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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约莫三、四里,绿央和禹梧桐眨眼的功夫前面两个人就不见了。分明还看到时祺和风羲只抬腿走了一步,就这一步踏出,两人就消失在了已经渐弱的风沙里。
绿央和禹梧桐四下一看,半分人影都没有。绿央拉起禹梧桐的手,道:“应当是进了绿洲,咱们也跟上。别怕,我牵着你。”
禹梧桐其实根本不怕,连一丝慌乱都没有。被绿央这么一说,她在心里笑,面上还做出一副真有点怕的样子,反手握住那牵着自己的小手捏了捏,道:“恩,你可千万不要松手。”
绿央一脸正色地点了点头,拉着禹梧桐两步就朝方才风羲和时祺消失的方向去了。
不过五步的距离,顷刻间就到了。绿央拉着禹梧桐,往前走了一步,眼前的景象即刻变化。她们脚下踩的还是一半黄沙,虽然依旧松软,但明显有了泥土掺在其中,踩起来有了一种沙子没有的实感。
这片沙地向内,逐渐有了绿意覆盖,一层层叠近,从稀疏的三两棵,变作成片的草皮。内部也逐渐有了高一些的植株和树木。虽不及森林葱郁,但在这黄沙之地,却是格外珍贵难得。
绿央在进来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水汽。稀薄的湿润远赶不上她生长的南方,但在外被风沙磋磨了一整天,这一丁点儿湿润就特别明显。
风羲和时祺就站在不远处,见两人进来,便抬腿往这边走。
“你们两个干嘛不等等我们,突然就没了人影,都把禹姑娘吓到了。”
听到最后半句,风羲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抹不解和惊诧。
“她?禹梧桐?害怕?”
说完,还歪头去瞅禹梧桐。后者给她使了两个眼色,奈何风羲还是没看懂。
还好绿央不在意这些,反倒蹲下去摸了摸脚下的草皮。她一边摸着,一边道:“对啊,梧桐是个姑娘,你俩突然在眼前消失,人害怕才是正常的吧。”
她自顾自地说完,又自顾自地继续摸着。完全没看到站着的风羲嘴角抽了两下。风羲心道:“她知道害怕的话,这九州内就没有胆大的人了。”
时祺已经蹲了下来,凑到绿央旁边,道:“师姐,摸出水石在哪里了吗?”
“啊,我没有在摸水石啦,只是觉得舒服,蹭蹭它们的水汽。”绿央这样说着,作势还想要往下躺,被时祺一把拉了起来。
“嗐,那咱往里走走,越接近水石,水汽越多嘛。”
绿央觉得甚有道理,终于想起来此行的正事,于是挽着时祺的胳膊往里走,还扭头催促了后面的两人。
进了这绿洲,没了风沙侵扰,也没有任何妖兽精怪的气息,四人动作不由得都慢了下来。观察四周的间隙,还走出了闲庭信步的悠闲之感。
禹梧桐瞧了眼前面的两个人,扭头问风羲:“风羲,她们两个一直这么好吗?”
“恩,一直是。”风羲眼睛闪了一下,答道。
“那你,从前……不在意吗?”
“在意啊。不过,不是那种在意。梧桐,从前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在意的是,时祺明明是我的朋友,怎的会事事站在央央那边,以至于和我如今也到了这种地步。”
禹梧桐又去看风羲,脸上透露出一种严肃之情。她道:“风羲,人与人相交不该用时间和先后顺序来评判。况且,从前你和她分明比谁都亲近,何以要这样想她。”
风羲低下了头,手不自觉捏上了腰间的银链子。她苦笑了一下,道:“你说得对。所以,那个时候站在她身边的只有时祺,而我……”
“活该。”
风羲抬眼去看禹梧桐,手捏着银链子没松。对方也一样定定地看着她,继续道:“我说,你们现在变成这样,是你活该!”
“也亏得是她,若是我,再见你可能会赏你几耳光都不嫌够。”
风羲又是一笑,道:“你说得对。”
没有反驳,甚至都没什么情绪,风羲说完这一句,两人又是沉默着走了一阵。前面的绿衣人却是越走越欢快,时不时还要蹦跶起来逗一逗路边的绿叶花草。后面这两人才终于脚步松快了一些。
就这么在绿洲里行了半个时辰,轻松到她们四人都以为这绿洲没有人的时候,树林间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四人互相看一眼,当即循着那笑声找了过去。
穿过几排粉芯柳,拨开密密丛丛的短穗白花芦苇,一汪澄澈如玉的湖水便赫然出现。湖中有人在戏水嬉闹,先前绿央等人听到的那阵笑声,便是这四人发出的。
那四人自然发现了陌生的来人,游到湖边浅水处,哗啦一下都站了起来。两男两女,男的上身都不着任何衣物,站起来后更是一览无遗,女的也都穿着清凉,看起来风光甚好。
绿央和禹梧桐同时睁大了眼,毫不避讳地盯着人家看。时祺和风羲同时抬手去遮绿央的眼睛,两人手一碰,眼睛对上。时祺仰头指了指看得起劲的禹梧桐,用眼神说:“这个不遮?”
