窃’的麻烦事。
林奇忙道:“谁请你来的?”
夏其多神秘一笑,翩然转身,挥了挥手,“明天上午9点到棠帝花园17号来找我。”
林奇心里挺糊涂,有人在帮他,至于那个人……会是虞潭秋吗?
到了快傍晚时,天上下个没完的纸片终于停了,林奇出去将铺子周围地上的纸拾掇起来,没捡几张,远远地有漆黑的车开来,林奇手上卷着一团的纸站在原地,漆黑的车停在林奇面前,轮子里卷进去许多张纸。
跳下车的是巡捕房的人,为首的正是之前来通知林奇‘他犯了事’的人,此刻他面上笑容满面,甚至还带着点讨好意味,手上提着个精美的果篮,“林师傅,一场误会,害您受惊了。”
林奇莫名其妙地受了巡捕房的威胁,又莫名其妙地收到了巡捕房的道歉,车开走了,只留下林奇提着手里的果篮一脸茫然。
去接虞潭秋的时候,林奇没有接到人,有个比虞潭秋更壮实的伶俐小子对他说:“虞哥说让您自己回去,他马上就回来。”
“虞哥?”林奇震惊道。
伶俐小子丝毫不觉得自己叫虞潭秋虞哥有什么不对劲,满不在乎道:“林叔,要不我送送您?”
林奇惊悚地跑了。
回到家里,林奇把果篮放下,整个人陷入了沉思,一个夏其多,一个果篮,一看就是两人所为,其中必然有一个是虞潭秋做的,那么……会是哪一个呢?林奇为难地看了一眼果篮。
没等林奇想太久,虞潭秋回来了,穿着校服,高个子,摇摇晃晃的,面色也一贯的阴沉,总之就是看不出什么特别。
林奇马上起身道:“潭秋,你回来了。”
虞潭秋率先看到了桌上精美的果篮,这个天气,果篮里装了一只硕大的西瓜,看着就很夺人眼球,他道:“谁送的?”
林奇扭了下手,将傍晚巡捕房来致歉的事说了。
虞潭秋也没言语,一只手插在校服西裤的兜里,冷着脸姿态非常高傲地走到林奇身边,他想得意地一笑,又怕林奇害怕他有这样大的力量,于是只是沉默地端着劲伸出另一只手去提果篮。
果篮出乎他意料的重,他一手拎起,手掌心都在抖,脸色有点红,简短道:“公道自在人心。”放下果篮,将勒红的手心藏在背后,一摇一摆地走了,心里狠骂了自己一顿——废物!没点力气!
不过幸好,他虽然现在还未拥有成年时强健的体魄,却已早早具备了中年时阴险狡诈的头脑,以学生的身份都能极快地获得警察局长的信任,这于他是一种天赋也是一种本能。
借势而为不符合虞潭秋的美学,不过也实在没法子,他还是太小了——连个装了大西瓜的果篮都拎的吃力!
虞潭秋‘啪啪啪’地打了一阵沙袋,发觉他似乎比之前力量稍稍强了些,心满意足地去复仇,跑厨房去把那个大西瓜剖了。
西瓜很沙,也不大甜,有种熟过的腐烂感,虞潭秋直接扔了。
一个精美的果篮里,挑挑拣拣下来也就两只大梨还不错,虞潭秋削了皮,梨肉晶莹,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果香,虞潭秋轻轻吮了口梨汁,很清甜。
林奇正在厨房里捣鼓晚饭,炒菜炒得满头大汗,忽地嘴边一凉,林奇扭头,却是虞潭秋绷着一张脸,将雪白的梨在他嘴边蹭了蹭。
林奇嘴都要被梨糊住,张口轻轻咬了一口,“挺甜的。”
虞潭秋收回手,毫不犹豫地在林奇咬过的地方咔嚓咬下一大口,漫不经心道:“还行。”
林奇的目光凝在虞潭秋的嘴唇上。
梨皮薄水多,汁水丰盈,将虞潭秋的嘴涂得亮晶晶的。
虞潭秋面无表情地嚼了一口,忽地又将手上的梨糊到林奇嘴边。
林奇不动,虞潭秋用梨子蹭了下林奇的嘴,一副自然的模样,“吃啊。”
林奇嘴微微一动,迟疑地咬了一下。
虞潭秋收回手,自己嚼了一口,神情中全然没有尴尬或者其余情绪,在林奇的注视中大呼小叫道:“菜糊了。”
林奇又忙去投入炒菜。
虞潭秋嘴角勾起一个下流又梦幻的笑容,嘴里嚼了几下鲜嫩的梨肉,又很有爱心地将自己啃过的梨再次递到嘴边,林奇又是咬了一小口。
虞潭秋知道林奇是不会拒绝的,林奇压根就嘴上不会说拒绝两个字。
水下面已经被他架上了柴火,就等着煮温了再将林奇煮熟,苍白的林奇熟了该是个什么模样?虞潭秋望着锅里由白转为肉粉色的虾肉,神秘莫测地笑了。
虞潭秋的好心情在吃饭时宣告土崩瓦解。
林奇见到精美的果篮被虞潭秋‘分尸瓦解’,毫不怜惜,一时也拿不准这是不是虞潭秋的胜利果实,于是拿话头试探了下虞潭秋,稍稍提其了下夏其多,只说夏其多来找他做衣服,因为夏其多的美貌实在震撼人心,林奇说起的时候就下意识地赞美了她。
“她很漂亮?”虞潭秋握着碗筷,眸色沉沉道。
林奇脸红了一下,“是很出众。”
虞潭秋冷笑了一声,“想女人了?”
林奇脸上的红晕淡了些,张口又闭口,又浅浅地开了嘴唇,“不是这个意思。”
虞潭秋知道自己是又乱发脾气了,他很想管住自己,然而很难,他也知道自己狗改不了吃屎,懊恼的同时也很烦闷。
“哦,”虞潭秋干巴巴地补救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林奇没有要跟他计较的意思,夹了菜给他,对他微笑了下,“吃菜。”
虞潭秋也给林奇夹了菜——一个大鸡爪子,“你也吃。”
林奇爱吃鸡爪子,鸭脖子这种零碎东西,虞潭秋常看他偷偷去卤味店买这些东西。
林奇果然很喜悦地用他那双苍白的手抓了大鸡爪子,“谢谢。”
虞潭秋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