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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鼎盛的大德王朝在大饥荒、瘟疫之后,于十三路起义军中走向了灭亡,此时距离那场天灾还不到五十年。

    这五十年中,上千万生灵的魂魄走进了黄泉,也有不少在天灾之前就在这里的魂魄转世投胎,新鬼换旧魂,等到第一位在天灾中死亡的魂魄站在轮回衙门的大门口时,已经又过去了五十多年。

    此时的中土天下分为五国,涔水河以北是辽阔的后唐;涔水河东南是囊尽天下之财的乌兰;涔水河西南、昆仑山以东的是拥有黄沙、黄金和美女的西凉;还有一个就是在乌兰和西凉的夹缝中苟延残喘的南宁。

    这百年间事务繁多,黄泉茶舍的渡官也从三位变成了五位,随着井徇和颜澈先后回到九重天复职,云绰便成为资历最老的渡官,主要负责乌兰境内的差使。

    可不管他资历如何,茶舍众人待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宴小楼的针锋相对有增无减,一张利嘴总是不请自来;南风仍旧冷淡疏离很少与他说话,碰上也不过是点个头而已;而那位霜纨大人几乎闭门不出,百年里从未去到过大堂一步,就算是有差使她也从不和云绰说话,看都不看一眼,放完魂魄就走,从无一刻停留。

    早先云绰还想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得罪了那三人才会有这般反应,几次主动上前和南风搭话,可对方脸色忽然就不好了,自然什么都没说。跟霜纨搭讪更是白费,人家跟没听见似的径直就走了,宴小楼目睹全程幸灾乐祸了好久,还是董萱拎了两壶好酒解围。

    后来日子久了,云绰也就习惯了,没差事的时候就靠窗喝酒,偶尔去花海找路不知聊聊天,百十来年的光景一晃也就过去了。

    这一年,年仅十五岁的乌兰皇帝才刚亲政就御驾亲征讨伐南宁,他虽年幼却足智多谋骁勇善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便将年迈的南宁皇帝魏衍逼迫到不得不退守至宁凉边境,一面负隅抵抗,一面向西凉求援。

    不过出于种种原因,西凉也不太好过,自然不会分出精力援一个必死之人。

    乌兰的三十万大军将魏衍最后的藏身之所围了整整三天却还没有要进攻的意思,因为他们的皇帝已经在王帐守了三天三夜,他就快要失去他尊敬的“养父”了。

    这个养父自然不是那种可以昭告天下的养父,毕竟养子是皇帝,除了先帝谁敢当他的父亲?更何况这位养父并不是四大辅政大臣,也不是皇室宗亲,他不过只是太医院的一个院正罢了。可他却自小皇帝出生时就一直在身边照顾,连皇后都常说,若是自己和申院正同时掉进水里,小皇帝一定会先救申院正再救自己。

    皇后说这话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她只是有那么一丢丢吃醋罢了。

    乌兰国太医院的这位院正叫做申时一,是个奇人,他出生于医学世家,奈何只是个外室生的儿子,七岁时才因母亲亡故被接回申家,可家谱上还是没有他的名字。后来不知怎的,申时一去了南宁成了御医,申家知道后便对外宣告与他断绝关系,直到长公主回国一并将他也带了回来,还将他安排进乌兰太医院,人们才知道申时一去南宁是有原因的,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是个叛国的罪人。

    后来长公主惨死,孝帝病逝,年近五岁的太子登基,皇后与四大臣辅政,可大家都知道真正陪伴小皇帝一天天长大的人是申时一。他终身未娶,一世行医,乌兰国上下对他无比尊敬,可他却身染重疾时日无多,在乌宁两国最后的战役打响前发了高烧昏迷不醒,眼看就要不行了。

    小皇帝一勺一勺往申时一嘴里喂药,可他双唇紧闭一滴都没喂进去,小皇帝急得不行,想要掰开他的嘴却又心疼,正在犹豫时申时一却睁开了眼睛,他看见小皇帝后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个微笑,可苍白的嘴唇这么一动更显死气了。

    “申叔叔,朕在!”小皇帝急忙握住他的手。

    “陛下......”申时一的声音很微弱,小皇帝不得不靠近些才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陛下,臣,要先走一步了......大战在即,请陛下务必小心谨慎,往后,往后要照顾好自己......”

    “申叔叔不要胡说,什么先走一步,朕绝不允许!”

    申时一的呼吸已经有些困难,见皇帝还像小时候一样任性,只好耐心道:“陛下,人生在世,终有一别,臣......臣这辈子能陪伴在陛下身边多年,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陛下是知道的,臣还有想要见的人,陛下就让臣去吧......”

    小皇帝闻言不说话了,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他将手里的药碗递给内侍,把王帐里的人全都打发了出去,然后跪在地上朝申时一磕了三个头,道:“瑞儿谢叔叔多年来的教养之恩,叔叔九泉之下若是得以见到母亲大人,请给她老人家带句话,儿子,不会辜负她和舅舅,定会做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申时一微微点了下头,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今日云绰又提着酒壶来找老路,见他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从远处走了过来,那男子一脸病容,可双眼却十分有神。令云绰更为惊讶的是他不像以往那些魂魄一般满腔愤恨,反而一脸的期待,带着一点点不安,瞧见他时还拱手一礼露出了微笑。

    他来黄泉茶舍那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魂魄。不禁好奇这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故事,又为何会来到茶舍,于是忙不迭追上老路问这人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跟旁人不一样。

    “云绰啊,这你就不懂了,这人间的感情啊可不是一个人的事儿,他们胸膛里的那颗心既然能恨别人,那也是可以恨自己的嘛!对于那些做了错事幡然醒悟想要弥补的魂魄,咱们茶舍也是可以接待的嘛!”

    路不知说这话的时候,那男子的魂魄就在后头,一个字不落的全听到了,可他却没有尴尬和窘迫,大约是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要怎么做,是以无比洒脱,脚步飞快地跟着路不知直奔茶舍而去。

    云绰看着他们的背影,提起酒壶喝了一口,转身看着无边的曼陀罗花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