风羲摇了摇头,用眼神回她:“这个真不用。”
“喂,干嘛,看看都不让吗!”
时祺回绿央:“溪山知道了,你这眼睛还想要吗?”
绿央立刻就噤了声。
那四人已经走到了近前,身上还挂着水珠。绿央眼睛终于重新恢复了视力,看清这四人模样。都是寻常人的样子,两个姑娘眸子颜色浅,像是雍州人士,而那两名男子长得高大,眉粗鼻高,周正的模样又有点像代州的长相。
奇怪的是,他们四人的脸上都没有那种被闯入的警惕,反而看起来很兴奋。
其中一名散着发的姑娘看了一眼风羲腰间的银链,眼里闪过一丝喜悦,率先开了口。用的是雍州的方言。
“你们是雍州来的吗?!”
风羲用官话回她:“是的。姑娘是雍州人士?”
雍州话她和禹梧桐都能听得懂,但时祺和绿央却是不怎么精通,所以她用了官话回答。对方立刻也明白过来,也转而用官话跟她对话。
“是是是,我们都是!”
一边说着,她一边拉过另一名束马尾的女子,两人脸上都闪着喜悦。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那名束马尾的女子激动得一连说了好几个“太好了”,兴奋地左右来回地看。另两名男子看起来稳重端庄,却也有掩不住的喜悦兴奋从眼角流露。
其中一名肤色稍深一些的男子先是稳住了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女孩,又站在前列,行了一个很标准的抱手礼。
他一开口,绿央就听出了代州的口音。
“我等许久未见生人,有些兴奋。几位莫要见怪。”
风羲等人回了一礼,只道“无妨”。
那男子眼神扫了一圈,又恭恭敬敬地道:“鄙人斗胆一问,几位可是修士?”
得了肯定的答复,这四人似乎更加兴奋了。那名一直没有开口的男子,更是激动地上前来捉住了绿央的双手。他本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只是离绿央最近,却还是惹得时祺冷眼一横。但这男子全然没发现,整个人都沉浸在难以言说的激动之中。
“真的,真的吗?那我们,可以可以回家了吗!”
他过于激动,以至于说话的时候手都在微微颤抖。因为他这句话,绿央没有第一时间挣脱,柔声问道:“回家?”
“对,回家!回我自己的家!”
“回家!回家!”
他这一喊,连带着其他两名女子都念叨了起来。他拉着绿央的手也越来越紧,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
时祺看不下去了,上手弄开了那男子:“给我松开!”
说完,又拨开衣袖查看绿央的手腕。果然那一圈都已经红了。时祺拿眼刀狠狠地去戳那男子,偏偏对方无知无觉,似乎已经沉浸在了自己“回家”的喜悦当中。
先前那位深肤色的男人倒是看出来了,上前又行了一礼,道:“实在抱歉,我替他向姑娘道歉。”
绿央摆了摆手,放下自己被时祺卷上去的袖口,随意道:“没事没事。”
那男子收回目光,又去看风羲,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知各位可愿意前往村中,听在下仔细解释一番。”
四人心里自然愿意,这不又离水石近了一步,这些人看起来可比敃族人好说话多了,好好谈谈说不定还不用动手,不用重蹈瘴林的覆辙。
于是风羲应了,那四人脸上又是藏不住的高兴,领着人就往所谓的村里走。
绕着这不算太大的湖走了半圈,自风羲他们来时相反的方向进入一片白花芦苇,一条小道便出现在人眼前。这小道仅一人宽,并没有用什么石料铺设,一看就是靠人双腿走出来的。想来是这些人时常到这湖边沐浴、取水的缘故。
穿过了这片飘着白花絮的芦苇,便又进入了林丛。这里树木长得不高,但也还算丰茂,绿叶丛丛,枝杈粗壮。林间没有鸟兽的叫声,连虫鸣也没有。
差不多过了半刻钟后,绿央四人在那村民的带领下,进了这个绿洲之村。四人刚刚踏足这片地界,便将这里的情况看了一清二楚,实在是因为这“村”确实不大。
村内一横排的房屋不过十余座,全部用芦苇杆和树枝一类搭建而成。虽看着简陋,但此地无雨,也没什么天气变化,倒也算是能住人的居所。每户门前都有杆架,晾晒着一些类似于棕榈的叶片。
这一排小屋的正前方开辟出一方平坦干燥的空间,两个妇人坐在一起,正拿着那些晒干的叶片缝制着看起来像衣物的东西。而这姑且称之为院坝的另一角,围着一圈栅栏,里面养着几只羽毛花哨的山鸡。这栅栏旁也搭着一根更长的木架,木架之上挂着些不常见的果子。
为首的那名深肤色青年带着绿央她们刚一进村,就被那两位缝制树皮衣物的妇女叫住。
“黄芩,她们,是外面来的?”
