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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长夜,蝶香蜷在冷宫冰榻上混混沌沌,屋外冷风呼嚎,卷携着满地的落叶飒飒作响,光秃秃的树枝肆意摇曳,伴着凄凉的月光映在窗纸上,好似鬼魅的倩影游动。
蝶香终于缓缓阖上沉重的眼皮,静静睡下。顷刻,她脸上神色慌张,额上挤出微微细汗,胳膊挣扎几下,睡梦之中,她再次回到了那个炮火纷飞的战场,清朝军队正与明朝军队激烈厮杀,场面血腥不堪,尖叫声、哭喊声四处弥漫。只见一小女孩儿瘫坐在地上痛声叫喊“娘,娘...”,一旁浑身沾满鲜血、挥刀厮杀的男人为其扫平周围的敌军。小女孩儿的娘亲冲开士兵,拉起小女孩儿便向外逃亡。跑了很久很久,直到密林深处,娘亲忽然停下,小女孩变成了蝶香自己,她拉着娘亲的袖口弱弱地问:“娘,为什么不跑了,后面有人在追杀我们。”霎时,娘亲像疯癫一样,撕去华丽的衣裳,扒掉头上精美的发饰,整个人凌乱不堪,抱头厉声嘶喊,仿似有千百根针刺扎进她的头颅。蝶香瘫倒在地上,惊恐地向后退却:“娘,你怎么了,娘...”娘亲猛然回头,一张渗满浓血的鬼脸骇得蝶香惊声尖叫。
“啊!”蝶香在惊吓中醒来,听着屋外如鬼泣般的风声,异常害怕,蜷缩到床角里,将被子捂得紧实,浑身冒着冷汗。片刻后,风渐渐停下,糟乱之声渐渐变淡,蝶香缓缓移着身子,正要平身躺下,忽然,如孩童般的哭声乍现,蝶香惊得缩回角落,紧紧堵住耳朵,将头猛扎进被子里,不知多久,蝶香被中缺氧,只能试着露出头,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怕,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没有鬼。可是哭声却越来越明显,越来越真实,蝶香大叫着钻进被子里,将被子捂得严严实实,不敢再出来,这样的日子下去,她恐怕真要得失心疯!
清早,蝶城和素盏来冷宫送饭,照例,素盏进去,蝶城在外等候。素盏推门而出却眉头紧锁,蝶城急着上前问:“怎么样,蝶香这段时日好些了吗?”
素盏摇摇头,叹了口气:“娘娘这几日更显憔悴了。”
“怎么会这样,养心安神汤给她喝过吗?”
“一直都在喝。”
“住进冷宫这么久,应该也适应了吧,温太医说也没有其他病,唉,可能还是解不开心结吧。”
蝶城惆怅不已。
素盏瞥瞥四周无人,将她拉到一旁,说:“司库大人,娘娘总说晚上常常听到有人哭泣的声音,这冷宫会不会闹鬼呀。”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不要自己吓自己了,开春的夜晚风本来就大,不要让她胡思乱想了。”
“可是娘娘说,她之前也一直认为是风刮树枝的声音,可是等到午夜风停了,哭声反而更加明显。素盏虽然没有大人见多识广,可是这鬼神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况且这冷宫荒废已久,里边可死过不少人,各种死法都有,难免会有些灵异。娘娘说,再这样下去,她非疯了不可。”
蝶城犹豫一下:“要不然这样...”她凑到素盏耳边喃喃。
素盏点点头。
又到深夜,守门侍卫回寝休息,蝶城和素盏见巡逻侍卫也走远,便悄悄潜入冷宫。
冷宫内,蝶香倚着床柱发呆,根本无心睡眠,只听大门缓缓打开,惊得起身,黑暗中窜出两个人影,蝶香刚要大叫,素盏点亮油灯:“娘娘,是我们。”
蝶香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从床上跳下,紧紧拉住二人的手:“你们来了,我就安心了。”
蝶城安慰道:“蝶香,别害怕,我们就是来看看这哭声出自何处,不管是人是鬼,今天定要把它揪出来。”
素盏服侍蝶香睡下,柔声细语哄着:“娘娘,有我们在您身边守护,您就安心睡吧。”
蝶香终于安心闭上眼睛。
