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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京的天空,一个巨大旋涡转动,好似要吞噬大地。
萧离已经彻底失去自我,成为独孤无我意识的一部分。这一刻他看到了大智,也看到了青铜面具的阁主……
只见他伸手一抓,天空的旋涡好似被他抓在手里。大智出指一点,旋涡迅速缩小,好似一朵莲花绽放,飘在萧离的额头。
他听到阁主的声音说:“独孤,你可要想清楚了……”
独孤无我大叫:“废话少说……”
阁主手势变幻,大智施展手印,莲花转动,散着七彩的光,流入萧离的眉心。
大悲寺的山下,影子挥手射出雪蚕丝,越过山路,越过石阶。即便禅台之上是两个神游,他也没得考虑,因为他非要出手不可。
没人知道影子的雪蚕丝有多长。自山下到禅台,足有十余里,雪蚕丝直上禅台,忽然化作千丝万缕……
阁主和大智心神荡漾,此刻,他们正拼尽全力,把方圆百里聚拢而来的天地之气强行灌入萧离体内。一旦中断,便前功尽弃。
雪蚕丝张开如一朵蒲公英飘散,此时不空突然出现,双手合十,高宣佛号:“阿弥陀佛——”身上暴起金光,雪蚕丝遇到金光顿时止住。不空僧袍卷起,飞身而上,双掌前推,雪蚕丝倒卷飞回……
影子身形一动,眨眼便已出现在石阶上。
“你,上不去。”不空说道:“人生百年,何必为仇怨障目。”
影子随手一挥,雪蚕丝重化千百,在空中飘荡交错,如一张蛛网相似。
“千缠百结?”不空说:“确比四十年前高高明许多。”
只听影子说:“你可有恨,可有怨,可有仇?”
不空说:“出家人不惹六尘,哪里来的爱恨情仇。”
影子说:“既没有,你可知道要放下是何等的艰难。有人为爱而死,有人为恨而活。”身影一动,便消失在雪蚕丝交织而成的蛛网中。
不空深知这千缠百结的厉害,像一张蛛网,身在其中,心动意动即可被影子察觉。出手料敌机先,身如鬼魅,是世间一等一的难缠。
禅台上,大智和阁主相望一眼,两人都已冲开束缚破入神游。和两人之力,将天地之气浓缩,打入萧离体内本不甚难,却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其身上流转。天地之气入体,随即化作真气渗入经脉百窍,就是无法归入气海。
萧离也有所觉,只是此时的他无法感知身体的痛楚。忽地觉得经脉逆行,是诸葛无我运转心法,调动他体内天地之气。血色的天空,一束白光落下……
幻境中,他与独孤无我合而为一,或者说是被吞噬。
经脉逆行,真气倒转,仿佛在体内形成一个运转的轮,自气海而上行至头顶。“聚轮梵天,自有涅盘。”佛家有三脉七轮之说,唯独梵天轮玄之又玄,乃在头顶之上,虚无缥缈,凝之可谓之神。
《大涅盘经》中最后一式名曰寂灭,便是聚脉成轮之术,强行凝聚梵天轮出来。这玄之又玄的东西,向来无人敢试,试者皆以失败而没。
独孤无我此时,正是以寂灭一式,强行凝聚梵天轮。
血色幻境剧烈晃动,空间好像处在崩塌边缘……
独孤无我双手掐着佛印,嘴里念着:“梵行已立,不受后有……”
禅台上,萧离额头那朵天地之气形成的莲花,忽然像是凋零一样,花瓣飘落,一瓣一瓣的没入他眉心。
阁主和大智互望一眼,催动真气,萧离身体忽地冒起蓝色火焰……
圣京之上的天空,巨大的旋涡还在旋转着,无穷无尽的天地之气被吸附过来。街上早已空旷无人,所有人都被这天降异象吓得不敢出门。
圣京的城门口,胖屠望着漩涡的天空,他拔出刀,那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屠刀。
一刀斩向天空,巨大刀影仿佛自天边而来,旋涡顿时分成两半……
天地之气顿时消散无踪。
阁主冷哼一声,身形一闪而逝。等他到了城门口时,哪有一个人影。
影子收起雪蚕丝,冲不空说:“放不下仇恨的,看来并非只我一人。”
不空闪身上到禅台,大智双掌合十:“缘法未到,实在不可强求。”
萧离身体的蓝色火光渐渐散去,终究还是败了。
不空说:“师兄,方才那一刀。”
大智说:“神游之力,七杀一刀,阿弥陀佛。”
