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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蝶城独自散步至右翼门附近,守夜的侍卫将她拦下盘问。
“蝶城!”景生远远见到蝶城,便快步跑来,对侍卫说:“几位大哥,这是我朋友,刚入宫不懂规矩。”
“下次注意。”侍卫这才放过蝶城。
“蝶城,”景生对她浅浅一笑,“我送你回去吧。”
蝶城默然地点点头,好像若有愁思。
幽沉片刻,景生问:“蝶城,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蝶城轻叹一声:“睡不着觉,出来走走。”
“现在已经到了宵禁时间,皇宫不比宫外,还是不要随意走动,以免触犯宫规,惹祸上身。”
“我知道了。”
景生将蝶城送到广储司门外,关切道:“初入皇宫,肯定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我时刻都在你身边保护,你回去早点休息吧。”
蝶城向他微微一笑,便进门而别。
夜阑更深,皇宫里静得出奇,一阵细风掠过,卷起落叶飒飒作响。蝶城走向长廊深处,一天的忙碌本就令她头脑昏沉,忽然一声怪响,不由心头一颤,她停下步子,缓缓呼吸,本以为疲乏而出现了幻听,谁知声音却越来越清晰。她谨慎靠近,倾耳而听,貌似是女孩子的哭声。在这月黑风高之夜,蝶城心中越发战栗,但转头想想今天被那些宫女所整,好似明白:哦,她们不会是想吓我吧,我可没那么好骗。
声音来自长廊的转角,蝶城悄悄靠近,猛地跳出来摆个鬼脸大叫:“啊...”,本以为能吓到搞怪之人。结果,那位哭泣的宫女被突然窜出的蝶城吓得魂飞魄散,“啊,鬼呀!”一声尖叫划破凄冷的夜空。
蝶城顿时手脚慌乱,生怕招来巡逻的侍卫,连忙捂住她的嘴:“不要叫啦,再叫招来侍卫,把我们都抓起来。”
那名宫女蹲下身,噙满泪水的双眸流露出无限的惊恐,一阵冷风吹过,刺骨的严寒划过她右手的伤口,不免将手紧紧插.进袖口里。
蝶城见她可怜兮兮,便试探性得询问道:“姑娘,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如果遇到什么伤心事,可以跟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到忙?”
然而宫女并不领情,一只手胡乱抹着泪水:“你不就是广储司新来的司库吗?我们做奴婢的天生受欺负的命,哪敢劳烦大人帮忙。”
见宫女起身要走,蝶城追上:“姑娘,我想你是对我有所误会,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大人就高人一等,我希望可以和你们平等相处。”
宫女停下,冷冷一笑:“哼,平等相处?这世间哪有什么平等,像我们这样的下等宫女生来.卑.贱,任.人.宰.割,怎会和你一样!”
“我和你们是一样的,我也是出生普通家庭,我也...”
宫女抢话:“和我们一样,你能初入皇宫就从司库做起?和我们一样,你能破格成为女官?和我们一样,有郎中大人照顾你,专门的侍卫保护你?”
蝶城想想确实如此,只能安慰道:“不管我们出身高低,生命都是父母赋予的,父母将我们抚养长大,我们不能因为出身低.下就.轻.贱自己,只要有一颗努力向上的心,定会出人头地,到时候就可以改变出身,孝顺父母啦。”提到父母,宫女泪如泉涌,蝶城更加惶然无措,抓头不解:“你怎么了?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努力向上?”宫女话语抽泣,“我们也想努力,可是谁会给我们机会?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我们就像蝼蚁一样,任人践.踏,死生无人问津。”
“哎呀,你不要这样说嘛!”
