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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片楼都是公有制的,一层有三四户,共用厨房厕所。楼道非常暗,关门之后真的伸手不见五指。卫红租住在楼道最靠里的一间,警察先是叫了开锁的过来开门,再通知房东赶过来。
一开门就扑鼻的臭气,方方正正一间小屋里布满垃圾,吃完没扔的饭盒扔在地上,菜汤都干了。床上被子都没叠,烟灰缸里好几根烟头。周尧捂着鼻子在屋里转了一圈,说:“孙延亮之前应该住在这儿。”
“这就一间屋,一张床,他们母子怎么住。”孔明月看到床上只有一个枕头一床被。
“卫红应该不住这儿,只是来照顾他吧。”
“照顾成这样吗?”屋里的脏乱程度,可不是一天就能弄出来的。以卫红的年纪,又是做保洁工作的,应该不至于眼见着屋子搞成这样。
“确实。”周尧也有点纳闷,“应该有几天没来了。也许孙延亮也有几天没回来了,这些剩饭感觉也不止一天了。”
房东赶过来看见屋子被糟蹋成这样,也是一肚子气,一个劲儿跟警察说:“租房的是个大姐,看着人还挺利索的,我还问她是不是自己住,她说是自己。”
“是这个人吗?”孔明月给房东看卫红照片。
“对、对。”
“房子租了多久?”
“押一付三,就快三个月了,我本来想这两天提醒她交租的,还没来得及。”
之后他们拿着孙延亮的照片让周围邻居辨认,有人记得见过他。但他从不和人打招呼,也就是擦肩而过而已。
事到如今,孔明月决定发协查通报,动用一切手段找到孙延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虽然她并不愿意相信儿子会杀了母亲,可孙延亮这时候的消失不可能是巧合。
差不多过了四十八小时,孙延亮在逃亡外地中途的一个加油站被人认出,离得最近的派出所在交警的配合下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了他,并且将他转送到了新麦分局。
见到孙延亮第一眼,孔明月就发现了他右手无名指上贴着的已经脏成黑色的创可贴,她的心一下子就沉了。
坐在审讯室里孙延亮连喊冤枉,说他遵纪守法,警察不能抓无辜市民,他以后没法出去见人。
“遵纪守法?”孔明月冷笑一声,“你的赌博史我可以摊开和你算,你在外面欠钱的借据也都在。”
“什么赌博,就是玩个牌,你们不玩吗?借钱是那些人骗我的,他们放高利贷,放高利贷违法的吧?既然他们违法,我不还钱不算违法吧!”孙延亮大言不惭地说。
周尧静静观察着他,在他身上看到明显的故作振奋。就像绝症病人刚刚知道自己的病情,还能笑着说谁不会死,其实内里已经开始崩溃。
“我们先不谈这些。”孔明月不陪着他狡辩,直接进入正题,“你母亲是叫卫红吧?”
提到卫红,孙延亮的表情瞬间僵住。
“是、是啊。”但他还是尽量回答得漫不经心。
“你母亲去世了,你知道吗?”
孙延亮的嘴巴张了张,呆愣了好几秒,才突然炸起来,喊道:“什么?!我妈怎么了!”
他的演技太烂了,孔明月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更别说周尧了。他把孙延亮“爆发”前那一瞬间不自觉地转眼珠看得清清楚楚,孙延亮听见死讯的第一反应根本不惊讶。
“你母亲被人杀了,我们正在找凶手。”孔明月打手势让孙延亮坐下来,“下面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要想着绕圈子,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孔明月鲜少有如此冷漠的时候,神情语气都很陌生,倒是让周尧都有些惊讶。不过,此刻他们面对的是这样一个贪懒奸猾,甚至可能杀了自己亲生母亲的人,孔明月的态度也可以理解。
孙延亮缓缓坐下去,竟出乎意料地静了下来,眼神闪烁异常。
“4月6日夜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孙延亮明显在找说辞,“我在家睡觉。”
“哪个家?”
“就、就……我家啊。”
“还瞎扯!”孔明月用力拍了下桌子,吓得孙延亮一激灵,“你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抓你回来吗?别给脸不要脸!”