萧离意识模糊,觉得自己整个人飘飘荡荡的,像一根羽毛被风吹起,又落在平静的湖面上。一层层的涟漪,推着荡呀荡的,离着岸越来越远。他拼了命的想要游到岸边,可他只是一根羽毛。
于是就这样飘呀飘,荡呀荡。有风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离岸近了。风停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离岸很远。他拼搏,挣扎,可无论他如何想,都觉得自己像一个羽毛。拼搏与挣扎都是无用的,只有风能让他动。对于那期望的岸,或远离,或靠近,都不是他能够决定。
于是只能放弃,无奈的时候只能放弃,也许只有放弃会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他想:也许这就是死亡吧。寂灭一式,若然成功,便是和血玲珑一起归于涅盘,那就是什么也没有。若然失败,则气海破碎,经脉爆裂。成功与失败,对于他来讲,结局都是一样的。
他一直以为,独孤无我是最不危险的那个人。因为他在幻境中,只是一个连身体都没有的意识。他想,生命是什么呢?是那个肉体,还是那个灵魂?他一直以为生命是一体的,直到现在才明白,事实并非如此。生命是可以切割的,它就是一种力量。无论以任何形式存在,力量不灭,生命不息。
忽然,他好像看到了岸……
他睁开眼睛,蓝色的空,白色的云,飞鸟掠过……
生命,没有死亡。
他猛地坐起身子,难道一切都只是梦?
他坐在石阶上,抬头就能望见禅台。禅台上有个僧人的背影,山风吹动僧袍,他面前是群山环抱的山崖。虽然看不到他的样子,但只是这个背影,仿佛与天地群山融为一体,给人的感觉绝世高妙。他知道,这僧人应该就是大智禅师。
萧离上前一步,天地之气的压力骤然降下。他心念一动,身体瞬间爆出强横的真气。再看身前,眼前还有六级石阶。心道:大梦一场,难道自己修为竟到了这般程度。
于是再上一阶,犹是绰绰有余。于是再上一阶,犹感仍有余力。于是再上一阶……
这六级石阶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一样,他内心生起一种恐惧:难道这也是幻境?
直到不空拍了他一下,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石阶的最低处。
“最后六级石阶,为师兄天法六尘笼罩,人皆为六尘所扰。”不空说:“只要你无法忘却六尘,你以为是向上,其实是向下。”
萧离猛地一惊:“这么说,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幻境。”
不空说:“真即是幻,幻即是真。红尘纷扰,镜花水月。镜中花是幻,水中月也是幻,但镜花水月这四物,却都是真实存在的。”
萧离说:“和尚,你能不能说的通俗一些。虽然我知道你这个表达方式比较高级点,但我实在有点听不懂。”
不空一笑:“万法不灭,一切都是真实的。只是人为六尘所扰,看不真切而已。误以为镜中花是花,水中月亦是月。其实不过花在镜前,月在中天而已。当你能够看的真切时,也就不为六尘所扰,自然可到尽头。”
萧离似懂非懂,说:“我还是不明白,之前那一切究竟是幻境还是真实的。”
不空说:“当年事,我尚年轻,知道的并不多。关于独孤无我,也只是听师兄偶尔提及。你所疑惑者,等你上了禅台,师兄自然解惑。只是现在,你不能留在这里了。”
“为什么?”
“凉王府的人已在山下等了数日,你若再不回去,他们怕是要为难。”
“数日?”萧离大惊,幻境不过夜梦之长,怎么会是数日呢。
山下,金奢狸和花惜焦急万分。
花惜说:“他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你让金歌上去,把人带下来呀。”
金奢狸说:“这里是大悲寺,没人敢提刀执杖的进去。”
花惜又说:“等了这么久,那他为什么还不下来。哎呀,坊城的时候他说话就神神叨叨的,该不会是要在出家做和尚?”
