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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已回到房中,辉娘正在旁边做针线活,见我睁眼连忙放下活计过来道:“小姐不再睡会儿,才晌午。”
我摇摇头,口渴要茶,辉娘递过木樨清露,我就着辉娘的手喝了一口,突然想起什么来道:“我怎么回来的?”
辉娘回身把卷草纹八仙盏撂下,笑道:“是水五送小姐回来的。”顿了顿又道,“那孩子一路把小姐抱回来,小姐睡着了还扯着人家袖子不让人家走。”辉娘一脸促狭。
不会吧,我讪笑。梦里依稀有一个单薄的身影,逆着光,端端的让人心疼。
“谁是水五?”我转移话题。
“老爷建府后这几年陆续收养了好多孤儿,有的学文,有的习武,想必老爷自有打算,老爷说这些孩子冠水姓,但先不赐名,只是按照进府先后排序,府上诸人一律以序号相称。”
帅爹这是培养势力呢。水家原是寒门,煊赫不过才几年光景,根基尚浅,帅爹此举相当明智。不予赐名,恐怕是留给主子取了,帅爹究竟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学文者着白,习武者着黑,小姐以后就认得了。”辉娘端来一个嵌螺钿攒心大盒。
我挑了一块芙蓉千层酥吃着,绿萼打帘子进来。
“小姐醒了,刚刚素问姐姐来说夫人唤小姐去呢。”
娘找我,怕是为了晚上的宴席。
娘正屋换了薰香,貌似椒兰的香气,深深吸一口,顿觉灵台清明,倦意全消。
小哥哥正在诵《论语》:“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童音清越,琮琤朗朗。
小屁孩倒提着一把红穗子点翠桃木剑,和假想敌厮杀正酣,嘴里哼哼哈兮,倒是颇有气势,把一屋子丫头吓得花容失色,躲闪不迭。小屁孩得意地笑,一套原创剑法舞得是风生水起。
娘持着银勺给某鸟添金粟,含笑看着所好殊异的俩儿子。
从辉娘臂弯中下来,我乳燕投林般地扑到娘怀里:“娘亲,抱抱。”
“溪儿今天不乖啊,一个人偷偷跑出去,也不跟人说一声,把你奶娘急得满世界找你。”娘嘴里责怪,眼里却全是温柔笑意。
我吐吐舌头,奶声奶气道:“溪儿知错了。娘亲不要生溪儿的气,生气脸上爱生皱纹。”
娘闻言失笑:“鬼丫头。”
碧瑶端着漆盘从门外进来,盘里搁着青花缠枝莲纹钵和配套的几只小盏。掀开盖子,顿时清香四溢。
“什么东西这么香?”小屁孩美食当前,弃剑奔去,小哥哥也暂时告别他的孔圣人。
“二少爷小心烫。”碧瑶盛了一盏给小屁孩,“是宫里赐下的雪莲冰露。这几天奇了,不年不节的,宫里赏赐不断,李公公三天两头地来,言语那叫一个客气。”
“这有什么奇怪,自打去年咱们老爷执掌户部,国库进帐一下子多了四成。说句犯上的话,如今圣上要对北辰国用兵,粮草军饷,怕是要大大仰仗咱家老爷呢。”灵枢回道,上前帮着碧瑶盛露,递给小哥哥一盏。
“灵枢。”娘淡淡扫她一眼道。
灵枢一凛,慌忙跪下:“奴婢多嘴了,请夫人责罚。”
娘轻轻叹息:“越是圣眷隆重,越要谨言慎行,如今多少双眼睛紧盯着咱们水府,稍有不慎,便是广厦倾覆,那尚家就是先例。祸从口出,你跟我几年,是个聪明人,别这时候犯糊涂。好好琢磨琢磨吧,想明白了就自己起来。碧瑶,拿个软垫给你姐姐。”
灵枢肃容谢恩,恭敬地跪好。
娘不愧是大家闺秀出身,不怒而威,气韵高华。
不过娘那句“尚家就是先例”是什么意思,我喝着冰露,心中狐疑,不免食之无味。
娘看几个孩子闷闷不语,兴致低落,展颜笑道:“宫中赐了烟花,圣上特意下旨,许咱们府今晚放烟火,你们几个下午养好精神,要是犯困睡过去了可别哭鼻子。”
