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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卵击石是什么模样很好想象,以石击卵、而且是击碎一连串的鸟卵,常人便很难想象了。四十多艘秦军战舟此时已变成四十多块石头,沿路碾压着避迁的鸟卵。石头滚过,沿途一片碎卵,身着浮衣的落水童子好似卵黄一般飘散在冰冷的海水里。
传讯至朱方港的鸀鳿号见状冲前相救,然而新朱雀级火炮、随舟甲士皆不足,很快便被秦军甲士踩着长梯登上了甲板,双方就在甲板上进行一场生死肉搏。鸀鳿号吸引了秦军战舟的攻击,见有希望俘获这艘海舟,越来越多的秦军战舟将这艘三十多米长的飞剪团团包围。
剩下战舟不再冲撞,他们做的事情是将漂浮在海面上童子一个个戳死,然后斩下首级血淋淋地堆在甲板上。童子虽有浮衣,但他们大多不会游泳,浮在水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酋矛戳来。童子体轻,一些戳而未死的童子被甲士连人挑起,扔到甲板上用脚踩住身子,剁鱼头一般一剑斩下头颅,剩下的身躯一踹,又踢回到已经赤红的海水里。
对童子而言,死是一件恐惧的事情,一些数次往返新郢与朱方的划桨少年也觉得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看着秦人战舟越来越近,不想死这样死去的项缠手划脚蹬,却怎么动不了。
“秦人为何杀我?秦人为何杀我?呜呜呜呜……”有人奋力挣扎,也有人责问厉哭,项缠听到项氏族人高声质问,随后厉哭,心头一片麻木。项氏一族没有亡在沙海,却要亡在东海。
已经认命的他奇异的安静下来,直瞪瞪看着战舟上戳刺童子的秦人。带血的矛头在数丈外时,他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也让人恐惧,因为人不知道酋矛何时会刺下,会刺中哪里。然而闭目足足有一刻钟,项缠也没有等到那一阵剧痛。他忍不住睁开眼睛时,闭目太用力而产生的绿色光晕褪去,秦人的战舟已然行远。
秦人必要斩首才能记功授爵,这是秦卒割首级的根源,这也是验收首级的唯一办法。一颗首级等于百亩秦田,吝啬的秦王必要看到首级才肯赐田。如果说童子的首级太小,那他这样十六、七岁少年的首级与傅籍士卒无疑,秦人为什么不斩下自己的首级呢?
项缠惊喜自己还漂浮在海面上,他身旁劫后余生的族人皆在哭泣。‘轰——!’迅雷般的炮声忽然在海面上响起。项缠本以为是鸀鳿号开炮,可炮声连绵不绝,鸀鳿号上不可能有这样震耳欲聋的炮声,他极力回望时,终见海面上五艘挂满全帆的海舟全速从外海驶来。他们距离秦军战舟虽远,但炮弹仍能准确击中那些正在聚集列阵的战舟,飞起片片木屑。
‘咚咚咚咚……’一阵鼓响,聚拢列阵的战舟敲响建鼓,正对着炮舰的舰艏开始疾冲。舰艏是炮舰的火力死角,然而神奇的是,五艘挂满风帆的炮舰突然顺风转向,由纵队变成横队,战舟尚在百步外,舷侧的火炮一门接着一门开炮。
项缠看不懂舟战阵法,但依然对炮舰变阵的行云流水惊叹,炮声响起时,他克制住呼喊万岁的冲动,看清其中一艘炮舰的桅杆上飘在一面‘红’字将旗。
“红牼将军!是红牼将军!!”看清将旗的他大喊,这是红牼的舰队。
驶出达赫拉克勒斯石柱后,绿洋舰队的归程并不顺利。虽然货舟全部在南阳地落锚等待季风转向,混沌号、忽号、倏号、禺号,以及两艘新朱雀级中的鸊鷉号五艘舰船,经由咆哮的四十度高速向西。西风带海况恶劣,但五艘军用舰船承受住了西风带的风浪顺利抵达后世的巴厘岛。
可惜航行到这里,红洋上的季风全然转向。鸊鷉号可以逆风航行,混沌级炮舰也可以逆风航行,然而逆风航行直线航速不过一点五节,加之舟上补给告急,舰队只能滞留巴厘岛等待季风。一直等到来年三月,带着与当地土著交换的稻米和家禽以及其他补给,比如一船舱的海龟,舰队方才驶离巴厘岛,经过望加锡海峡直航朱方港。
看到长江口外的灯塔让横穿两大洋的士卒水手兴奋;看到浮桥一样的避迁舟楫,又让包括红牼在内的舰队士卒悲伤;最后看到四十多艘秦军战舟在避迁舟楫中横冲直撞,残杀落水的童子,舰队愤怒的驶来,对准秦军战舟猛然开炮。
与沈尹尚麾下那些青涩的舰长、舟吏相比,绿洋舰队有海卒中最富经验的舰长、最优秀的水手、最精湛的炮卒。秦军战舟冲来的速度极快,然而五艘炮舰还是迅速展开横队猛轰。右舷火炮开火完毕,舰船再度娴熟的迎风转向,在秦军战舟冲来之前旋回一百八十度,左舷接着开火齐射。
右舷发射的是可以及远的实心弹,左舷发射的则是霰弹。刚刚冲近的秦军战舟攒射下甲板上再无活人,炮卒一分钟时间装好第二发霰弹,第二轮齐射后,冲近的战舟全部变成死舟。鸀鳿号旁看到这一幕的田朴见其中一艘炮舰桅杆上挂着‘红’字将旗,立即想到了红牼。他歇斯底里的爆发出一阵厉喊:“攻!”
