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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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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十年之期又是怎么回事呢?”李理问道。

    “那件事情结束之后,有志对我的成见很深,他认为我这个做叔叔的不是在帮他,而是害了他。山本几次想说出真相,都被我制止了。我来中国的那天,山本来送我,他对我说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如果不说明真相,他一辈子都会负疚。我为了安慰他就说,为了孩子的前途,十年之后再说出真相吧,不然的话,有志怕再也没有什么未来了,何况毁了他前途又正是他的父亲呢?”竹田如是解释道。

    “是这样啊!”李理感叹道:“竹田先生您做牺牲实在是太大了。”

    老人摇摇头说:“其实这所谓的十年之期,老夫根本没放在心上,也只是安慰山本师兄的托词罢了。今天见到两位,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对两位是一见如故,说出这么一段往事来。老夫喋喋不休,有扰二位的清听了。”

    木森闻言忙说:“是先生看得起两位晚辈,才将这么一段往事赐告,也解了学生心中的迷惑。”

    老人忽然放声大笑:“往事休矣,老夫这般的喋喋不休,怕真的是老了吗?来来来,咱们且喝且聊,不再谈这些个陈年旧事了。”

    竹田的一阵大笑,也让木森和李理心中轻松了不少。

    李理说:“竹田先生,晚辈还有一件事情不是很明白,想问问您。”

    竹田说:“李先生有什么不解的地方请问吧。”

    李理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晚辈一直不明白先生是如何攻击我的网站呢?”

    竹田哈哈大笑道:“李先生的意思是不是想问,老夫一介老朽,怎么会玩的转现在的高科技呢?”

    李理嘿嘿的笑了笑,并没有否认。

    竹田说:“实不相瞒,老夫对电脑的认识也就是看看新闻,下下棋,哪里又懂的什么黑客白客之类的呢?老夫在向李理君道歉的时候就说了,其中另有原由---”

    竹田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刚才老夫向二位说过,老夫有个儿子叫竹田有仁,两位还记的吗?”

    木森和李理应了句:“是。”

    “自我到中国后,有仁每年都会来看我,我走的那年有仁从大学还没有毕业,而他在大学里学的正是计算机专业。”竹田解释道。

    “啊,”李理恍然大悟,说:“原来背后操刀的果然令有高人啊!”

    竹田呵呵笑着说:“不错,这人正是犬子,得罪之处,还望李理君海涵才是啊。”

    李理说:“哪里哪里,一场误会而已,先生不用放在心上,”顿了一顿又说,“所谓虎父无犬子啊,如果有机会的话,还请先生替晚辈引见引见啊。”

    竹田笑着说:“犬子生性顽劣,从小就让老夫头痛,好在长大后倒也收敛不少,前几年为了能长伴老夫左右,也来到中国工作,每个月都会来这里住几天。他还取了个中国名字叫田友人呢。”

    李理闻言大叫了一声:“啊---是田友人吗?”

    竹田和木森都被李理的叫声吓了一跳,竹田问道,

    “李理君认识犬子吗?”

    “原来是他,原来是他啊,”李理仿佛没有听见竹田的问话,自顾自的说着,满脸兴奋的样子。

    “大理,竹田先生问你话呢。”木森在一旁轻轻的提醒着李理。

    “对不起,对不起。”李理惊醒过来,忙不迭的道歉着。

    “李理君认识犬子吗?”竹田又重复了一遍。

    “久仰大名,无缘识荆啊,只是没想到他和竹田先生会是这样的关系。”李理仍是一脸的兴奋。

    “IT业里有南杜北田之说,南杜就是晚辈的表妹杜歌磐,这北田说的便是贵公子田友人。他们两人都是IT界近年新崛起的代表人物,我数次托人请贵公子到我的公司屈就,可是他一直没有答应,所以晚辈在这里有个不情之请,请先生答应我。”李理如是说。

    木森在一旁皱了皱眉说:“强人所难,君子不为。”

    李理瞪了木森一眼,说:“我只是想请先生替我引见一下,至于以后的事情当顺其自然,这有什么不行的?”

