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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屠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自己踏下的脚步声。他有些感慨,命运好像早就注定要走这条路一样。他逃了那么久,最终还是要面对天都,面对水月大宗……
他在街的拐角停住脚步:“你不该出现。”
影子走出阴影:“天亮了,鸡就叫;三更过了,阎王到。”
胖屠抚摸腰间的屠刀,心中杀意无限。
萧离推开门,小酒馆还是那个小酒馆,但没有灯光,没有酒香,也没有南风。他忽然想哭,全身湿淋淋的,水滴在地上,像落泪的声音。看着空荡荡的酒馆,他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一切。
其实有些人对于失去也不怎么痛苦的,因为他们拥有的太多。萧离就像大多数悲惨的人,拥有的太少。所以只要失去一点,就已经是全部。
从柜子找出酒,大口大口的灌进肚子里。辛辣,热烈,他终于明白酒存在的理由,在人生的某个时候,酒确实是唯一能让人得到安慰的东西。一壶酒喝完,运气周身,身上冒起白烟,寒意顿时去了大半。
长叹一口气,胸口到后背隐隐的痛。先前的伤本就没利索,方才耀辰那一拳虽然没有直接打在身上,可拳劲却使得旧伤加剧,看来没个两三天是不能痊愈了。身体依着墙,无力的滑坐在地上。体内真气运行,将酒劲儿催散到肌肤每一个毛孔,热气蒸腾,身上的湿衣服也被烘的半干,感觉舒服了很多。
门被推开,谁进来了?是胖屠么,他现在最想见到的就是胖屠。听脚步声轻虚无力,绝不是个三百斤的胖子。但这脚步声却也熟悉……
“九公?”他低声唤了一句。
“哎呀——你——”九公很没好气:“你小子装神吓鬼,还是装鬼吓人……你小子怎么了?”走过去抓一把还没干透的衣服:“你下河抓鱼了?”
萧离摇头:“我快死了。”
九公抓起他手腕,搞得跟老中医一样:“你这脉搏跳的跟看了女人洗澡一样,离死还远着呢。年纪轻轻,不要总死死的。你看老头我,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早就活腻歪了,可还想腻歪的活着。”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拿走了和尚给我的册子。”
九公拍开一瓶酒,凑在瓶口深吸一口酒气:“哦,这么冷的天,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唯一比得上女人的,就只有酒了。”老头猛灌两口:“我是为你好,你以为不空和尚是好心么,那册子如果那么好,他舍得给你呀。”
“是呀,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人。”萧离说:“出家人也不可信,什么慈悲为怀,众生平等,我骨子里就不信。”
“对喽。”九公又灌一口酒。
“那你呢?”
老头想了想:“我,是坏人么,可我没做过坏事。是好人么,可我也没做过好事。不,我做过好事。不是我,你小子前两年就死了。”
萧离苦笑:“你这老头,就算真的十恶不赦,我也很难觉得你是个坏人,因为我爱你。”
九公一口大酒喷在他脸上:“你小子说话正常点,别逼我老头找根绳子吊死自己。我看你真是有毛病了,我就知道《大涅盘经》最后两式是有问题的,不空和尚没安什么好心,你得去圣京找他问清楚。”
“去圣京?”萧离不解。
“对,那和尚不是说过在圣京等你么?大悲寺不空,可是个很出名的和尚,一年到头念念经就不愁吃喝了。你若是羡慕,也可以剃了头发做和尚。”
萧离笑:“我怕是不行。”
“你的确不行。”门又推开,是渊月。“如果离开太平镇,或许只有两条路可选。”
萧离还没开口,九公就说:“哪两条?”
