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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如牛毛,宛如轻纱薄烟,飘荡在四野。天空是灰沉沉的蓝,稀薄不均的云层后,又透出一点淡淡的黄晕。太阳像个不甘心被禁锢的灵魂,想要挣脱出来。
驿站柳树的枝条还光秃秃的。丹菲折了一支,拿在手中一看,却发现枝节处已冒出了点滴绿意。
春已经来了。
“保重!”段义云举杯。
崔景钰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陶碗砸在地上,哐当碎成几瓣。几个男人爽朗大笑,拥抱道别。
“你一定要写信呀。”刘玉锦红着眼,拉着丹菲的手,“你们是走剑南道入川么?这一路山高水险,坎坷不平,要多当心。”
“我知道了。”丹菲拍了拍她的手,“来,把你家小猪儿给我抱抱。回来的时候,她怕都满地跑咯。”
乳母把刘玉锦的女儿抱了过来。半岁大的孩子,饱饱地吃了奶,精神正好,咿咿呀呀地伸手去抓丹菲的衣服。
丹菲把她抱在怀里,掂了掂,“孩子长得真快。眉毛眼睛和云郎一模一样,嘴巴和脸却像你。”
“让孃孃也赶紧生个小弟弟,给咱们小猪儿做伴呀。”刘玉锦笑道,“走的时候一双人,回来的时候应该能手里牵着,怀里抱着了吧?”
丹菲腼腆地笑了笑,“让阿娘给小猪儿赶紧添个小弟弟才是。”
刘玉锦笑容一暗,没接丹菲的话。
丹菲察觉到他们夫妻间估计还有些问题没解决,自己也不好多管,只道:“这次一别,少说也要几年后才能重逢了。咱们姊妹说几句贴心的话。就算我们隔得再远,心永远牵挂在一起的。我们各自把日子好好过,将来再见,开开心心,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关心自己的人。”
“好!”刘玉锦哽咽。
“走吧?”崔景钰走了过来。
丹菲不舍地把孩子交到乳母手中,同刘玉锦拥抱了一下。
段义云走过来,将刘玉锦搂在怀中,低声安慰了几句。
“云郎,”丹菲抹了泪,对他正色道,“要好好待她。”
“你放心。”段义云朝她温柔一笑。
崔景钰跳上马车,朝丹菲伸出手。
“你自己赶车?”丹菲惊讶。
崔景钰挑眉,“出个远门,坐一回你夫君赶的车,不行么?”
段义云他们又是一阵哄笑。
丹菲无奈摇头,握住他的手。彼此一借力,跳上了马车,坐在了车夫的位子上。
“等等——”
远处,一队人马自长安方向疾驰而来。李隆基一马当先,冲到车队前头,勒马于车前。
崔景钰和丹菲立刻站了起来,要下车给他行礼。
“别!”李隆基摆了摆手,喉咙哽住,不住喘气。
崔景钰抱拳,朝他深深作揖,“景钰就此别过。殿下保重贵体。再会之日,就是殿下扫清天下孽障,龙腾九天之时!”
“好!”李隆基大喝,重重抱拳。
丹菲朝他嫣然一笑,屈膝欠身行了个礼。李隆基点头微笑,策马让开。
“走咯——”崔景钰一声浑厚长喝,唰地抖动缰绳。
前面有护送的部曲开道,后面跟着随行的家奴两百来人,同家当器物、食材药材一起,装满了几十辆车,骑了百匹马。
崔景钰一手握缰绳,一手将丹菲搂着,脚踩着踏板,吊儿郎当,英俊的脸上是轻松惬意的洒脱。丹菲懒洋洋地依偎在他怀中,望着细雨纷飞的郊野。
队伍浩浩荡荡,在春风烟雨之中,朝西南而去。
“阿锦吾姊,见信如晤。
一别长安,转眼就去两旬,一切安好?
