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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有马就回来了,走到车前回禀“四小姐,前面有农民暴动,所以不许车辆通行。”
喀拉一下,赖方推开了拉门,从车厢里跳了出来“我去看看。”这就好比自驾车旅游,不管是开车还是坐车,坐久了都会觉得疲劳。她决定遵从身体的指示,起来走走,这一断路,也不知道要多久。
“那小姐请随我来。”有马躬身请她向前,赖方摇了摇头“你在此保护他们吧。”有马满脸疑惑的抬起头,又像想到了什么,沉下脸,恭敬道“是。”赖方向着人多的地方去,官道上,几个武士间隔几步站着,拦住了道路。这个时节,官道上也没什么人。若不是路上间或遇到几个,赖方几乎以为这个时代人烟稀少。赖方自顾自的走过去,几个人见她年纪小,又徒步而来,谁也没想起要拦阻她,只当是看热闹的大小姐。别看赖方穿的不起眼,可能穿着不打补丁的衣服,就已经是富人了,再看她家仆人架的是牛车,也算有身份的人了。几个人不想得罪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放行了。
赖方见了所谓的“暴动”,没有她想象中的混乱场面,很是井然有序。难怪刚刚有马听说要她保护车上的人会露出那么奇怪的神情,一个穿着华丽吴服的中年女子,富态的立在路上,身旁武士环绕,有十几匹骏马还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农民当街跪了一地,有三个人稍稍接近中年女子一些,显然是领头的人。他们都恭敬的跪着,没有愤怒激昂的情绪,手里也都没有武器,倒像是出来迎接这位领主的。
领头的人恭敬的将写满陈词和征收条目的纸卷高举过头顶,等待领主取阅。富态的中年女子看了身旁的武士一眼,后者上前取过纸卷,领头的农民赶紧深深跪伏下身子,沉默的等待着。领主接过纸卷,轻轻展开,隔得有些距离,赖方也能感觉到她态度的轻慢和不以为意。只是一张纸,她却看了很久,可能是在思考纸上说的东西。期间,农民们都低低的跪着,没有人哀求,没有人挪动,没有人偷偷抬眼,也没有人交头接耳,让赖方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们就和这地上的尘埃一样,低入泥土。
赖方忽然觉得有些冷,这感觉从昨晚她杀过人后开始,一直伴随着她。她环起手臂,找了棵路边栽种的树歪靠在上面,冷眼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领主随手将纸卷递给身旁武士装扮的人,点了点头。武士接过纸卷,快速看了一遍,道“你们的请求,虽然莽撞,但领主大人还是决定看在冬天难过的份上,应允你们的请求了,之前所纳不计,余下的就不用再交纳了。”
嗡的一下,跪在地上的农民交头接耳起来“太好了”“太好了,领主大人居然应允了”“我们这么无礼,阁下居然没问罪”“这个冬天能过去了”“谢天谢地”“天啊,居然成功了”从他们的话语里,赖方听出了他们的喜出望外。
“不得喧哗!”武士跺了跺脚,农民都闭了嘴,喜悦的跪伏下,众人都为能熬过这个长长的冬季而庆幸。赖方想,自己一直以来对这个时代政治气氛相对自由的认知还是有一定根据的。她觉得四肢因为寒冷而产生的僵硬感缓解了一些,她伸展了一下手脚,觉得事情既然告一段落,那也该回牛车上,准备启程了。
谁知,才走了没几步,就听刚刚的武士冷冰冰的道“领主大人宽容,领头的人,只处以绞刑。”赖方顿住脚步,难以置信的回首,都是死,又何来宽容之说?农民们唯唯称是,领头的人也磕头谢恩,好像领主大人的决定真的很宽容似的。众人拜了又拜,领主大人上了马车,随扈也都翻身上马,拦路的武士也列队离去,还有的人奇怪的看了这个围观的女孩儿一眼。赖方呆愣愣的看着即将离去的人,有几个武士留下,开始钉木桩子,准备实施绞刑。直到领主的车队离去很远,这些农民才纷纷起身,互相道贺,大多数人对着领头的三个人纷纷鞠躬,又在叮嘱承诺着什么。
但赖方一句也听不进去了,她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像夏日午后的蝉鸣,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她看着差不多竖起来的十字架,下意识的扭身离开,脚下甚至趔趄了一步,差点儿摔在路上。她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觉得身后有人在追一样。而追她的人,就是那些满面笑容的农民,好像说着恭贺感激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其实谁也没注意这个来去匆匆的少女,气氛喜悦得像秋收后的庆典,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次重大的胜利。
赖方觉得自己的胃被一只手攥紧,她深深的吸气,也没有缓解这种感觉,最终她趔趄了几步,扶着路边的树,又哇哇吐了起来。他们的牛车离事发地点不太远,中间又无间隔,有马坐在驾车的地方,远远看着赖方,冷硬的心忽然有些柔软酸楚。她好像能理解赖方,又好像理解不了。赖方如果是个孩童,有马会认为她是见识了世界的残忍和成人的冷酷而不适,但她不是,她过去的十四年究竟是长在什么地方,有马不禁在心底产生了这样的疑惑。