    竹田见两人争辩的样子不由的哈哈大笑:“好好好,李理君,老夫答应你便是。”

    复又对木森说:“李理君豪爽直白,正是性情中人,老夫很是欣赏,木森君就不用责怪他了。”

    木森见竹田如是说,也笑了起来说:“学生不是责怪他,只是他过于直白,让先生见笑了。”

    竹田笑着说道:“说起犬子,除了顽劣之外,他的性格和李理君倒真的是相差无几。上次他回来的时候,刚好从报纸上看到记者采访李理君的那篇报道,不免感到奇怪,因为他知道老夫在中国的十年里,素不与外人相交的。老夫一时忍不住,便把和一劫君的三番棋说了出来,并表示了再不能与一劫君交手的遗憾,有仁见老夫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就自做主张给李理君发去了传真,事后老夫知道了,也不免责备他一番。可是老夫自己也是少年心性,说归说,骂归骂,这棋嘛,老夫还是要去下的!”

    木森和李理闻言都是一阵大笑,两人对面前的这个老人油然的升起了一股敬意。

    三人把酒言欢其乐融融,不知不觉,时间过去的飞快。彩凤等不得收拾碗筷,早已经上街去了。

    其时,正是晚风欲扬,暮色渐起。三人沐着尚未落下的一丝余晖,兀自畅谈着,也不管菜冷酒尽,丝毫没有散去的样子。

    *           *             *

    木森醒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五点半了,李理还兀自沉睡着。木森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宾馆外活动活动。这几天晚上木森都没有睡好,总是做着一个相同的梦,他梦见自己在学校的操场不上停的奔跑着,令他奇怪的是,明明在操场上奔跑的是自己,可是自己又仿佛站在操场边看着自己,就这样跑着,看着,看着,跑着,他感觉站在操场边的自己眼神是那样的忧郁,而在操场上奔跑着的自己步伐又是那样的凌乱。

    木森走出门,用力的摇了摇头,似乎想要去摆脱夜里的梦魇,他每天夜里都会被这样的梦惊醒,而在惊醒的那一刻,他仿佛又见到一双沐着春风含着雨露的眸子,这双眸子那般的干净,那般清幽。木森不由的想起儿时和母亲的一段对话。

    妈妈问:“木木啊木木,长大后你要娶什么样的媳妇儿呢?”

    木木说:“木木长大了要娶妈妈做媳妇儿。”

    妈妈说:“妈妈是木木的妈妈,木木是不可以让妈妈做媳妇儿的,而且等木木长大以后,妈妈也老了啊!”

    木木说:“那怎么办呢?”

    妈妈说:“妈妈告诉木木一个办法,木木要记住了啊。”

    木木说:“妈妈,妈妈,你快告诉我,木木会使劲记住的。”

    妈妈说:“木木记住了,等木木长大后,每当木木在夜里醒来的时候,木木第一个想起的女娃娃就是木木的媳妇儿了!”

    *         *           *

    木森回到宾馆的时候,李理早已经不见了,木森这才想起昨天从竹田先生家出来时候的情景。

    老人最后挥着手说了一句:“我醉欲眠君且去。”

    木森和李理说了几句告辞的话来到了门外,老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说:“李理君,老夫可以跟你单独说几句话吗?”