我们已走过剑阁古道,翻越重山,就快要进入川中平原。今日夜宿山间民家,望窗外星空绚烂,像极了沙鸣的夜空。于是忍不住提笔给你写信。”
丹菲写到此,又忍不住再度朝窗外望去。
大山里夜风呼啸,璀璨星河却如琉璃沙盘一般,在头顶静静旋转。如今已经开春,山里可闻野兽呼啸,这也让丹菲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在沙鸣跟着父亲进山的那些日子。
“写给锦娘的?”崔景钰擦着濡湿的头发走进来,坐在榻上。
丹菲点点头,拿巾子帮他擦头。
“明日入夜前能到剑州了。”崔景钰道,“你也能乘车了。”
“其实还是骑马舒服些。坐车颠得头晕。”丹菲道,“当地人说话好有趣,都听不懂。”
“到了益州,在当地买些家仆。不过如果我们住府城里,和同僚打叫道,倒都说官话。”
“我还指望着咱们在城外寻个大庄子,过几日乡居的逍遥日子呢。”
崔景钰笑道:“我是贬官,又不是丢官。”
崔景钰靠在榻边,拿了一卷书看着。丹菲又回去继续写信。
“从北往南,天气转暖,唯独山里还有积雪。蜀道艰难,道路崎岖险峻,处处壁立千仞,如鬼斧神刀劈就。山涧峡谷之中,林木葱葱,河流奔腾。山兽鸟虫,许多我闻所未闻。景钰虽装着漠然,我却知道他其实也颇为这壮丽景色震撼……”
丹菲扭头朝崔景钰看。
“怎么?”崔景钰放下书,来拉她。
“等等,还没写完。”丹菲笑着躲开。
崔景钰笑了笑,又继续看书。
“虽然路险,幸而至今一切平顺。如今回首过去数载的颠簸流离,更加珍惜如今的不易。当初我们俩离开沙鸣时,我最大的理想不过是能安身立命。而如今,我当初不敢期盼的,全部都有了。”
“长安的桃花开了吧?我偶尔梦回大明宫,也见梨园繁花如云的盛景。我一度十分厌恶那座宫殿,可如今想来,却有些怀念。我每次醒来,看见景钰的睡眼,都满心欢喜。我想,最糟糕的日子已经过去,以后每一日,都会比之前更好。”
“还没好?”崔景钰俯身过来,闻着丹菲身上沐浴后散发出来的好闻的气息。
丹菲丢下笔,侧脸亲了亲他。
崔景钰忍不住一手抱住她,手顺着衣襟探了进去。丹菲轻轻喘息,靠在他胸膛上。
烛光摇曳,映得人影晃动。两人紧紧拥抱着,缠绵接吻,肌肤贴着,摩挲之中产生出令人惬意的感觉。
片刻后,崔景钰吹了灯,抱着丹菲躺下,用被子把两人裹住。
“就完了?”丹菲的双眼在黑暗中亮晶晶的,充满了好奇。
崔景钰哭笑不得,“怎么可能?你明天还要骑马。我们少说还要赶半个月的路呢。”
“唉……”丹菲很是失望,舔了舔嘴唇,“她们和我说,这事可快活了,说得简直天花乱坠。我就说目前看来,同亲嘴儿也没太大的区别呀。”
崔景钰翻身将她压住,像一头捕获了猎物的狼,双眼几乎冒着绿光。
“你觉得不怎么样?”他唇角勾了勾,“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呀。”丹菲很坦然,“你知道得多,你做先生,来教我嘛。”
崔景钰浑身都绷紧了,咬着她的耳朵,在脖子上亲吻着,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浓重的压抑。
“好!你做好学生,认真学着。”
他扯下两人的亵衣,丢出床去。丹菲刚嘻嘻笑了两声,就被他吻住。这个吻同之前的不同,带着明显的强势,肆无忌惮地掠夺和侵占。
丹菲很快就溃不成军,搂着他的脖子,大口喘息。
崔景钰的唇沿着她的下巴、脖颈,一路往下。
“呀……”丹菲忽然惊呼,又猛咬住唇。
男人整个身子埋入被子中,那滚烫的吻,一直向下,再向下。
丹菲茫然地瞪大了眼,下意识想挣扎,身子却被一双大手摁住,被打开。她突然抽了一口气,觉得难以置信,难为情得要死,偏偏又无法抗拒。急促地喘息着,她终于忍不住,掀起被子把整个人埋了进去。
