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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人看着眼前这个人,总是觉得有甚么不对劲的地方,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来:“你手上可有信物?”
“啊!有、有的!”大夯闻言连忙转身打开了放在铺子上的包裹,从中取了一件物事出来。
那是一封信。
林安人从大夯的手上接过来拆开看了。李牧云站在一旁,虽然从林安人的表情上看不出有甚的变化,但从他那紊乱的呼吸中,李牧云依然感觉到,恐怕这位老前辈此时的内心并不平静。
其实“紊乱的呼吸”这样的说法并不十分贴切,因为在此之前,李牧云根本感觉不到林安人的呼吸。这不过此时这位前辈的心境乱了,一直收敛的气机便忍不住外放了,这才被李牧云感觉到。
这封信看样子内容并不算多,林安人没有多少功夫便将其看完了。
可看完之后的林安人却是手一松,有些不管不顾地任凭那封信飘落到了地上。
李牧云站在一旁悄悄眯着眼睛瞥了一眼,却被这封信上的内容惊得有些不知道该说些甚么好。
只见这封信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符号,画不像画,字又不像字。
“这是……”李牧云忍不住问出了声。毕竟,在他的认知当中,无论是秦汉、魏晋,似乎都不曾用过这样的字体。不过殷商之人似乎据传崇奉鬼神,凡有大事便命巫祝燃火占卜并于龟甲、兽骨之上刻印文字。而这封信上的“文字”,看起来似乎有那么几分“殷人刀刻之文字”的意思。
但李牧云没有料到的是,在听到了他的疑问之后,林安人忽然仰天大笑了三声。笑声过后,不久前还在江湖群雄面前叱咤风云的沧浪钓叟已然泪流满面。
“真是好手笔,”林安人如是说道,“知道不是我的对手,便想着那到这包裹中的物事假扮成亲戚投奔于我——反正这些人能够查出我有这么个亲戚,那也一定知道我与这傻大个有快三十年没见面了,等到再见面的时候,一定认不出来。当真是好手笔,老朽佩服!”
“前辈……”李牧云还想说些甚么,但林安人直接抬手示意要起闭嘴。
只听林安人幽幽叹道:“我那兄弟,虽然看上起是一团和气,可我却明白,他心里实在是傲气地很。”
这话一出来,不只是李牧云,就连大夯也来了兴致,静静地听着林安人追忆起了前尘往事来。
一时间整个房间都静悄悄地,只剩下了林安人的声音:
“我兄弟二人生长在一个偏僻的村落,可虽然偏僻,但那个村子说真的,嘿,那桃花源长甚么样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可以保证,那桃花源绝对没有咱这村子美。”
说道这里,李牧云觉得林安人似乎沉浸在了某种美好的幻想当中,他一向波澜不惊的双眸竟然都仿佛流露出了一阵如梦似幻光彩。
但紧接着,林安人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美好了:
“但偏僻也有偏僻的坏处啊!别的不说,这村子里头不光是我家,可以说整个村子里都找不出一个识文断字的人来。一开始,村子里的人也没觉得有甚不对劲的地方,反正每日要做的事无非就是田间地头、自家门口两头跑,这也用不着识甚的字。但直到有一天,从外头忽然就来了一户人家。这家人据说是逃难来的,村里人也不在乎,毕竟来都来了,而且村里的老人看这一家狼狈不堪的样子,也是怪可怜的,总不能再狠下心来将这一家子都赶了出去。总之,这些个人便在村子里头安了家落了户。”
说道这里,林安人顿了一下,抬眼往大夯的脸上望去,似乎是想找些甚么。
“村里人在帮着这户人搭房子的时候,隐约发现了彼辈的不一般……看看那一箱一箱的书罢,村里的人哪里见过这许多书啊!于是,几乎全村人都知道,这户人家是读过书的。后来发生的事也证明了这一点,等到新家落成以后,每天早晨,便能从那里头传来读书声。”