    木森见老人这样说,便站在门外等李理。李理和竹田在门里轻轻的说着什么,李理的脸色起先是惊讶疑惑,后又轻轻的笑了,一副感激高兴的样子,木森猜想可能是竹田在安排李理和有仁见面的事情,回来的路上也就没多问。

    木森想,大理这小子多半是去了竹田先生那里,这家伙走时都不打个招呼。

    木森摇了摇头,准备出去吃早饭,刚要出门却看见门上贴着张纸条。

    三儿;

    见字速到竹田先生这里,有事相商,因久等你不来,怕先生等的急,我先去了。

    大理字

    木森在街边胡乱吃了点东西,然后打了辆车直奔竹田的家。他坐在车里暗自揣度着李理留下的字条上的意思,有事相商?会是什么事情呢?如果是李理业务上的事情,李理怕是不会叫自己的,没由的讨个没趣来做什么?会是竹田先生找自己下棋吗?木森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去想这个问题,然后又将头伸出窗外,深深的吸了口气,仔细的打量着一别经年后江城焕发的风景。

    李理大马金刀的坐在竹田家的院子里石凳上,慢慢喝着彩凤刚泡好的茶,嘴里赞叹着:“好茶好茶,怕是新上市的云雾吧?”

    竹田坐在李理的对面,手里捧着一个竹制的烟斗,兀自吸着。

    “做为一个棋手,没有适当的高质量的对局,在求道的过程当中会遇上一个瓶颈,永远也不会有大的突破的。”竹田说。

    李理说:“先生昨晚的意思是想和三儿做一个两人间的研究会,是吧?”

    竹田点点头说:“是啊,只是对与木森君来说,有两个问题,第一是对他在棋校的工作会有很大的影响,毕竟那里离江城有很长的一段路程,其二便是木森君是否会愿意和我这样一个来自异国它乡的老头做一个朋友呢?”

    “李理君觉得木森君会接受老夫的想法吗?”竹田又问道。

    “先生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又是棋界曾经的泰斗,我想三儿是不会拒绝您的,这是您老人家看的起他,何况三儿自己早就想成立一个研究会,苦于没有适合的人选,一般的的棋手三儿看不上,就他们棋校的那几棵葱,比我强也强不到哪儿去,职业的吧,谁也没有闲工夫带他玩,所以总是自己一个人就这么摸索着。”李理笑着说。因为老人的态度可亲,李理仿佛是在自己家一般,言语里也不再咬文嚼字,随便了很多。

    竹田点了点头说:“老夫虽然见这孩子只一面,没由的心里有一股亲近感,仿佛便是老夫经年未见的亲人一般。”

    李理说:“哎,这就是缘分啊!”

    竹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又说:“这孩子天资聪颖,于围棋上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而且他对棋的感觉之灵敏是老夫犹为感叹的,就仅凭着他这十数年的自学,棋力就已经不逊老夫当年,由此便可见一斑了。更难得这孩子谦恭好学,举止得体,老夫断不能任他于世沉浮,荒废了自己。”

    李理沉吟了片刻说:“其实三儿并不是胸无大志,我常听他说,这下棋便如同是做学问一样,须耐的住性子,忍的了寂寞,方能做出大学问,这荒废倒也谈不上啊。”

    竹田笑了笑说:“李理君误会老夫的意思了,老夫所说的荒废并不是说木森这孩子荒废了棋道,倘若是这样,老夫也不用这样的煞费苦心了。”

    李理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竹田手握着烟斗用力的在空中挥了挥说:“老夫的意思是说不能让这孩子荒废了他的人生。所谓棋道艰深,这孩子想凭一己之力探索其中奥妙,无论结果如何,是必落的个孤苦伶仃的结局。老夫有心助他一臂之力,将他引到人生和棋路的的顶峰。”

    竹田这句话说的是字字有力,句句铿锵。

    “啊----”李理用手一拍脑袋说:“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开始我只以为先生只是爱惜人才,却没想到先生是如此的用心良苦。”

    竹田微微的颔首说:“李理君又是怎样看的呢?”

    李理叹了口气说:“先生这样的心思其实我早就有了,只是这家伙就象他的姓一样,整个人就仿佛是一块木头,任你千般苦劝,万般说教,他就是不动分毫。有时说的急了,他转身就走,把你一个人尴尬的晾在那里,难呐!”