金奢狸无语,心想:他若能去做和尚,自己就能去做尼姑。她不是不想入寺,去看看萧离究竟搞什么鬼。可不空大师既然亲自现身将她拦在寺外,那还有什么敢说的呢。
只听花惜嘟囔道:“他还真够可以的,带着红泥,来寺院里混了这么多天。你说他们两个能干些什么?”
金奢狸说:“应该不是你想的那些事。”
花惜忽地笑了,说:“我想的什么?其实你错了,男人好乐子,好新鲜,好方便,但这恰是我最不担心的,我比你更了解他。”
金奢狸没有说话,她已看到了萧离。才几日不见而已,像变了个人似的,咋一眼看过去差点没认出来。他看这么多人都在,金歌还带着几十名护卫,连陨星弩都带着。这是闹哪儿出,想打进大悲寺么?一群不知死活的玩意儿。
花惜第一个冲上来,拉住他手臂就问:“你没事吧?”
萧离说:“我能有什么事?”
花惜说:“你吓死人了,我把坛子都买好了。”
萧离说:“差一点吧。”他想起那种种幻境,确是生死一线。他也看到了那最后的一刀,他能感觉到:胖屠已经来了。
金奢狸并不是很高兴,上来就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萧离幻境一遭,哪记得日月轮替。
“今天是初一,明日便是初二。”金奢狸说。
萧离心中一惊,原来已过去了这么久。都说大梦春秋,自己沉入幻境,竟过去了十一日。
“红泥呢?”金奢狸又问:“她不是和你在一起?”
萧离皱着眉头:“她不见了?”
金奢狸说:“我以为她一直跟你在一起,真是奇了怪,她能去哪儿?”
萧离说:“去问一下六扇门的罗瑶吧。”
金奢狸点头,又说:“你若再不出来,我可真要冲进去了。你可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不就是二月二,入宫谢恩么,不去又能怎样。”萧离说:“巍峨皇城,吓得住别人,却还吓不住我。”这十几日来,如同一场大梦,心境也变得奇怪了些。
金奢狸说:“你不怕,我却是怕的。”
上了马车,一行人往山下驶去。路过武阁的时候,萧离心中一动,感觉好像有人在等着自己。
这时听到金歌的声音在车外说:“小姐,有个青铜面具的怪人拦在车前。”
金奢狸掀开车帘,还未说话,就听萧离说:“不知前辈何意?”
阁主双眼精光一闪,问:“那人是谁?”
萧离说:“不是很明白前辈的意思。”
“神游之力,七杀一刀。”阁主说:“我想了许久,想不到这人是谁。他既然出手救你,我想你应该知道。”
萧离沉吟一下,说:“我只知他来自太平镇。”
“是他?”阁主转身进了武阁。
萧离知道他想的是谁,一定是那个举世神秘的明将军。
金奢狸心里打鼓,她不知道青铜面具的怪人是谁,但这人即进了武阁,看萧离又如此忌惮。心里就想:他这都是招惹了什么。瞥眼瞅见花惜像个猫似的攀着他手臂,半个身子贴在他身上。心里又想:真是个女人。
只听花惜说:“你知道那天多吓人么,天空有个大洞,像要塌了似的……”
萧离双眼精光一闪,这就是他在幻境中见到的那一幕。
金奢狸说:“天降异象,百姓口口相传,说这是天怒。不过两日,便闹的满城风雨。奇怪的是陛下突然下旨,说自己有亏帝德,明日家宴之后便宣布退位,由太子继承帝统。这件事本来是要到下半年的,不成想来的这么快。”
萧离说:“迟一些,早一些,又有多少区别。”
金奢狸说:“太子向来主张赋税统管,也就是天下赋税由朝廷统一纳征。各地藩王属地亦不例外,由朝廷征收之后再做分派。若真的实行,藩王的势力就会自动削弱,这等于变相的削藩。”
萧离想了想,说:“这法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