次日一早,丹菲在被窝里睡得甜香,就被崔景钰连着被子抱起来,送到了马车上。
丹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清是他,习惯地就把脸朝他偏过去。
“你继续睡。”崔景钰吻了吻她,起身出去。丹菲听到他嗓音低沉地吩咐车夫赶路慢些。车队启程了,崔景钰才又回到马车上。
马车一摇一晃的,丹菲又睡着了。这次一直睡到天光大亮,被山歌和林中鸟鸣声吵醒,发觉自己正缩在崔景钰的怀里。
崔景钰正靠在车窗边,面孔英俊,带着惬意放松的笑。丹菲静静看了片刻,坐起来了些。崔景钰拥着她,两人一起望着窗外春光灿烂的山林秀景。
下山的路就走得飞快,不出几日,就到了剑州。
崔景钰有太子亲笔书信,命沿途官员好生接待。当地官员都知道他名为下放,实则不过是装个样子,将不得何时就会起复回去,于是对他们夫妻俩十分热情。崔景钰便决定在剑州城里修整两日,再往益州去。
剑州府城之中,各族百姓杂居,随处可见穿着各色服装的苗族、布依族人。女人们配戴着华丽的银饰,孩子被大人用背篓背在背上去赶集。
此处水源充沛,河流纵横,城外的山里云雾缭绕,茶农在地里劳作。
这夜有接风宴,丹菲和崔景钰装出一副疲惫之态,草草吃了几筷子,便告罪离去。
水气氤氲的浴室里,丹菲的手指沿着男人结实健美的胸膛,轻轻向下抚摸,探入水中。身躯渐渐比水还要灼热。
崔景钰闭着眼,靠在木桶边沿,嘴唇红润,气息不稳。丹菲忍不住搂住他,急切地吻他的唇。崔景钰拉着她抱起,一路躺着水珠,大步朝床榻而去。
“今天学什么?”丹菲被丢在床上,兴奋地望着他,目光在他矫健匀称的身躯上来回扫荡。
崔景钰俯身撑在她上方,目光幽深地看着她,发尖的水滴在她脸上。
“倾囊相授,怎么样?”男人嗓音沙哑,充满了令人神往的诱惑。
丹菲目光迷离,朝他伸出手。崔景钰吻了吻她的指间,而后俯下身去。
山城的夜十分寂静,喧嚣落定后,只能听到极远处,有歌女在婉转吟唱。歌声凄美,饱含着思念之愁。
“想不到在这里也能听到京城的曲子。”丹菲伏在崔景钰的胸膛上,幽幽道。
崔景钰搂着她,拇指惬意地在她光洁的肩膀上轻轻摩挲,一手揽着她的腰。两人紧紧相拥,不留一丝缝隙。
半晌,崔景钰轻声问:“疼不?”
丹菲微笑着摇了摇头。
“真的?”
“真的。”
“那……”蠢蠢欲动的,“再上一回课?”
丹菲噗哧一声,“你当年读书的时候,也有这么勤奋?”
“也要遇到你这样的好学生。”崔景钰翻身,再度把她压下。
“萍娘,我们如今已离开了剑州,继续朝西走。蜀地三月春光正好,阳光明媚,鸟语花香。这里土地肥沃,风调雨顺,市井繁华,百姓安居乐业,真乃一块得天独厚的宝地。若不是想到将来景钰会起复回长安,我还真想在此处扎根下来……”
“阿锦,益州府城十分繁华,绝非你先前猜想的那般穷酸。不过县衙的后院比较老旧,有些闹耗子。景钰后来从县丞家里抱了两只小猫回来,说能捉耗子。小猫才两个月,还没耗子大,不知道养到何时才能派上用场……”
“雒县民风朴实,百姓若有纠纷,多半由各族内部解决,甚少闹到县衙中来的。景钰无所事事,成日闲得无聊,拖着我出城骑马打猎。这边一马平川,当地人指个土坡就当山,打猎也无趣得很。我便提议还是买个庄子,种稻养鱼,一可体察民情,二可享耕读之乐,打发时间……”
益州春天少雨,每日都晴朗干燥,和煦的阳光撒满院落。小猫在脚下睡觉,婢女们坐在廊下做绣活,一边轻声说笑。空气中弥漫着安详美好的气息,另丹菲十分陶醉。
崔景钰突然出现在院门口。婢女们纷纷站起来,退了下去。这夫妻俩独处时不喜欢有人在旁边,大伙儿都学乖了,自动避让。
崔景钰手执一份邸报,快步走进屋来,道:“前阵子圣人欲传位于太子!”
