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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雪越地没有了忌惮,将黑黢黢一片天地,厉啸漫卷成一丝丝苍白,漫漫布住乾坤,不留些许空间。
沿途毡房里,偶尔有起夜将篝火添柴的,嘟囔裹住身子,兽皮下哆嗦一团。
辽人将仆从军,素来不作正视,便是毡房,也是十数年上百年汉人奚人以血汗换来,缝隙不知有多少,寒风入侵,宛如天地里。
赵楚将紧密连成一片毡房,作个掩体躲开外出之人,待不见有踪迹时候,猛然往目的地进,心下叹息道:战地汉人,血性仍在,奚人举步维艰只怕也是心内万千怒火,然千百年来,都道蛇无头不行,便是少个领头的,竟然至此。
又念道:梁山泊里好汉,原本尽是一路豪雄,官府欺压逼迫,若有一个揭竿而起,天下便是一片造反,奈何总有不愿的,道是不肯出头,定要宋江那厮才能卷个便宜,到头来无端将弟兄都葬送,可怜走的走,亡的亡,到头来正如飞鸟投林,白茫茫大地一片好干净。
正是夜深人静时候,黄狗儿那毡房里想必也无人前去,赵楚心下总是惦念,眼见何七指明那毡房便在不远处,偷眼打看,乃有几个似是亲近辽人的汉人,将柴火捡来竟要送将进去。
赵楚观望那几人,正有一个手脚甚不灵敏,将一把柴火都落雪地里,只得弯腰来捡,他那同伴,也不帮手,回头来讥诮几声,反而大步奔去。
赵楚心下冷笑,悄然奔至那落后之人身畔,低声道:可要帮手么?
那人大喜也不抬头,正待再捡时候,轰然头脑里疼痛作,呻吟也不及倒头便死。
赵楚更不换他衣衫,将两把牛耳尖刀提了飞步奔来,至门口时候,但听尽隔帐帘内有人低声说话,乃是方先一步抢入的,领头之人喝止手下轻手轻脚,生恐惊动辽人兽行。
将两把尖刀,陡然自帐帘外刺入,火光隐绰间透出门口内几人身影,赵楚那拿捏甚是紧凑,一刀正中两人咽喉,自颌下探出血淋淋刀头,却那两人更未出声。
轻轻掀开帐帘,缓缓将两具死尸放倒在地,探手再捂住一人口舌,往喉间轻轻一掐,那人又死,赵楚更不留情,飞身扑上,两把尖刀狠狠掷往先前两人咽喉,一双手似铁钳,将落在后厢两人脖颈刹那捏碎。
原来这四人,忽觉身后冷风灌入,转头便要看哪个同伴不曾仔细,最先两人正将两具死尸倒地后赵楚面目看清,方露出惊恐神色。
两把刀,一双手,剿杀最后四人,赵楚快步奔入屏风背后,果然毛毡地上,赤条条几个大汉呼噜而眠,将不着丝缕几个女子胡乱按住不得起身,偏生那几个女子睁眼凸目愤恨之极,左右挣扎不过几个醉人。
再往里瞧,乃胸口有青郁郁狼头几个辽人,鼾声震天各自躺在女人怀里,那几个女人,自是不敢安眠,眼睁睁只盼着天亮。
赵楚甫一入内,最先惊动便是地上几个女子,他一身雪花手内又两把尖刀,一身都是冷气,强似一个杀才强人,将几个早已破了胆女子,骇得张口便要叫。
赵楚不敢怠慢,双足往那地上一蹬,将毛毡席卷而起包裹地上男女,合身已扑来最里,可怜几个辽人,春梦里尚兀自叹息,一命都归了西天。
至此,里间几个女人方开口要叫,赵楚低喝道:哪个出声,便是死!
