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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熙十四年(1187)。
自早朝退后,孝宗便一直待在德寿宫内,文武百官更是自德寿宫宫门外一直排到了六库,虽然众人心中尚且有一丝幻想,但等得久了,就连这最后的一丝期盼也成了奢望。
当晚,太上皇赵构驾崩,先皇宾天百官无一不泣,孝宗更是心痛不已。
宫内如何处理后事权且不提,却看另一边庆丰楼驿馆内,使者将官家的旨意下达后,完颜匡躬身接下,送走使官后,举着手中的圣旨来在了完颜璟面前。
瞧着其上的文字,完颜璟笑着将圣旨合上,随后朝完颜匡笑道:“此番算是一举两得,既清除了祸害,更博到了双倍的岁贡,算是圆满。”
完颜匡颔首点头,但又因思索之事而沉吟。
见此完颜璟收起圣旨笑道:“先生不必担忧,那耶律颜的事儿,我自会揽下,与你无关。更何况,此番出使你我皆有功,待回去后,父王定会论功赏赐!”
“多谢世子体恤,但老臣担忧之事并非这些,而是……”完颜匡说着,有些谨慎地望了望四周,“老臣方才听传闻……宋高宗似乎驾崩宾天了!”
“什么?”消息还没从皇宫之中传到临安城内,完颜匡便是打听到了这件事,完颜璟十分惊讶,有些怀疑此事的可信度。
“想高宗在位时,也不过就是反抗了几年而已,若是我们趁着当下这个机会回到大金,大举发兵……”完颜匡的话没说完,便是直接被完颜璟摆手打断了。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如今我大金内部本就不宁,此番耶律颜一死,回去之后,必然我那皇叔又要使手段,如此内忧之际,发兵一事,便权且按下吧。再者说,两朝新盟约刚刚谈下来,此时再动手,怕是要留下骂名!即便是要打,我等也需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才是。”
闻言,完颜匡只能沉默应和。
次日,金朝使臣队离开临安,一路上走得风风光光。当天下午,太上皇驾崩的消息才发放出来。
然而,因为赵构的离世,赵昚心烦意乱,也无心朝事,决定罢朝几日,待发完丧后再说。
所以,原本该择日问斩的杜婉茵,便暂且留得了一条命。
桂枝趁着内廷这几日无事,向余尚仪请命二度离宫。她并不是去接夫人回教坊的,因为昨日的圣旨中并没有大赦教坊以及她等相关众人之罪,虽然孝宗原本是准备大赦,但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所有人都在意料之外。
一时无法平反倒也没什么,只要夫人的仇已经报了,桂枝便再无牵挂了。
她此番出来,是为了去临安府。
一听说大内来人了,这临安府尹手忙脚乱地来到前堂接待,转屏风走出,他却发现站在堂中的乃是一位年轻姑娘。而且这姑娘瞧着还颇为眼熟。仔细一看,府尹冷汗便是下来了。
“杨桂枝?”此人他再熟悉不过,毕竟当年也看过雁舞,况且教坊出事那会儿,便是他亲自带队去抓桂枝的。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今朝她乃是大内内廷的司乐女官,品阶还在其之上,更是吴太后身边红人,自然要客气三分。是以府尹刚念出她的名字,便是当即改口:“原来是杨司乐!您来此所为何事啊?”
桂枝倒也不兜圈子,点名道姓地要去见杜婉茵。
“这……杨司乐,你如今什么身份,她一个小小的犯妇,何须您亲自审问?何况,此乃重犯,杨司乐私下相见,恐为不妥!”府尹陪着笑意,随后又转开话题问道,“不知您此番出宫,莫非是圣人的旨意?”
桂枝淡淡摆手,“此次我来只是作为当年的受害者,我想看一看究竟是什么人,当年险些置我于死地,还请府尹大人应允。若您能让我见她一面,回宫后,吴太后或官家问起此事,小女子定当替您美言。”
官道上的话,桂枝也是学了一些,谁都知道这是客气。
但这几日,府尹心里纠结,能听到这句话,已然很是高兴了。是以对方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府尹掂量了一番孰轻孰重,想明白后,便立马命人带桂枝前往地牢。
地牢内阴暗潮湿,这仿佛是一个被外界遗忘、唾弃的区域,虽然与临安街道只有一墙之隔,但墙外是明媚光亮,牢里则腐臭阴暗。虽未至晚间,但其中隐隐有丝丝寒风自墙的缝隙里挤出,摩擦出“呜……呜……”的声音,每一间牢房内都弥漫着酸臭、
糜烂、腐朽的味道!
这些气味儿,渗透进每一个囚犯的身体甚至内心,使得他们恐惧莫名。
谁能想到,一生荣华富贵的杜婉茵今日会在这种地方待着。
手脚被铁链束缚,数十斤的枷锁令一两日无食无水的她宛如肩扛泰山。
她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因为也无需审问,当天晚上,她已经承认了自己所有的罪行。
狱卒带着桂枝站在了牢房门外,将门上的锁链取下,把门打开,让桂枝走了进去,他则是在门外静候。
“小哥,可否让我单独与她说几句?”桂枝看向狱卒,说着话也是塞了些东西过去。
狱卒见此,轻声咳了咳,“额,只怕犯人发狂,若伤着您便不好了!”
“无碍,你瞧她如今……”桂枝边说边看向杜婉茵,“她还有力气对我出手吗?”
狱卒回头瞧了一眼,“倒也是,那我在外面候着,有事儿您叫我!”说完,他转身而去。
桂枝则是看了看这阴暗的牢房,迈步走入其中,地牢简陋,地面上都是杂草和破席,到了夜里,这里怕是能活活把人冻出病来。
桂枝进来后,倒也没有嫌弃脏乱,直接走到了杜婉茵面前。
此时杜婉茵蜷缩在角落里,头发散乱着,衣服竟也破败不堪,像是她这种姿色的女子,犯了这等死罪,个别狱卒便也不拿她当人看了。
若不是还有轻微的呼吸声,桂枝还真以为她死了。
又瞧了瞧,在杜婉茵面前有两个碗。其中一个里面是糨糊,黏黏稠稠的倒也不知是什么,里面还有些茅草。另一碗中则是水,不过看样子,她一口没动。
桂枝蹲下身将水碗端起,来到杜婉茵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头,杜婉茵浑身一颤,像是做了噩梦一般,不断抽搐往墙缝里挤,似乎想逃跑。
但她无处可去。
不过,当杜婉茵看清眼前的人是杨桂枝后,她愣住了,因为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来看自己的竟然是她。
桂枝见她唇角干裂,便把碗递了过去。
“你少假慈悲!咳咳咳……咳咳……”杜婉茵一把将桂枝的手打开,碗摔到一旁,水洒了一地,很快被枯干的杂草吸收,一滴不剩……
桂枝没有说话,只是起身看着她。
“呵呵,现在轮到你来嘲笑我了吗?”杜婉茵笑得很癫狂,“你一个弃子,不知谁家的野种,被领养之人也有脸来嘲讽我?”
桂枝沉默不语,依旧看着她发疯。
直到杜婉茵骂了她将近半炷香,有些骂累了,不再开口,桂枝这才问道:“骂够了吗?”
杜婉茵抬眼盯着她,似乎还想开口但又觉得没有必要,便不耐烦地反问:“你来找我,不会就是想听我骂你吧?那你也太贱了!”
桂枝摇了摇头,回道:“我来见你,是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杜婉茵眉头一立,又喊道:“你少给我来这套!怎么,你真以为我临死前会跟你真情流露?会乞求你的原谅?你有什么问题便问,少用这种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