丹菲惊讶,放下手里的账册,站了起来,“太子接纳了?”
“没有。”崔景钰拿起案上一杯饮子,几口灌下肚,道,“太子推辞不受。圣人便改让太子监国。太子也提议将太平公主召唤京师。”
“这是搞什么?”丹菲愕然,“咱们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才将太平公主弄出京城。这才几个月,就又将她召回来了?那之前的功夫,就算白费了?”
崔景钰面色有些凝重,道:“圣人让太子监国,作为回报,又要讨好圣人,太子也只有让太平公主回来。”
“那太平公主换监国权?”丹菲道,“这也合情合理。只是,太子真的觉得,自己监国之后,就不在惧怕太平公主的势力了?毕竟太平提拔的官员还在朝中任职,难讲他们依旧对她忠心耿耿。太子一来年少,而来又才折损了一批亲信能将。他拿什么同太平公主博弈?”
崔景钰沉吟片刻,“我会给太子写封信。”
丹菲又道:“这说到底是皇家内部的事。姑姑和侄子不合。我们到底是臣子,是外人。若说得多了,怕太子觉得我们多管闲事。”
“我会拿捏好的。”崔景钰叹了一声,“你说得对,这是姑姑和侄子闹不合。再怎么说,他们都是一家人,所以太子总会有些心软。”
丹菲道:“上位者有些心软,也是好事,至少不会做暴君。可太子心软,太平公主却心硬呀。这亏可就吃在明处了。”
崔景钰写了信,让人快马送上京。他想了想,自己困在这地方,同长安书信来回一趟都得花个十天半月的,有什么消息,等传过来,那边早就尘埃落定了。
“别愁了。”丹菲挨着他坐下,“愁来愁去,都是别人的皇位。太子不急,你急有什么用?咱们想把自己的家打点好再说吧。来来,我一说要买庄子,经济就给我找了好几处。川中的地可真便宜,这么大的庄子才两万贯,里面有一个山头,加一个挖出来的通活水的大塘子呢。”
崔景钰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屋里摆设变了?”
“看出来了?”丹菲道,“你不是嫌原先那张床榻一躺上去就咯吱响么?这是让木器店赶工新打的一张,保准不响了。”
崔景钰面无表情道,“到底响不响,得试一试才知道吧。”
丹菲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抱起,丢到了床上。
“大白天的……”丹菲满脸通红,抓着衣襟。
“白天正好。”崔景钰站在床前,似笑非笑,“前些日子里教了你那么多,今日就来考考你功课,看你这个学生学得怎么样。”
修长的手指扯开腰带,拉开了衣袍。衣衫滑落,露出矫健结实的身躯,宽肩窄臀,肌肉轮廓分明,充满了男子阳刚之气。
他慢条斯理地脱着衣服,看着丹菲的反应,笑容逐渐加深。
“你简直是……”丹菲哭笑不得,旋即被他推倒,笑声都变做了喘息。
大半个时辰过去,丹菲气喘吁吁地伏在崔景钰胸口,道:“如何?我这学生不赖吧?先生要给个优评才是。”
崔景钰摸抚摸着她的头发,顺着滑落在她光洁的后背上,意犹未尽道:“不急,还有几处你没领悟透,我再讲解一遍。”
说罢,一个翻身,又将她压下。
新打的床榻果真结实,只轻轻地响,断断续续的,一直响到日头偏西了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