杀父之仇百世不忘。率领最后十几艘战舟,田朴冲向变回纵队前进的绿洋舰队。看见其中一艘战舟上挂着‘田’字旗,红牼也想到了齐国舟师之将田寡。或许是田寡的后人,或许是其他田氏将率,但不管是谁,红牼都不会对残杀楚人之人手软。
“迎敌,转向。”命令很冷静的从他口中发出,未等这十数艘战舟冲近两百步,他便大喊一声放。
‘轰、轰、轰……’,一蓬蓬霰弹飞向两百多步外的秦军战舟。从未想到楚军会这么早开炮的亲卫推田朴入海已是不及,炮声过后,田朴立于舟艏一动不动,左右正庆幸他毫发无伤时,田朴悲喊了一声:“父亲…”,身躯往后直倒。
“将军、将军、将军……”亲卫忙将他倾倒的身躯扶住,这才看见身上的钜甲已被霰弹击烂,鲜血从伤口汩汩而出,将身下的跗注染红。
“放!”田朴还未咽下最后一口气,又一次迎风转向的炮舰在炮长的怒吼中开炮,全身因失血抽搐的田朴瞪着被霰弹打得血肉横飞的亲卫发不出声,撑到炮舰第三次齐射时,他的世界全部黑暗下来。
“禀将军,秦人皆墨也。”战舟是不是变成了死舟很好判断,舟舷的木浆只要有人划动,那就是活的;如果那些木浆没有人划动,那就是死的。四十多艘战舟分成两拨冲击舰队,两拨都被炮舰用霰弹轰击变成了死舟。
“报——”秦军战舟全部变成死舟时,越无诸姗姗来迟。看到对方双方都吃了一惊,好在桅盘上的了望卒喊了一句‘越人’,全舰上下才放下心来。
“邪恶的秦尼人被消灭了?”罗马使臣法比乌斯在主甲板上探出了脑袋。十个月时间,航行十万里来到遥远的东方,尤其经历了咆哮四十度的风浪,这让法比乌斯坚信自己的道德极其高尚。他是高尚的人,比他经历更多海上考验的红牼也是道德高尚的人,那么,秦尼人自然是邪恶的人。
“未曾。”下达完救人命令的红牼回答道。“今日两军决战,请君登岸。”
看到绿洋舰队的越人振奋无比,但他们告之舰队的消息让炮舰上的人高兴不起来。楚秦两军正沙岛北面海域激烈交战,如果此战楚军败了,一切将无法挽回。
红牼恳求请法比乌斯马上登岸,法比乌斯连连摇头:“邪恶的秦尼人怎么能够胜利?如果你不反对,我将与你一起战斗。”
“此危矣!”除了言语不通,红牼对这个白狄使臣倒有惺惺相惜之感。他自己战死可以,却不想法比乌斯与他一起战死。
“法比乌斯氏族的后裔怎么可能会畏惧危险?”法比乌斯一脸的自豪,他确实不畏惧任何危险,不然他又怎会出使遥远的东方。
听闻通事的转告,红牼不再相劝。法比乌斯与他一样是名贵族,以自己的姓氏为荣。阻止一名贵族上战场不但无礼,还隐含着一种侮辱,他索性不再相劝,直接命令舰队转向,航向北方正在交战的战场。
午后开始的战斗持续到现在,太阳已经西斜,海上炮声一直未歇。当失去大部分投石机后,秦军战舟就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唯一能做的就是撤退。三桨战舟航速最少八节,风帆炮舰速度最快八节。只是三桨战舟是人力划行,风帆炮舰是风力吹动。秦军如果后撤楚军必然奋起直追,想到开战之初楚军炮舰的速度,杨端和举止不定。
除此以外便是咸阳的大王。大泽战后舟师一败再败,大王念着以前的功劳可以不究,这一次如果再败,半数以上的战舟沉没损失,大王必会勃然大怒。降爵、论罪,罚为鬼薪城旦,想到这些杨端和便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