素盏和蝶城静静坐在床边,听屋外风声越来越小,二人也困倦难耐,惺忪睡眼欲要闭阖之时,哭声再次袭来,二人猛然惊醒,蝶香也被吓得起身,她紧紧抱住素盏:“你们听,就是这个声音,不是风声,也不是我的幻觉,确实是有人在哭。”
一向胆大无比的蝶城听到哭声,也心中颤颤,感觉瘆人,不过她立刻壮起胆子,直起腰板说道:“我就不相信有鬼,一定有人故意作怪!”她想提着油灯出去,一探究竟。素盏和蝶香心中愈发寒战,便随她一同前去。
顺着哭声,三人穿过满布灰尘和蜘蛛网的长廊,声音越来越清晰,她们不免紧紧蜷在一起,缓下步子,直至长廊尽头的一扇破门前。蝶城壮起胆子靠近,借着灯光细细观察,门好似已被封锁许久,她倾耳而听:“声音应该是里面发出来的。”
蝶香惊惧地向后退缩:“姐姐,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
素盏护着蝶香畏惧道:“对呀,司库大人,看此木门应该关闭多年,指不定有什么妖魔鬼怪封锁在里面,我们还是不要冒险了。”
瞥眼间,蝶城发现门旁的墙上还有个狗洞大小的方格,举起油灯,只见洞内散落着些许米饭:“我要进去看看。”
见她欲踩着洞口的边缘爬进院子,蝶香急忙阻拦:“姐姐,还是不要进去了吧,里面会很危险的。”
蝶城淡定道:“不进去怎么能知道里面是人还是鬼呢?”
素盏也欲劝阻:“司库大人...”
“好啦,我心里有底,如果我进去,有什么意外的话,我会喊你们的。”蝶城麻利地攀上洞沿,素盏和蝶香托伏她,蝶城顺势翻入墙内。
两人在外面焦急而害怕地等候着,“啊!”只听见蝶城一声叫喊,蝶香急切询问:“姐姐,姐姐,你没事吧!”
蝶城回:“我没事。”
蝶香问:“里边真的有鬼吗?”
蝶城说:“素盏,你从门旁捡一块砖头,将门上的锁砸开,我拿掉里面的门栓,你们进来就知道真实情况了。”
素盏找到一块砖头,用力将门上的铁锁砸烂,略有迟疑的推开门,二人紧紧拉手,缓缓进入,却见一衣衫褴褛、肮脏凌乱的女人躺在地上。蝶香并不敢靠近,只是怯怯问道:“这是人是鬼?”
蝶城指指地上:“你看她有影子,她是人,她应该得了失心疯才被关到这里,哭声就是她发出来的,我刚才翻墙进来的时候,还被她吓了一跳,才把她打晕过去。”
蝶城和素盏将女人抬起,推门那瞬,却被屋内袭来的恶臭呛得几近窒息,开门开窗通风片刻,三人才敢入屋。屋内就好像垃圾场一般,混乱不堪,飞虫遍地。
蝶城点燃蜡烛,将女子挡住脸的头发拨开,问道:“素盏,你在宫中待得时间长,你认识她吗?”
素盏摇摇头:“不认识,我之前一直在辛者库,后宫的事情不太了解。”
蝶香紧捂口鼻,离她数丈:“她的身上好脏好臭,应该好久没洗澡了吧,她的指甲好长,好像几年都没修过似的。”
蝶城说:“她应该关在这里很久了,我在门旁的洞里发现了米饭粒,像是近几日的,说明一直都有人在给她送饭。”
素盏幽幽开口:“这个女人一定不简单。”
蝶香问:“怎么说?”
素盏回:“娘娘,你想呀,这冷宫里关的都不是一般的女子,至少也是选秀过后,封了名号的主子,像我们这般下贱的奴才犯了错,要么关到大牢,要么直接处死,才不会关到冷宫里呢。而且,她在这里关了多年,还有人给她送饭,估计也就是犯了错的妃子,被皇上打入了冷宫,后来得了失心疯,怕伤到别人,才锁到了这里。”
“啊!我可不要在这冷宫度过余生!”蝶香不免想起自己的处境。
素盏安慰道:“不会的娘娘,你一定要坚强,你要相信皇上会很快把您放出去。”
蝶香只是舒了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蝶城叮嘱道:“素盏,今晚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告诉,我先调查清楚她的来历,再作打算。”
素盏点点头,见蝶香困倦的眼皮上下掐架,道:“娘娘,现在事情查清楚了,奴婢送您回去吧,你也可以安心休息了。”
蝶香这才心中安妥,跟她们回了前庭。
——
蝶城这几日忧心忡忡,答应皇上查找璎珞的尸体,却数日毫无进展,敬事房井边发现的莫名女尸又不知是何来头,冷宫中又无端出现一名失心疯女人,她在房间徘徊许久,心绪越发混乱。
忽然,暮雪破门而入:“司库大人,司库大人。”
蝶城问:“暮雪,有事吗?”