“刘婶,吴婶,是的!”
那两名妇女立刻撇了手中的东西,上来迎接,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兴奋。
刘婶领着人往那平坝中走,又不知从哪儿找了一个粗制的木凳。
“快,快,让贵人些坐下。”
而那吴婶利落地将地上的东西拢到一边,冲着那名之前拉着绿央不放的男子喊:“甘遂,快去把商陆找回来,他们在后面摘果子呢!”
甘遂马不停蹄就蹿入了屋后的那片林中。
四人坐在凳子上,用眼神交流了个来回。那两名年轻女子就捧了几个看着还算新鲜的果子过来。
“贵客,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好歹能果腹。”
方才来的路上她们已经做了自我介绍,那束马尾的叫秦艽,散发的则叫白芷。她们同刚才的黄芩和甘遂一样,都是刚过了十七。瞧他们说话举止,也都是读过书的。
风羲和时祺接了果子,还在犹豫吃或是不吃。只有绿央想也不想,就往嘴里塞,咔嚓一声咬得格外脆生。而那禹梧桐把果子往袖口一擦,也放进了嘴。
看着的两人不免都无语摇头。
绿央嚼着果子,还不忘跟两位大婶和小姑娘搭话。仗着自己一张人畜无害格外亲和的脸,轻易就拉近了和人的距离。她说话又素来机灵不掺假意,让人把她当孩童看待,几句话下来,吴婶和刘婶就欢喜得不得了,都快叫上亲孙女了。
“婶婶,你们刚才是在做衣裳吗?”
刘婶回答:“对呀,几个年轻的长得快,得赶着给他们做一些,不然赤条条地跑来跑去像什么啊。”
“手真巧啊,像我就不行咯,干这些回回十个手指头都要破掉的。”
刘婶笑了,道:“我们也不过是熟能生巧嘛,村里就我们两个年纪大了,别的帮不上忙,也就能做做这些。”
“婶婶们来这儿很久了吗?”
年龄看起来更大的吴婶就道:“有五年咯,老了啊。”
禹梧桐这下听出来了,绿团子这是趁着闲聊的功夫,摸人家的底呢,心里对绿央的看法又改变了一些。
时祺和风羲对望一眼,五年,所以这些人并非一开始就是在这里的。那这两位看起来年纪已经不轻的妇女,是怎么凭一己之力穿过风沙,走到此处的?
她俩还在思考,绿央就眨着个水灵灵的眼睛要人家婶婶给讲讲这地方的故事。
那边的吴婶便道:“婶婶年纪大了,好多事情说不明白的。商陆来的时间最久,等他回来了,让他给你这小妮子讲吧。”
方才吴婶也是叫甘遂去找这名唤商陆的回来,看来此人便是这村中掌事的。几人一下就找到了目标。
绿央嘿嘿一笑,嘴角沾上了些果子的绿色汁液,道:“好哦。婶婶果子还没有么。”
“有的有的,婶子这就给你拿去。”
刚脱离了长辈的关切,绿央又重新被白芷和秦艽围住了。
“绿姑娘你这衣服真好看啊,现在外面流行这样的款式了吗?”
“还有你这发钗,等出去了,我也得去做一对……”
绿央嬉笑着回答了两下,便一把将禹梧桐拽过来,道:“你们看这位禹姑娘是不是更好看,她可是服饰大家,让她给你们参谋参谋。”
本来还在吃果子的禹梧桐,突然就被两个女孩子拉住,上下其手,囫囵地讲着外面现在流行何种服饰、什么妆面。
白芷和秦艽听得满眼都是星星,闪着藏不住的向往。这个年纪的姑娘都是爱美的,禹梧桐很能理解,便问什么答什么。
秦艽又看了看风羲腰间的银链,一脸欣喜地问:“方才我就想问风姑娘,这银链瞧着是我小时候流行的款式啊。”
风羲捏着那银链的尾巴,看一眼绿央,道:“是旧物,现在雍州已不常佩戴这制式了。”
于是乎风羲也被拉着问了好一通,连带着时祺都没被放过,两个姑娘把晋州的服饰花样都打听了个遍。
而刚才使计脱身的绿央,此刻正背对着众人,蹲在那院坝边缘,是以根本没发现风羲看她。
她冲着那到小腿高度的草丛,颇为苦恼地道:“都跟你说了,不要跟着我啦,我真的不喜欢蛇,还挺害怕的。”
那草丛里钻出个黄棕相间的蛇头,瞪着滴溜溜的圆眼睛看着她。
绿央叹了口气,正要再说什么,却听见那排屋后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她赶忙挥了挥手,道:“快藏起来!”
说完便起身回头,才看到是甘遂和黄芩已经找了人回来,后面还跟着四五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