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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双行和安锦阳到洛阳的时候,已经是洛阳地动后的第五日了,过后零碎的小震加起来也有十几场,虽然只是些轻微的摇晃,但百姓们依然人心惶惶,再加上随之而来的疫病,洛阳城里的难民便日复一日的多起来,很多人被迫放弃了扎根的故乡,卷着家里的细软,举家迁徙往更远的地方,三五日下来,这洛阳城的百姓,竟是走了一大半,连府衙里的一些胆小官员,也瞒着方同,悄悄倦了铺盖逃往别处去了。
洛阳城一时间人心惶惶,城里到处都是乘乱哄抢屠杀的景象,连续几日下来,余震还未停歇,人们心里的一丝希望也就破裂了,百姓只当老天震怒,不让他们在此过活。
等到了如今,出城的难民成了一股蜂拥而出的洪荒之流,百姓们呼儿唤女哭爹喊娘,彼此拥挤摩擦,为了粮食不断拉扯争斗,仓惶狼狈场面几度失控。
街道上已无法骑马了,黄河的河床被拉开以后,洛阳不少地方都起了涝灾,卫双行立在黄河边,瞧着下面奔腾翻滚浑浊夹杂泥沙的黄河水,倒不是很担心他建造的那座桥能震塌了。
卫双行抬头看了眼天色,提气朝建桥的地方飞掠而去。
桥边立了一人,正瞧着脚下的黄河水唉声叹气,等瞧清那人是王行,卫双行倒是愣了一下。
王行听见响动,回身见是卫双行,眼里带了些惊喜,抢步上前问,“你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可是扛不住了。”
卫双行微微一笑,他此去南疆拖上了两三个月的时间,这修桥的事全权交给王行处理,等他回来,这桥都已经巍巍峨峨立在黄河江上了。
卫双行当了回甩手掌柜,难得自省自己做得有些不厚道,便也笑道,“这段时间难为王兄了,不过别人都忙着逃命,你倒来这里唉声叹气了。”
王行这几日急得嘴巴里起了一圈的燎泡,洛阳坊间都传言是因为修建这逆天的大桥,惹怒了洛阳各处山神,山神要惩罚他们,所以才地动山摇涝灾四起,诸如此类的言论多不甚数,这‘山神’的怒气连续几日都不平息,百姓惶恐之余迁怒的情绪也越发浓重,要不是逃命要紧,百姓众怒之下,当真要想法子毁了这桥了。
王行瞧了眼颇有些波澜不惊的卫双行,手里的扇子扇成了烧火扇,早没了往日老神在在的模样,“锦清,你赶紧想想办法,这桥可是耗了不少银子,可不能打水漂了。”
王行见卫双行只看着黄河水兀自思量,急急道,“锦清,你是不知道,这黄河水淹了大半个洛阳城,半数的粮食都毁了,方大人虽然发着别的州级调来的粮食,不过也是杯水车薪,那些个刁民现在还能听方大人三两句,再过几日,恐怕方大人也平息不了众怒,这桥也就成了众矢之的,到时候咱们不但竹篓打水一场空,你我二人恐怕还有杀生之祸。”
王行怕卫双行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又颇为严肃地补充了一句,“那是要掉脑袋的!”
听王行说得煞有其事,卫双行心里有些好笑,不过也未多说什么。
卫双行仔细检查了这长五百米宽十米有余的大桥,站在桥上,以他的五感,余震的时候便也只是感觉到些微的动静,但完全属于允许范围,桥身也仅仅是非主要构件的地方出了些小裂缝,略微修补保养即可,这桥安全得很,便是再震上三五次,估计也没什么打紧的。
卫双行看完,看向一脸忧心忡忡的王行道,“走,去郡守府看看。”
王行和卫双行相处了一段时间,也知道他的脾性,现在见卫双行神色未变,心里也安定了不少。
时间正值傍晚,方同也刚从外边回来,见着卫双行连日紧皱的眉头倒是放松不少,连拍了几下卫双行的肩膀,语带欣慰,“你可算回来了,洛阳都闹翻天了。”
方同饱读诗书,又是当朝命官,自然是不信那些山神震怒的荒诞之言,不过百姓每每闹事都让他头疼不已,如今非常时刻,那些难民不但不能镇压,他还得想法子好好安抚,以免事态恶化,当真是头疼之极。