等赖方脚下虚浮的走回牛车,有马既不询问也不上前搀扶,只是恭敬的立在车旁。赖方拒绝了有马伸出欲搀扶她的手,自己撑着身子,上了车。进入车厢,她自己都不知道脸色苍白成什么样子。她现在的感觉像吃了一盘好菜,但吃到最后,盘子里面却显出一只苍蝇来一般恶心。阿圆奇怪的想,只是一次寻常的农民暴动,小姐何至于此?但她还是手脚麻利的扶着赖方靠在方枕上,倒了杯水塞给她,强让她灌了下去。连一直不敢和赖方对视的於须磨都担忧的看了她一眼。
牛车缓缓的挪动着,快走到事发地点的时候,外面还依稀可闻叮叮当当的声音,固定木桩的吆喝声,农民兴高采烈的声音。赖方觉得她眼前的画面开始旋转浮动,却在看到阿圆好奇的欲伸手拉窗的时候,猛的推上了窗户,吓了阿圆一大跳。赖方难得凶恶的盯着阿圆,怒喝道“不许看!”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害怕阿圆看到了,和她一样难受,还是怕看到阿圆脸上,也呈现出如那些农民般无所谓甚至快乐的样子。
“小姐。”阿圆惊恐的看着她,赖方觉得头很沉,身子很轻,一下就歪倒了,耳边回响的,都是阿圆惊呼的声音,甚至还有於须磨的。她只觉得很累很累,很冷很冷,她喜欢眼前的黑暗,她需要休息,甚至想,如果能再回去原本的世界也不错,睁开眼,这里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赖方浑浑噩噩的做了很多梦,一会儿是她第一次问自己妈妈在哪里的时候爸爸哀痛的神色;一会儿是她参军的时候爸爸送她的背影;一会儿又是她穿着t恤衫牛仔裤和朋友在一起逛街,梦里的人各种各样的表情,或难过或欢喜,最终都变成了那些农民的笑脸。那些人好像忽然看到了她,他们的嘴逐渐变大,朝着她就来了。
她惊呼着奔跑,腿却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开步子,她想开口呼救,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拼命的想逃想喊出声,最终,却惊醒了过来。原来,真的是一场梦。她嘴张着,却没发出声音,睁开眼,看到昏黄摇曳的灯火,失望的闭上了眼睛。原来,她还在噩梦中。
赖方觉得身上冰冰凉又黏糊糊的,想来可能是发烧了。她腾出手来,摸了摸自己冰凉的额头,烧退了。她试着撑起身子,却发现於须磨趴在她腿上睡着了,身边还放着一盆水。赖方在心里笑骂道,感情是他压着自己,难怪刚刚在梦里迈不动腿,只是她的嘴角却扬了起来。於须磨被她的翻动弄醒了,睁着迷蒙的眼睛,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轻轻松了口气“呼,可算退烧了。”
於须磨想站起来,却猛的跪坐回榻榻米上,他揉了揉麻掉的膝盖,疼的吸了口气。赖方见状,伸手按压了他几处穴位,疼的他直抽气,却没有拒绝。剧烈的酸麻后,筋血好像又活动开了,於须磨试着动了动腿,惊讶的睁圆了眼睛。赖方收回手,静静的看着他,问“我烧了多久?”
“一整晚了,请医者来看过,说您是受了惊吓,郁结于心。病一场,发出来倒也好,不然容易留下病根。”於须磨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又偷偷瞄了一眼赖方的手,在心里比较大小。赖方长得很高,但於须磨比她还是高一些的,只是这手,不知道是否因为习武的缘故,赖方的手和他一般大,骨节分明,细细长长的很有力量很好看。於须磨抠着自己的膝盖,不肯抬眼看她,想起自己对她的恐惧,心底觉得愧疚。她说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却要独自面对这么多突发状况,自己帮不上忙,却还因为害怕而排斥她。
想想,於须磨鼓起勇气,抬眼看向赖方,后者也正目光如炬的看着他。於须磨的脸一下红了,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也跑光了,他赶紧低下头掩饰的说“我去把水倒了,再让人帮你热点儿吃的。”看着他端着水盆匆匆忙忙跑出去的身影,赖方想,他怎么这么容易脸红啊?自己也不会吃人,好嘛?心情,却是轻松了几分。於须磨对她的防备她一直能感觉到,她以为自己不在意的,现在松了口气,想,看来她还是在乎的。两个人之间的那点不愉快却是在此事后,消失无踪了。这可能就是,有一个人很无敌,很无懈可击,让你觉得自卑又抗拒,但看到她软弱的一面,忽然就觉得这个人平易可亲起来一个道理。
阿圆有马跟着於须磨,端着热粥和一盆热水进来,於须磨拿着赖方的干净衣服,装作不在意的放在赖方旁边“擦擦身子,换身干净衣服,别再着凉了,这一路还长着呢。把粥吃了,再睡一觉吧。”赖方点点头,试了试身体还行,要求自己来。阿圆知道她的习惯,不和她争,起身出去了,有马自然也紧随其后,只是他们俩看着也跟出来的於须磨,愣了一下。“我,我去看看车上还有没有干净的被褥,她身上盖的,都让汗湿透了。”说完,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转身就走。阿圆翻过神来,赶忙追了过去“您等等,我来帮您。”有马奇怪的想了想,晃了晃脑袋,也跟了出去。
一行人折腾下来,再睡下,又是一段时间后了。众人都睡得格外踏实,可能是疲劳紧张过后,人很容易放松下来的缘故。赖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听着身旁於须磨浅浅的呼吸声,她只觉得心里痒痒的,索性起身,支着脑袋歪着头打量起了於须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