“死,或者生不如死。”
萧离说:“你是来让我选择的?耀辰呢,我还以为只有他会让我选择。”
他说话阴阳怪气,渊月也不在意:“胖子突然出手重伤了他,不过大宗就在城外,上天入地你也逃不过他的手心。我劝你好好躲起来,太平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找到你也不容易。”
萧离笑:“你不就很容易找到我了。”
渊月说:“那是我觉得,你应该在这里。”
“心有灵犀呀。”九公揣着酒走了出去:“年轻人的事,我就不掺和了。”走到门外,猛地敲一下梆子。寂静的夜色里,梆子声异常响亮。
萧离见九公走了,便说:“你我,确实心有灵犀。”
渊月走过去蹲下身子,两人凑得很近,萧离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带着好闻香气。
“你看看我。”渊月说。她脸色如雪,双眸闪着淡淡的光。
好美的眸子,萧离心道:和萧萧的有一比。想到这里就有点恶心,萧萧是个男人。而一个男人再怎么好看,也不应该是另一个男人的看法,除非他不正常。
渊月又说:“你看我像谁?”渊月的意思是看她像不像小雅。两姐妹多少都有些像的,何况她和小雅像的地方还不止一些。萧离哪里知道,心思动了几遍,也想不透她的意思。
“像谁?”渊月问。
“我梦中的那个人。”萧离答。
“我和她像吧?”渊月又问。
萧离说:“你就是她,你就是我梦中的那个女人。”
渊月揪住他衣领,一巴掌呼在他脸上,怒道:“我像你妈。”
萧离也气了:“要打要杀可以,不带这么侮辱人的。我就算打不过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别逼我动手打女人。”
渊月无语。算了,不要说了,也许不知道彼此的关系会更好。拿出一粒伤药塞进他嘴巴里:“伤好了,躲起来。大宗不会轻易进城,他还有更重要的事,顶多半个月就会离开。到时候只剩下耀辰,我会帮你。”
“为什么帮我?”耀辰说:“我长的也不帅,又没有钱……”
渊月懒得听他胡说八道,走出小酒馆反手把门关上,才发现九公一直没有离开,站在路口仰脸看着夜空。她总觉这个老头怪怪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那是种女人本能的感觉。
“很冷了。”渊月不知道说什么。
“确实冷。”九公搓搓手:“要下雪了,不该这么冷的。”
渊月看着夜空,虽然没有星也没有月,但夜色清亮,完全没有要下雪的征兆。脸颊突然一点冰冷,手指一摸,竟是一片绽放着六瓣的雪花。
“我说要下雪,就是要下雪。”九公看向渊月:“我是老人家,老人家的话是要听的。无论什么样的人活到我这个年纪,多少都能明白一些天意。”
水月大宗还站在城门口。修为到了他这个境界,寒冷,饥饿,疾病都不再是问题,即便如此却仍逃不过生死。哪怕是天都福地,也只能延缓人的衰老死亡,但那一天终要到来。神之遗民,这些鬼话他是不信的。他不觉得天都之人和其它之外的人有任何的不同,但这种想法不能说出来。
大雪突然就开始下了,毫无征兆。不过片刻而已,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除了水月大宗所站的地方。他周边三尺一片雪花都没有,当雪花还未落在他身上,就已被护体真气弹开。
大雪之下,夜色朦朦,早已没有一个人影。他迈步走向城中,刚过城门,前方飘落的雪花突然顿住,凝成一个巨大手掌的样子。
他双眼微眯——遮天阵。
站在城门想了很久,遮天阵还是要闯一下的。
他并不担心,当年遮天阵威力巨大,是因为一代佛门大德金刚无畏亲自主阵。他不信三千魔卫主阵的遮天阵,能真的挡得住神游境的他。即便是老莫主阵也不行,除非是明将军,但他不会。一个四十年不出刀的人,不会轻易拔刀。四十年的压抑,如果是针对渊后,那么明将军怎么也不会对他出手。因为换作是他,一样不会。养刀四十年,这人与渊后能有什么样的仇恨?可渊后从未出过天都,难道明将军竟也是天都叛逃之人。