卫双行瞧着方同一脸忧心忡忡,安抚道,“方大人不必忧心,那山神真要惩罚,也该当先掀翻咱们修建的洛阳大桥。众口铄金,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卫双行的话点到为止,方同和王行却皆是眼睛一亮,王行一个商人,这时候比方同就少了几分忧国忧民的心思,率先抚掌大笑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我这几日只顾着那桥还留不留,没想到这茬,地动扯裂了河床,不过我们的桥还完好无损,这可不是山神最好的恩赐了,呵呵呵……”
方同也笑了笑,随后又有些疲惫地摆摆手,叹气道,“上报灾情的折子往中京来回一次,快马加鞭一路不停,都需要一个多月,田地里的粮食这几日也都尽数毁了,今年只怕也是颗粒无收……”
王行还未接话,厅堂门外疾步走进个玄衣中年男子来,正是巡按柳清。
这柳清专管各处大小事宜奏报天听,权位颇重,在官场侵淫了十多年,早已经练就了一副处变不惊的性子,这时候却满脸怒容,也不管厅堂里几人正坐着商量事情,几步落座后,猛然拍了下桌子,脸色铁青地吩咐身后两名带刀仆从道,“你们拿着郡守府的名贴去,说是邀请各位洛阳富商来郡守府一聚。”
要守住洛阳这一座城,赈灾就是最为关键的事,其中粮食为重中之重,不饿着肚子,百姓才能静下心来听人调度,方同和柳清请要请这洛阳的富商,为的便是富商手里囤积的救命粮,方同见柳清气得脸色铁青,朝他摆摆手无奈道,“世人都到无奸不商,郡守的名号恐怕也就是太平时日有用,你这会儿去请,那些个有粮的,多半是请不来的。”
柳清做官这几年,哪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只不过气不过,无奸不商,当真不欺人也。
卫双行瞧着外面黑沉沉的天,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商人兜里的钱也是钱,仓库里的粮食也是粮食,遇到天灾*,便想要这些百年世家开仓放粮,那不是等于割人的肉么,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照目前这架势,郑州今年恐怕要颗粒无收,别说让那些富商把家里的粮油捐献出来,有些能动脑子的,恐怕已经寻思着低价收购粮食用品,等来年青黄不接,粮食价钱居高不下之时,再把家里的存货倒卖出来,毫无疑问能狠狠赚上一笔。
商人唯利是图,运势而生,虽然发的是国难财,不过又有几个商人没动过这心思。
卫双行不动神色地看了眼面前的方同和柳清,此二人一人清正廉洁刚直爽朗,一人铁面无私手腕强硬,往后倒是不失为两个好助力。
卫双行抿了口茶,略略一想,便朝柳清开口道,“各家商贾都称自己家中无粮,大人不妨把洛阳城里堆积的粮食强买过来。”
卫双行话说完,余下三人皆是一愣,柳清问,“如何强买?”
卫双行也不卖关子,接着道,“我知大人正着人排水防洪,不妨歇上几日,这活先放一放。暗地里派人把各个富商家堆积粮食的粮仓地点都找出来,这洛阳城里饥饿愤怒的亡命之徒多得很,大人暗地里帮百姓一把,这粮仓只要哄抢开了一个,自然能开第二个,到时候大人再发布一个高价收购粮食的文榜,介时那些富商自会上赶着要卖给官府。”
卫双行说完便不再言语了,倒是瞧着面前变了脸的三人心里有些想笑,这靖国上上下下但求一个名正言顺,君子端方,做人做事皆求事后不留人诟病,因此这权术上的阴谋诡计,由‘安锦清’这样一个品学兼优的春闱学子嘴里说出来,便让人有些惊悚了。
他这一计毒得很,这边只是暗中推了把黑手,到时候百姓闹起来,他们这边再跳出来从中斡旋,到时候不但解救了商人之围,发放了粮食还得了百姓的爱戴,正可谓是名利双收,两头得好。
王行同卫双行一样,出生商贾世家,琢磨了一会儿,便瞧出了卫双行这短短几句话里的关键,再一看神色不变等着他们琢磨的卫双行,心里不由赞道,好一条毒计!