听说有烟花,小哥哥和小屁孩明显兴奋起来。
永旭例律,民间禁止私自燃放烟火,违者严办。今晚宫中特意赐下烟花为小屁孩和我庆生,帅爹的确圣眷不薄。不过树大招风,难免遭人嫉恨,水家根基尚浅,今日盛况全凭“君恩”二字,然而天威难测,今日之福也许就是他日之祸,这巍巍繁华下潜伏着寂寂隐忧。
夜幕降临,八角琉璃宫灯高挂,映得阖府灯火通明。
帅爹在前厅宴请男宾,推杯换盏,把酒言欢,香腾瑞霭,千枝画烛流光。
美娘在内府招待女客,簪红佩绿,笑语嫣然,花簇锦筵,百盏银灯散彩。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爹娘和众宾客移步水榭。
湖名莫愁,引不离山之活水,日日常新。湖中遍植千瓣芙蕖,微寒料峭,小荷才露,尖尖翠角,俏立蜻蜓。临水竹榭,与山腰之无泪亭遥遥相对,匾悬忘忧,乃御笔亲题。
下人早已准备妥当,帅爹令下,立即点燃烟火。
时而像金菊怒放,牡丹盛开,时而像彩蝶翩跹,巨龙腾跃,流光映在众人脸上,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晕,火树银花,惊梦一池春水,一时怔忡,须臾恍若隔世。
宴罢客散,小屁孩和我的抓周礼开始了。
听说爹娘本来不打算让我们抓周,可是外公执意如此。外公无子,仅娘一颗掌珠,因此对外孙格外疼爱,为了这次周礼,早早命人送来了尚书玉笏。
众人齐聚瑞禧堂,正中设着张大紫檀雕螭案,上面摆得满满当当:外公玉笏,伯父佩刀,王亥算,仓颉简,财满星,洪崖乐,食神盒,串铃,伊尹镬,鲁班斗,陀螺乐,酒令筹,林林总总,让人眼花缭乱。
我抓什么好呢?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且静观其变,看看小屁孩抓什么再说。
众人围坐一团,外公外婆满眼期待,外公露出和蔼的笑容一个劲地使眼色,示意小屁孩去抓那玉笏,伯父伯母连连催促,伯父也用若有若无的眼神勾引小屁孩去抓那佩刀,小屁孩冷眼瞧着俩人眉来眼去,面无表情,帅爹和娘则是一脸云淡风清。
奶娘刚把小屁孩抱上案,小屁孩一眼就看见了伯父佩刀,还没坐稳,就迫不及待地直扑而去,一把抓过佩刀,牢牢抱着,还不要命地使出吃奶的劲儿拔那刀柄,憋得小脸通红。
丫头见状连忙夺刀,和小屁孩好一番较劲,小屁孩死死地不撒手,还龇牙咧嘴地恐吓那丫头。
伯父极是得意,大摇大摆上前解围,一把抱过小屁孩,高高举过头顶,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有志气,快点长大,到时候大伯把一身本领都教给你。”小屁孩也跟着嘎嘎地笑。
外公难掩失望之色,捻须干笑道:“好,好,爱武尚武,易军易武。”
帅爹和娘对视一眼,帅爹笑道:“看来水家又要出一员虎将,再看看溪儿抓什么。”
小屁孩抓佩刀,倒是像他的风格,我又该抓什么,踌躇半天,心中仍然没个计量,暗暗着急。
抓周一来预测前途,二来预测性情,我可是堂堂穿越人,前途性情又岂能受这些俗物所限,干脆什么都不抓好了。
“溪儿什么都不要抓。”我露出奶牙,甜甜地笑。
众人大异,外公招手叫我过去,抱我坐在膝上,问道:“溪儿,来,告诉外公,为什么不像你二哥哥一样抓一件呢,你看那白白的多好看。”外公指着他那没人爱的宝贝玉笏。
我咬咬牙,摊开水晶般白皙莹透的手掌,复又紧紧握住,语不惊人死不休:“溪儿的命运掌握在溪儿自己手中。”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一屋子人都在找自己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