千言万语,总这一声最是有恐吓力量,休说里间女人,那毛毡裹住几个女子,闷悠悠不能叫喊出来。
赵楚方道:身乃王室,北上杀贼,你几个快将衣衫穿来,早早寻周全地带去罢,天明时分,方可出门。/
口内说,一把手早将毛毡揭开,一刀又是一刀,准确无比将几个助纣为虐汉奸尽皆杀死,那几个女子,躲闪不及一身都溅了鲜血。
见他如此说,她等方安心下来,却一个个伏在地上,止不住泣道:将军容禀,奴家几个,本乃雄州人氏,契丹南下,男子尽皆先走,躲闪不及方为他等掳掠而来,与那长老婆婆,都在一起。此番辽人连番侮辱,见人已是无颜,便若归去,更是难活。
赵楚大为愁苦,天明便在不久,他一人纵横辽营便当入无人之境,倘若携带几个女子,只怕不能即刻赶回毡房,牛皋与何七归来,左右寻人不见,如何了得。
那女子里,最是清秀一个,年纪不须多大,粉嫩嫩一双藕臂上都是咬痕,面白如纸,嘤嘤求道:边关女儿,都能骑马杀敌,那许多男子,也比不得有用,将军若留贱妾们一条生路,不如就此带去,若能亲手杀几条辽人,了却被辱夙愿,情愿一死,绝非有意使将军名声受累。
赵楚苦笑道:父老兄弟为敌所杀,姊妹为人所辱,此乃当军的无能,谁人有面目道甚么名声。只是如今要取辽营,几日之内更要取析津府,时日不多,奈何不得。
那说话女子再三而拜,道:将军做的,都是大事,原本不该牵连,只都有些本事,愿作男子装扮,也有奇功。
赵楚无奈,只得道:便换了衣甲,暂且穿辽人的,只待有些立足之地,你等可自愿寻个清静处,若要从军,也有安排。
那几个女子一起拜谢了,将辽人弯刀自房角取来,旋是泪落不止,又将那辽人与汉奸死尸,乱刀砍作肉泥,心恨不能解。
赵楚见她几个,果真持刀与寻常人不同,一刀落下,极似马背砍法,讶然问道:果真有武艺在身,只方才如何不反抗?
最是清秀那女子道:大人不知,汉营里有能耐的没个担待生恐事受累,有担待的没能耐,做就几番抗争,辽人不须动手便为汉人杀死以免连累己身。本要作入帐来先杀几个辽人,便是死了也好安心,而后又念兀秃延那厮隔几日也要寻些女子去,正要忍受些日子好杀那厮方足。
赵楚闻言,默不作声,将尚余牛皮酒囊里烈酒洒在地上,又将些毛毡裹住地上血迹肉泥,低声道:耽误不得时候,快些换了衣甲,往黄狗儿毡房里去。
一行女子,有八人之多,赵楚将那隐身粗布丢去,昂一袭辽人皮甲,领这几个女子大步出门,缓些时候细细嗅来,帐内血腥不能有味,方暂且安心,往黄狗儿毡房便走。
半途中,正逢睡眼惺忪几个汉子出门寻柴火,但见八个女子面目,暗暗鄙夷远远避开,竟捡来柴火要送往来处毡房里。
赵楚厉声呵斥几句,那几个汉子,寻常契丹语缓缓说来倒是听得,眼下如何知晓,只是眼见赵楚一身辽人打扮黑白分明,情知乃是契丹贵族,心下虽古怪此人何时方来,不敢怠慢满面堆笑迎将过来,将头低低垂着,不敢直视。
赵楚又呵斥几句,那清秀女子颇是灵秀,竟觉来赵楚算计,脆声道:大人令你几个,快些带去黄狗儿毡房,若迟一刻,便就杀死。
几个汉子颇为不悦,一人低声道:勾搭辽人,算甚么本事,若论功劳,头人面前哪能有你说话地方。
那女子眼中恨意闪烁,赵楚暗暗觉来,只怕便是这几个汉子,生生作辽人跑腿的,再听他说有功劳,厉色自眼眸里闪烁,疾言厉色又喝几句,那几条汉子,窝窝囊囊也不敢靠近,远远引他往黄狗儿毡房逶迤而来。
方来门口,迎面正撞一人飞奔出门,口内一句话便要叫出,再看见迎面而来几个汉子,迭声而道:最巧,那几个贱人,伙同三个不要命的将人杀了,快通报头人休教逃脱。
帐帘又挑,三个少年手持弯刀奔将出来,见是那人有了帮手,急切间又见不清赵楚面目,骇了一跳止步站住,却并不后退,急促向里面讲几句,道是辽狗有帮手来了。
赵楚细看奔出那人,弯腰驼背也有四五十年纪,满面皱褶将一双混沌眸子掩住,却挡不了买卖人般狡诈。
随来那几个汉子,一路只觉赵楚暗垂毡冠掩住眉宇甚是清冷,心内思忖若非悄然来探查军营辽人高官,便是契丹贵族,一心都向巴结过来,如今见他远远站着并不说话,心想立功便在眼前,急忙赤手空拳往三个少年逼去,毕竟人多势众,三个少年不能抵挡他等凶猛,缓缓退入毡房之内。
赵楚暗暗与八个女子使眼色,待得都到门口,截住又要去报那龌龊汉子,陡然喝道:都进去罢!