面前巨掌越发大起来,他能清晰感觉到巨掌所散发出的威能。但耀辰直到现在没能带萧离出来,他已不能再等。血玲珑很重要,他此次却不是专为血玲珑而来。还有别的非做不可的事,而且时间不多了。他只剩下半个月,所以他决定出手。
“我倒要看看,遮天阵还剩下几成威力。”
水月大宗微微俯身,漫天飘落的雪花顿时停在半空。巨掌感受到了他的反抗,猛地变大一倍,自上而下扑天拍下来。水月大宗双手环抱,漫天雪花飞向巨掌,就像飞蛾扑火,巨掌被雪花撞的小了一圈。
雪花无尽,无情无畏的一直撞向巨掌……
“不过如此。”水月大宗跃起:“六成威力的遮天阵,怎能阻得了我。”他双手挥舞,漫天雪花聚在身前,躁动着,滚动着,仿佛一条大蛇。
巨掌被一击而散,这一瞬间,如同狂风乍起。街道,房顶的积雪全被吹散的一干二净。
水月大宗心想:若是老莫主阵,怕是不会这么容易。三千魔卫人数虽多,毕竟欠了境界。不过有这样的大阵护城,一般合道境界,还真不能随意来去。世间合道境又能有多少?炼虚合道,便是入了大道,真正与一般人不同,有这样天资,机遇的人,万中也无一。何况即便拥有天资与机遇,也未必能达到这个境界。都说超凡入圣,合道只是超凡。只有像他这样的神游,才能勉强称之为入圣。
神游之上是什么?这是他的追求,没人知道神游之上是什么,因为自古以来,没有人跨过神游这道坎,更上一层新的境界。也许神游之上就是神,可他不信世上真的有神,即便他出身天都——众生之上,神之遗民。
水月大宗平复一下体内真气,方才一击确是全力出手,毫无保留。遮天阵即便只有六成威力,也不可小觑。且遮天阵也不仅此而已,即是阵法,那便是后招不断,一环套一环的,不可能一击而溃。
他已准备好,可没有等到,街的尽头传来一声梆子响声……
水月大宗停住脚步,街的尽头,目力所及之外,模模糊糊一个佝偻的身影。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飘落,在头顶一尺多的地方停止。他站着不动,那身影给他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只在渊后身上感受过这种压力。
身影不动,他也不动。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太平镇的时候,那个一击就将自己重伤的影子。
“是你?”
他相信对方能听到,就像如此远的距离,他能清晰听到梆子的声音那样。
梆子又响一声。漫天大雪就像惊起的鸟群,从夜空的各个方向飞来这条街。水月大宗激动不已,这才是他来太平镇最想遇见的人。他握紧双拳,身周浮起无数水滴,瞬间成冰,闪着点点寒光,就像清冷夜色中无数繁星,美的让人神往……
萧离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亮了,雪还没有停。推开门,寒气袭人,一夜的积雪已埋过了门槛。
萧离找了块旧毛巾,是平时用来擦桌子的。用毛巾围住下半边脸,只露出眼睛在外边。昨晚渊月说耀辰被胖屠重伤,即是重伤,就没那么容易好,估计现在还躺在床上喘粗气。但让他开心的是胖屠,他显然活的好好的。
街上行人很少,连铺子开门的也很少。他只走小巷,满地积雪除他之外没有别的脚印。先到了胖屠居所,趁没人发现跳进去,然而并没有找到人。又到隔壁九公家,也是没人,但愿这老头昨晚没有冻死。
心头没有着落的感觉,踩着雪回家。咚咚用力拍两下门,才意识到南风不在。心头火起,就想立刻打进苏府把南风一把拉出来。身上的伤好的八八九九了,拼一下应该没有问题,哪怕是死了也好过现在这么窝囊。
活的这么憋屈,生与死哪个好哪个坏,还真是不好说。
没了南风,再没有人会等他回家,给他开门。
原来,有人等着你。竟是这么值得珍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