“我、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不知道谁杀了我妈,我真不知道……”
孙延亮哆哆嗦嗦,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但他这个样子更显得心虚。
“把6号夜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不然,以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你是第一嫌疑人。”孔明月抱着胳膊,靠向椅背,“如果我再意识到你在说谎,我就不问了,我直接提证据给检方,你自己去法庭说。”
周尧在桌子下面对孔明月竖了个大拇指,孔明月偷瞄了一眼,差点破功,努力板起脸。
“那天夜里我确实去找过我妈……”
这个故事说起来还挺长的,孙延亮东一句西一句,动不动就说跑偏,不过孔明月和周尧耐着性子没有打断他。
简单来说就是孙延亮怎么都收不起赌性,总觉得会翻盘,于是把家里的钱花光,把能借的人借遍,拆东墙补西墙,最后还是负债。即便卫红恨不得一天工作18个小时,也还是杯水车薪。
即便如此,卫红也没有放弃他,还是帮他还债,帮他应付讨债的人,实在对付不过去,就帮他藏起来。当然,也难免有崩溃的时候,卫红也会对他吼再也不管他,让他去死,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不过真出什么事,他只要回去求,卫红身上有一百也会给他九十九。
这次最开始其实也只是想躲一阵子,于是就在卫红租住的旅馆附近找了便宜的房子。孙延亮发誓不再赌了,卫红就工作中途抽空过来照看他,帮他收拾屋子做饭。但时间久了,卫红身心俱疲,开始埋怨他不出去找工作,每天好吃懒做。这些话孙延亮听过太多次,他很烦,每次听到卫红这么说他,他就又想去赌。
于是他俩大吵一架,又“老死不相往来”,在这期间孙延亮又去赌了,不仅赌掉了身上所有的钱,还被一直在找他的债主发现了。他被债主打了一顿,好不容易才逃掉,逃跑的过程里还弄伤了手,无名指的指甲翻掉了。
案发当晚,孙延亮去旅馆找卫红要钱。
那个旅馆孙延亮不是第一次去,是卫红让他不要从正门进,不想被其他人看见麻烦,所以他从外侧楼梯直接上到二楼,去杂物间找卫红。当时卫红正在收拾房间,让他去天台上等着。
孙延亮等了一会儿,卫红上来了。卫红问他是不是又去赌了,孙延亮懒得废话,只是要钱,卫红说她没钱,工资还没发,就算发了还要交房租,没有能给他的。孙延亮一听就急了,开始怪卫红没用。卫红也生气,闹着要报警把他赌钱的地方一锅端了。
两个人就撕扯起来,等孙延亮回过神,发现自己死死掐着卫红的脖子。在那一瞬间他脑中确实闪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想这样的人生不要也罢,干脆杀了卫红,自己从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可他骨子里终归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最终他还是放了手,仓皇逃跑。
听到这里,孔明月的火气都快冒出天灵盖。父母子女是缘分没错,但有些确实是孽缘。
出去冷静了一会儿之后,孙延亮又折返回旅馆了,他当然不是为了道歉,他是觉得反正他妈也不会怪他,他还是想要钱。他再度进到旅馆的杂物间,打开卫红放东西的柜门,把卫红的钱包拿走了。当时卫红没在,孙延亮也没找。他想着他妈回来发现钱包没了,应该能猜到是他拿的,再说钱包里统共就一百来块钱。
“当时是几点?”孔明月问。
“我记不清了。”说话间孙延亮把自己的头发抓得像鸡窝一样,“我只记得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是十二点半左右。”
“那你第一次离开后在外面待了多久?”
“可能……半个小时?我就抽了两根烟,也不太清楚。”
去的时候是十二点半左右,就算他第一次离开时是一点左右。抽两根烟花不了半个小时,那他第二次回去顶多一点半。那么楼下的住户听到的声音就不是孙延亮和卫红的,孙延亮去拿钱包时卫红应该还活着。
只不过那时候也许真正的凶手已经出现了,倘若当时孙延亮肯上天台看一下自己的妈妈,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呢?
“拿完钱包,你去了哪里?有什么人可以作证吗?”这点很重要。
“我去网吧待了一宿,你们去查就知道。”
孔明月琢磨了一下,又问:“你只拿了钱包,手机没拿吗?”
“手机在我妈手里呢,我怎么拿。”
孙延亮突然反应过来:“我妈手机没了?”
“怎么?那手机很重要?”
“那手机还挺新的呢……”孙延亮嘟囔的这一句,孔明月和周尧都听清了。他们两个人同时被寒意刺得打了个冷颤,在母亲死讯面前,这个人想到的居然是手机值钱。
这时周在在本子上写下了一句话,从下面递给了孔明月——他在说谎,他一定还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