方同为粮食的事愁白了头发,几天几夜都未曾睡好了,可卫双行这计策难免有失光明,方同思及此,神色间便有些犹豫,忍不住朝旁边的柳清看去,想问问同行是什么意思。
柳清也是眉头大皱,卫双行暗自皱眉,这两人虽不失为两个好官,但显然是正直过头了。
卫双行出来得久,有些惦记回安府的安锦阳,心下就有些不耐,不过他有自己的打算,这事也就急不得,也只能静下心来同这两个朝廷命官周旋一二,“粮食一事耽误不得,倘若再过些十日,这郑州城里但凡有点粮食,都要归入商贾之手了,介时必定饿殍满地,瘟疫四起,百姓苦于生活,暴】乱恐怕也避免不了。”
卫双行这话不是危言耸听,照靖国以往处理灾情的惯例,倘若是遇上不能医治的霍乱瘟疫,群民愤而起之,到时候上面圣旨一下来,这洛阳恐怕就只会落得个封城屠杀烧城毁城的下场了。
柳清和方同对视一眼,想通这其中的关节,两人皆是脸色一变,方同当下也不再犹豫,唤了亲信来,吩咐了细节,照计划行事了。
解决了目前洛阳城最为紧迫的两件事,几人都松了口气,只要保住了城里的百姓,有又足够的粮食缓冲一段时间,洛阳城灾后重建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卫双行以卫府的名义,朝洛阳乃至郑州捐献了银两总共六百万两,卫双行这翻动作,又让三人傻了眼,卫双行也未曾多解释银票的来源,王行反应过来后,也分外肉痛地以个人的名义捐献了几十万两,不过对比起卫双行,他这点钱,也就是个锦上添花的意思。
不过两个少年人的动作,分明就是与各自的家族脱离关系了,才子‘安锦清’被安家除名的事前段时间在洛阳城闹得沸沸扬扬,方同也未曾怀疑卫双行这钱的来历,只当是他分家得来的,至于安府究竟有没有这么多钱,那也不是方同会关心的事。
方同看着卫双行,心里只觉可惜,那安家老爷真是瞎了眼睛,偏生要把亲生儿子赶出府,失了一个可栽培的后辈。
方同这么想着,语气里便带了些长辈对小辈的教导爱惜之意,“锦清你不必忧心,自古父为父,子为子,可老夫看你那父亲,着实不像样,你也就没什么好挂心的了。再过两月便是春闱了,你这段时间好好温习书册,其他事自有老夫替你安排。”
卫双行在靖国呆了一段时间,加上这一路去南疆来回几个月,安锦阳有时间便也会跟他说说这靖国上下的事,他现在被安府除了名,在靖国便是属于连根都没有的黑户,别说是考试了,便是走在街上,地位也就和贱籍差不多了。
卫双行现在听方同的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给方同行了个晚辈对长辈的大礼道,“多谢大人。”
王行留下来协助方同处理事宜,瞥见卫双行要告辞,连忙拉住他低声道,“你一家老小都给你父亲赶出来了,我在来福客栈对面买了个小院子,占时让她们住在那儿了,你快去看看,不过到时……你可千万别动怒。”
王行说道后边脸色古怪,看着卫双行眼里还颇有些可怜同情的神色,卫双行愣了一下问,“是不是有个老头一起的?”
“是有个神经兮兮的老头,你快去罢,改日约你出来喝酒。”王行说着笑了一下,就跟着方同办事去了。
这洛阳山摇地动的,卫双行倒有些担心那老货老骨头老腿别给颠坏了,卫双行想着,脚步就快了些,循着地址找过去,远远一看便明白那王行为甚说话的时候神经兮兮的了。
王行这院子估计是临时买来安置人用的,实木本就耐震一些,再加上估计是这两天还来修理过,看起来倒也不糟,不过这院子周边似乎都住了些不同寻常的人,卫双行远远瞧着徐氏嚎着尖细的嗓子插着腰指着对面一中年女人大声咒骂,那女的估计也不是吃素的,什么话难听说什么,双方想来是把对方摸透了底,什么话戳心窝子打脸说什么。
卫双行瞧着毫不示弱如炸毛的母鸡一般的徐氏,心里只道这女人果然是打不死的小强,被赶出了安府,不但没学会忍让,气焰倒是越发嚣张了。
卫双行看向一边躺在摇椅上观战,时不时桀桀笑着帮腔两句的旺财,心里又好笑又好气,沉着脸低呵了一声,“吵什么?”
旺财微微闭着的皱皮眼猛然睁开来,有些不可置信地朝卫双行的方向看了一眼,待看清真的是自家少爷,脸上又惊又喜,光着脚直接从躺椅上跳了起来,哇哇了两声,就朝卫双行扑了过来。
卫双行错身让了两步,顺手拉住冲过头的老货,老头没熊抱着,也不介意,抹了两把眼睛,“少爷你好狠的心呐!带着大少爷走得倒是爽快,不是说半个月能回来么?这都几个半个月啦?”
卫双行想着这两个多月和安锦阳一路荒淫着回来,有些不自在,再一看老头红了一双眼睛,心里一暖,道,“路上有点事耽搁了。”
卫双行瞥了眼歇了火正踌躇看着这边的徐氏,唤了声母亲了事,吩咐旺财进去收拾东西,打算领着他们先安顿下来。
卫双行唤了声母亲,徐氏这次也不知怎么,连眼泪都流下来了,又不肯让卫双行看见,只别过脸抹了抹眼睛,怯怯跟在卫双行后面,完全失了方才吵架的泼妇气势。
卫双行挑了挑眉,也懒得琢磨徐氏是什么意思,瞧了眼被旺财扶出来挺着肚子脸色郁郁的红缨,皱了皱眉,领着三人回他自己的庄子了。
卫双行把人领进了庄子,看了眼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交代了几句,便提气飞掠回了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