    李理叹了番苦经,又说:“前年的名人赛,我特别向棋院申请了三张外卡,虽说是有商业上需要的因素,可主要也是为三儿能有个一战成名的机会,而他不仅不领情,反而对此嗤之以鼻,还说我是在作秀,搞商业炒作。”

    竹田闻言,笑了笑说:“这件事情不能急,咱们且把今天的事情先办完,倘若成了的话,老夫以后再慢慢的引导他吧。”

    李理赞同着说:“对,竹田先生说的是,三儿这块木头刀斧劈凿不成形,咱们就灌之以水,施之以肥,让他自己生根发芽,即便长不成一棵参天大树,也须得让他开花结果才是啊。”

    竹田抚掌大笑说道:“正是如此。”

    *                       *                          *

    木森手里拿着棋子,沉吟了一下,然后轻轻的放在小目的位置上。

    竹田很快的应了一手,头也不抬,淡淡的问了一句:“听说木森君下棋的时候从来是不说话的,是这样吗?”

    木森闻言怔了一下说:“先生是听李理说的吗?”

    竹田点了点头,又说:“老夫在下棋的时候找你说话,是不是让你为难了啊?”

    木森老实的点点头说:“学生自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一时半会怕是改不过来了。”

    竹田呵呵笑道:“不妨不妨,这盘棋木森君就和老夫相互研究研究布局吧,不必真刀真枪的下下去,倘若有些什么疑问和见解,相互探讨一下吧。”

    木森松了口气说:“学生正有很多问题要向先生请教,这样是再好不过了。”

    十分钟之前,当木森从宾馆匆匆的赶到竹田家的时候,李理已经走了,只见竹田一个人坐在那里独自打着谱。木森走上前向竹田问好,老人点点头示意让木森坐下,方说:“李理君有些公务要去处理,你且陪老夫先下一盘棋吧。”

    木森点头坐下,伸手接过彩凤端上来的茶,正欲开口问竹田问题,却见老人只是低头收拾着棋子,神色很是淡然,似乎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便暗自住了口,专心的陪老人下起棋来。

    竹田在棋盘布下了三连星的阵势,然后用手指院子说:“木森君看老夫的院子风景如何啊?”

    木森抬头环目望去说:“先生的院子恬静淡雅,花草树木错落有致,可以入画了。”

    竹田面有得色说:“这院子端得是费了老夫不少的心思啊,这些花花草草也就罢了,只是这棵梧桐和这张石桌最为费心,也是老夫最为自得的,所谓的非梧不栖,倘若没有这棵梧桐树,整个院子便无意境可言。而这张石桌又恰是点睛的妙笔,虽是死物,若没了它,这院子又哪来生气二字呢?”

    木森只顾点头,却又是似懂非懂。

    竹田又道:“刚才木森君说,此院风景可以入画,倘若这真的是一副画,以老夫想来,这花草梧桐须以写意的笔法来写,而这石桌又当以工笔来描,而老夫这院子上的湛湛晴空便是大空的留了。”

    竹田神色怡然,仿佛陶醉了一般说:“人在画中,画入人眼,如此风景非巨匠之笔不能写出啊!木森君你以为如何啊?”

    木森心中暗自苦笑,心里说,我哪里又懂这些啊,却又不便扫了老人的兴致说:“先生所言极是。”

    竹田哈哈笑道:“木森君不要以为老夫这是在自夸自赞,其实这院落的布置和围棋的布局也是相通的,同样讲究的是错落有致,需要的也同样是谋布全篇的眼力和智慧。”

    竹田用手指着棋盘又说:“你且看你这星小目的布局,这颗星位上的棋子便恰似这棵参天的梧桐,直冲云霄,张力在外,意为志在中腹,而这颗小目上的棋子又仿佛这坚稳的石桌,安若磐石,虎踞自雄,更看重的是实地。这样的布局张弛有度,富有弹性,也是天下棋士颇多喜爱的开局之一。”

    木森听到这里,方才明白竹田的用心,只是这样的论棋他是闻所未闻,只听的如痴如醉,钦佩感激之情一股脑儿的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