一言既出,众女奋力,重重踹往几人膝窝,闪身入内时候,只一眼,便见原本帐内几个女子惊惧交加蜷缩幔帐之前,两个颇是蛮横妇人左右挡住去路,又有三个中年龌龊汉子,捻动狗油须不使逃脱,衣襟上有刀痕,想必三个少年所为。
人已入内,赵楚哪里再会客套,脚尖只一点地,弯刀到手,匹练也似光豪如虹,几个随来汉子一声不吭身分离,至死不知所为何来。
那三个少年耳听赵楚低喝,倔强面容上已有喜色,看几个大汉为他一刀斩杀,眼目不眨。
这一下变故,慌得帐内新来那两个妇人四个中年汉子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惊恐方要叫嚷,赵楚飞脚将一柄弯刀踢起,自帐后飞跃而出,低低一声惨叫,有人扑地而死。
三个少年欢喜围在赵楚身畔,疾声道:将军来时正好,便是这几个狗贼,本与诸位阿姐乃是家小,奈何竟要来劝服侍兀秃延那厮,小人们奈何不得,若非来早一步,大事不妙。
赵楚微笑道:你三个,已是极好,小小年纪便有豪侠之气,敢来刺杀辽人,比之猪狗也不如觍颜从贼的,不知高就几多。
那几个男女,眼见赵楚如此了得又说汉话,哪里不知再行事不得,左右彼此对视,都来哭求一条性命,涕泪横流好不虔诚。
赵楚叹道:我大军有军法,乃所到之处汉奸一个不留。若寻常小人,杀也嫌脏我宝刀,只如今,留不得。
手起刀落,哪里管他男女一概斩杀,血淋淋又添人头,手指那八个女子,与帐内人道:唯今之计,别无他法,非是我残横无情,往后若见此等腌臜泼才,只管一刀杀了休要二话,更有天明之后,此番变故不得与人道来,亲生爷娘也不可。
众女急忙应声,赵楚本要使那三个少年先归,怎奈他三个眼热心恨总是不愿,只得先在帐内等待,不多时,外间牛皋低声道:将军,三百奚人好汉,更有安达溪头人亲生弟兄安达海,俱在此候命。
赵楚霍然掀开毡帘,迎面第一个自是牛皋一张黑脸,第二个,睁开大眼往他观望,隐约有安达溪六分容貌,更多些粗犷少些精细稳重。
便道:毡房内不甚宽大,三百人忍耐不得。转头来与那三个满面雀跃少年道,汉营里好汉,你三个可知?
三人齐声道:谁个好汉,哪个孬种,无不知晓。
赵楚便点三十奚人,正色道:安达溪在外,只等万事妥当,奚人与我,便是一家,如今事情紧急推脱不得,有一番行事,须你三十个做来。
安达海在一旁见族人只往他看来,便道:都听汉人将军吩咐,行事须马虎不得。
赵楚便道:他三个年少,言辞颇无许多分量。奚人素来多英雄,安达溪也与我道只若见好汉,交代便无闪失。如今,你等与他三个往汉营里行走,联络有血性义气的汉子,命他等选领头的三十人往此处来见。
三个少年喜形于色,引奚人便走。
赵楚携安达海与牛皋入内,叹道:天明在即,亲近的话不必多说,克复燕云之后,当痛饮为你两个庆功。我虽与奚人交往不深,然安达溪本领极是高明,为人更有磊落胸怀,他亲生弟兄,自是少有可信赖之人。
安达海连忙道:卑奴素闻将军名声,竟不知与家兄乃是君臣。
赵楚皱眉,甚为不悦:与安达溪时日里,便已不使他自称卑奴,须时时谨记,再通穿奚人大小,人俱无高低贵贱,汉人奚人,命数里都无尊卑。
安达海迟疑片刻,忍不住又问道:将军既有志燕云,家兄瞧人素来不曾有亏,只小人只愿闻知,取来燕云将军坐大,奚人与彼处,有甚么担待?
赵楚也知以安达溪谨慎,那墨刀里定然早有安排,道:奚人不善种植而善放牧,汉人不善放牧而善种植,两族互有优劣,只须各自谨守职责,自是一般儿担待,有甚么不同?
安达海一喜,道:奚人也可做得官,而非汉人仆从之说么?
赵楚奇怪道:自是如此,可有甚么不好?