暮雪喘上几口粗气:“皇上下旨杀了陈班主。”
“什么?不可能吧,皇上都答应我了,等我找到璎珞的尸体再做判决。”
“是真的,我亲眼看见陈班主的尸体从监牢里抬出来的,公公说皇上赐他白绫,留下全尸,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
“皇上怎么能这样,为何出尔反尔!”
蝶城欲找皇上说理,暮雪急忙拦下:“司库大人,我看还是算了吧,俗话说伴君如伴虎,皇上的脾气我们做下人的捉摸不透。按照往常,陈升胆敢刺杀皇上,不但本人要立即处决,百盛戏班的所有人都要受到牵连,皇上杀他一人,已经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你去找皇上理论,万一惹怒圣颜,皇上是不会顾及你们之间的感情的。”
蝶城还是拗不过她的脾气,撇开暮雪,径直去了养心殿。
“司库大人!唉!”暮雪也无力阻拦,只好任由她去。
蝶城疾步冲至养心殿,曹云喜却拦住她:“司库大人留步,皇上下旨,今日不见任何人。”
“劳烦曹公公通传,蝶城有重要的事情要见皇上。”
“重要的事情?”曹云喜狠狠瞪她一眼,“你的事情再重要能有皇上治理国家的重担重要?杂家知道你是为了陈升的事情而来,皇上没有将他立即处决,还留下全尸,已经是法外开恩。”
“可是皇上答应给我时间...”
曹云喜抢话:“是呀,确实给了你时间,你这几日不是没找到璎珞的尸体吗?你时间一大把,可皇上还有忙不完的政务要处理,没时间跟你打趣儿。”
蝶城仍旧不服气:“不行,我要见皇上,我要跟皇上讲清楚。”
曹云喜再次拦下她:“司库大人,人要识时务,不要把自己当作救世菩萨,任何人都想救,任何事情都能办到,做人行事,最关键的是要找准自己的位置,皇上对你再好,也有个度,越了界限,小心引火上身。”
蝶城语噎:“我....”
曹云意一个白眼:“司库大人请回吧。”
蝶城无可奈何,落魄而去,想想当年和他一起破案、一起患难的大叔是如此平易近人,如今却杀人如草芥,她终于明白了伴君如伴虎,皇上终归不是平人,他们终究无法做朋友,曾经那可爱的大叔形象在她心中一点点瓦解,一点点远去。
“曹云喜!”只听皇上唤起,曹云喜赶忙进到殿里:“皇上,奴才在呢。”
皇上问:“你在外边吵吵什么?”
曹云喜回:“回皇上,刚才有位宫女不小心打翻了老奴为皇上准备的果盘,老奴教训了她一顿。”
“好,你下去吧,朕想安安静静看会儿书。”
“皇上,老奴还有一事禀报。”
“说吧。”
“百盛戏班的陈班主在监牢里自杀了。”
“嗯?”皇上放下手里的书,惊奇地问:“他为何自杀?朕不是让蝶城去调查此案了吗?”
“回皇上,可能是陈升见司库大人这几日调查无果,心灰意冷,再加上行刺皇上,深感愧疚,便在牢中上吊自杀了。”
皇上叹上一声:“唉!罢了,将他的尸体送还百盛戏班,好好安葬吧。”
“嗻!”曹云喜暗自窃喜。
——
曹云喜从养心殿出来,立刻去景仁宫向皇后娘娘汇报,皇后连连夸他,皇后道:“曹公公足智多谋,这招离间计用的漂亮,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
曹云喜说:“此招一出,正好让皇上和尹蝶城之间的间隙越来越大,我看尹蝶城那灰心丧气的样子,八成对皇上彻底死心了。”
“只有他们两个的关系疏远了,我们以后行事的阻碍才会越来越小。”皇后娘娘扬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