说到这里,林安人忽然自嘲一笑,然后才接着说道:“虽然村子里头的人总说每日里光在田里头忙活就要累个半死,哪里还有别的闲暇去做旁的事。但自从知道了这家人有书以后,村里的其他人家对彼辈大抵还是尊敬的。而过了几个月后,村里一户还算富裕的人家大着胆子拜访了这家人,几番交谈后便让自家的后生认了这家的主人——是一个五十上下的学究——做了先生。渐渐的,村子里越来越多的年轻后生拜在了这位先生的门下。”
紧接着,林安人伸手拍了怕自己的脑袋,用一种不知是自傲还是无奈的语气说道:
“我倒是觉得无甚要紧的,毕竟之前的日子里,大家也不识字啊,那不也一样就这么过来了么?但我那兄弟林行易却不这么想,别看他当时只有五岁,却是敢想敢做。有一天他突然就开口同我说:‘阿兄,我想学字!’这小子,别看他叫我一声阿兄,可实际上我却比他大了二十岁,平日里我可说是将他当成小辈来宠,对于他的请求,我一向是无所不应。于是我立马就下地去摘了些自家种的瓜果,挑上担子就去了人家那里敲门。在一番攀谈之后,人家便说了条件,倒也不贪,说甚只要交上十条腊肉便能收我兄弟到门下念书。”
李牧云眨了眨眼睛,似乎猜到了接下来的发展。
果然,只见林安人忽然握紧了双拳,说道:
“我家可比不上旁人,阿耶在我兄弟生下来两岁时便走了,而阿娘本就体弱,生完了行易这小子之后便落下了病根,根本下不了地,可说是全家人都要指着我过活。至于吃的么,别说三五天,就是一年半载尝不到荤腥也是常有的事情。嘿!可这老儿却是不依,说甚此乃古礼,不可违。我好说歹说地求了半日,估计是被我这水磨功夫烦到了,说打算为我兄弟二人取个名号。如此一来,我兄弟二人也算是有了个叫得出口的名字,当时我还想让他替行易取个字,可他却说行易还不到取字的年龄。经过一番思量后,此人决定按照着他给我取字的思路来为我兄弟取名,这样等我兄弟看见自己的名字比兄长还多一个字的时候估计就不会计较了。”
怎么说呢,虽然林安人现在似乎在说一件伤感的事,可李牧云却依旧从中感受到了一丝滑稽。
“你也想笑罢?”林安人看了李牧云一眼。
“我当时就笑了,心说这老儿虽然看上去执拗可揣度起小孩心思却是一套一套的……只是拜师的事情却始终没答应。我回到家后,看着行易落寞的神情,当下脱口而出;‘不就是识字么,你看阿兄自己教你!’”
说着,林安人便指着地上的信,说道:“所以你看,这信上写的,其实就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物事。”
原来如此!
李牧云恍然大悟:“前辈真是……怎么说呢,当真是兄友弟恭啊!”
“少拍马屁!”林安人横了李牧云一眼。
“这事就像包在纸里的火,总是藏不住的。等行易长到八岁的时候便发现了这把戏在我兄弟二人之间耍耍便好,根本融不进外人的圈子。看着原来的玩伴一个接一个地提笔行文了,自己却还在划着一堆‘劳什子’,行易刚一回来便哭了。而我当时也发了狠,指着他说你小子是不是真想读书。”
林安人叹了口气,说道:“这小子当时的神情,我到现在还记得。”
“在得到了他肯定的答复之后,我就对他说,只要他肯担起家务活,照顾好娘,我立马出村,就是抬也要给他抬一个教书先生回来……却哪里能想到,等我回来的时候,当年的小子也有了自己的孩儿了。”
讲到这里之后,林安人便闭口不言,陷入了沉默。
李牧云也跟着变得压抑了起来,完全不知该说甚么好了。
就在这时!
“啊呀!”却是大夯怪吼一声,倒是骇了另外两人一大跳。
只见大夯一脸兴奋地说:“伯……伯父,原来这行易便是我阿耶么?”
此言一出,不光是林安人,就连李牧云都觉得自己要忍不住一口老血喷将出来了。
林安人更是仰天长叹:“想不到我兄弟一生待人和善,却得了这么个痴傻的儿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了过来,盯着大夯说:“你就没个正经名字么?”
大夯挠了挠头,说:“大夯这名字不好么?”
“岂有此理!”林安人骂道,“既然是我兄弟的孩子,以后便是要登临高处让他人仰望的!怎么能用如此没出息的名字!!听好了,你以后就叫林登万!!!”
一旁的李牧云接口道:“登高望远藐万众么,前辈当真是好气魄啊!”
唯有身为正主的大夯眨着眼睛想了半天,说:“我还是觉得大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