安达海连忙摇头,牛皋眉头一皱,只不去就此反对纠缠。
两厢作一番暗暗接手辽营算计,不多时,又有人自门外低声而道:奚人大长老安达铁奎,汉营好汉公举头领十二人,求见将军。
又何七之音道:小人幸不辱命,沿途又逢奚人头领安达溪,俱来请见。
赵楚皱皱眉,心道安达溪不在中军处坐镇,如何来此,只毕竟他行事谨慎为人又非莽撞,想必乃有事端,便道:来见。
帐帘一掀,安达海矮身先入,身后随从,便是奚人大长老,赵楚次见他,迎微光闪眼一瞧,不复多言。
而后便是十二条大汉,不甚壮硕面色欢喜,俱来眼望帐内众人。
最后方是何七,与几个未曾见面汉子,将一裹粗布抬将入内,硬邦邦似木板一条,便是黄狗儿那厮尸体。
赵楚先将入内便施礼安达溪捉起,上下细细打量而后,方缓声道:众弟兄可好?可有变故生?
安达溪恭声道:众弟兄俱安好,只盼将军能竟大功,半日分离,弟兄们念想地紧。末将也未曾有事作,若非紧急,不敢来见将军。
赵楚不动声色,按住喘息不定安达溪,转头来与奚人大长老也回了礼,笑道:本待结果了兀秃延那厮再来拜谒奚人众位长老,不料深夜劳大长老竟来,多有失礼之处,颇是不安。
大长老与安达溪自是帐外见了的,闻言急忙将奚人大礼施来,便是单膝点在地上,道:汉人的将军,头人道是你志在燕云,若有立足之地,请恕安达铁奎罪过,先请辟奚人些许。
赵楚自不惧他双眸来望,笑道:取来燕云,地域狭小,汉人奚人,自是一家。若取天下,自是如此行事,不复改变。
安达溪在一旁,口言讷讷面色不虞,赵楚止他话头,叹道:大长老身是奚人长老,自有此言,非是失礼,待取辽营,当以文书记我此言,汉奚两族兄弟姊妹,共作见证!
安达铁奎点点头,他乃成精老人,怎不知如今非是纠缠细节时候,告罪而后,便往安达溪身后站立,安达海见乃兄周全归来,喜悦不胜,忙要来说话时候,为安达溪厉色神情所止,讪讪不敢正眼来看,便是安达铁奎,也为他无言怪罪。
赵楚乃与牛皋正色道:帐外弟兄甚多,辽人虽是大意,毕竟正是交战时候不可大意,你可敢作个副将,暂且率众弟兄散落毡房里不可有误?只须担待,辽人若是察知,计较都在你身上。
牛皋大笑道:如何不敢?只如今安达溪头人既来,他久经战阵,最是适合。
赵楚笑道:取北归义都在他头上,即刻便要赶回骑兵处,不可耽误。
乃吩咐道:只听杀声起,便将四周封锁不得使一个辽人逃脱,汉人里但有执迷不悟的,杀无赦!
转头来又与公举而来汉人义士十二个头领道:你十二个,如今名姓,暂且不提,但见营内有与兀秃延一众辽将样貌相彷佛的,挑来见我,若真心要杀贼的弟兄过三千人,暂命你十二个为校尉,待事成之后,论功行赏。
又与安达海道:奚人营弟兄,乃兄不在,长老们年岁已长不可为将,命你单独统军,喊杀声一起,当攻入辽人大小将领毡房一起杀之一个不留,再留人手监视辽人仆从军营众不得有误!
安达溪神色不动,安达铁奎点头示意,安达海急忙应命,众人转头便走,赵楚与何七道:将黄狗儿尸体,与已死辽人尸体俱放一处,你便往那兀秃延几人毡房里,即刻禀报他等死于非命不得有误。
何七应命而去,赵楚回头来,与安达铁奎正色道:仆从军营里,休管汉人奚人,姊妹乃有许多,战乱将起,只怕有心的贼子们祸害,只请大长老坐镇一处,收拢三族女子不可使一人受损,此无奈之计,大长老但请见谅。
安达铁奎终而动容,目视赵楚良久,慨然拜道:将军有怜悯之心,安达铁奎舍却一条老命,不敢有违背处。
见众人尽皆匆匆而去,赵楚方与安达溪道:待杀死兀秃延那厮们,你便归营去,如此行事!
安达溪绰硬弓,将狼牙箭叼在口中,两人往屏风后隐藏,那十几个女子,假作慌张乱在帐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