宫女抬起受伤的右手:“昨天我经过御花园,被皇后娘娘的小狗咬伤,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玉缨,不但不让太医为我医治,反而说我身.份.下.贱,玷.污.皇后娘娘的爱宠,罚我去刷洗马桶。我进宫这些年,对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并不敢多言,只能默默忍受。可是今日上午本来是一年一次的家人探视时间,玉缨随意找个借口就不让我见爹娘。”宫女更加伤心欲绝,抽泣的话不成语:“我...我爹娘年事已高,我娘又瘫痪在床,重病缠身,我爹感觉我娘时日无多,为了让她能见上女儿一眼,不远千里,从山东冒着严寒将她拉车到京城。我来到皇宫一直谨言慎行,不敢奢求其他,只想熬到二十五岁尽快出宫和爹娘团聚,可她们仗势欺人,随意找个借口就将我关起来,不允许我见爹娘,还把我给爹娘攒下的银两都抢走了。我的同乡说我娘已经生命.垂.危,现在他们在京城流落街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就是想见我娘一眼!”她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蝶城不免恻.隐之心油起,本想继续安慰她,那宫女却起身跑走了。蝶城没有去追,只是注视着那个娇弱纤瘦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虽然发生在别人身上,但是初次体会到宫中险恶,也不免喟然长叹。
——
养心殿,皇上正在召见从西藏远道而来的藏传佛教高僧——丹增杰布。
“丹增杰布参见皇上。”
皇上畅然一笑:“大师无需多礼,大师从西藏远道而来,参加皇宫一年一度的腊八送岁之礼,一路旅途劳顿,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皇上客气,丹增杰布能为皇上送福行礼,施祷洞黎,实乃荣幸之至!”丹增杰布示意随行喇嘛抬进殿来一尊释迦摩尼佛像,介绍说:“这尊佛像由七世达.赖格桑嘉措亲自监督完成,特地晋献大清皇帝,愿佛祖保佑大清国国泰民安,繁荣昌盛!”
“好!替朕谢过达.赖。”
丹增杰布略有思索,欲言又止。
皇上却通理明眼:“大师有话直言即可,无需忌讳。”
“启禀皇上,达.赖此次命老衲面见圣上还有一事相托。”
“大师请讲。”
“达.赖想收回之前与先皇共同临摹的一幅释迦摩尼佛像图。”
皇上疑问道:“不知达.赖为何取回此图?”
“达.赖告诉老衲,近日时常梦到先帝,便想起先帝当年驱逐准格尔,巧战假达.赖,安定西藏的神勇雄风,此幅佛像图是当年达.赖坐床典礼之后,与先帝共同临摹,□□希望取回佛像图,恭心供奉,缅怀先德。”
皇上甚感欣慰:“难得达.赖依然挂念父皇,等送岁之礼后,朕会亲自将佛像图转交大师。”
“有劳皇上。”
“大师一路奔波,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便可回寝休息。”
“老衲告退。”
皇上见丹增杰布离开,问侍侧一旁的严大人:“送岁之礼所需的金银器皿准备的如何?”
严大人回:“启禀皇上,所有器皿均已罗列入册,只待出库。”
“大师说,达.赖希望取回之前与先皇共同临摹的释迦摩尼佛像图,尔等要提前将佛像图从库房取出,等送岁之礼后,朕要亲自送予大师。”
“是。”
“好,你下去吧。”
“臣告退!”严大人便离殿而去。
——
回内务府的路上,严大人恰与蝶城相遇,“蝶城!”严大人叫住她。
蝶城上前行礼:“参见严大人。”
严大人便将小册子交给蝶城:“蝶城,这是腊八送岁之礼所需要的金银器皿,要及早出库,点验清楚,切不可出现疏漏。”
蝶城点点头,收起册子。
“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先走一步。”严大人匆匆离开。
本要回广储司,只见几位宫女朝她走来,一宫女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一条黑色的狐皮围脖。
一人说:“司库大人,眼看到了腊月,我们专门为你做了一条狐皮围脖,不知是否合适?”
那几名宫女热情地要为蝶城试戴围脖,但蝶城注意到几人神色诡异,每人都只是小心翼翼地拎起围脖的一小揪,蝶城知道其中一定有鬼。她细细观察,注意到围脖上偶然掉落的绿色粉末,贴近而嗅,心想:荨麻叶粉,你们是想让我脖子起红疹,疼痒难.耐了?说时迟那时快,蝶城一把夺过围脖,迎风向那几位宫女一阵抖动:“哎呀,刚才一阵风,都将围脖吹脏了。”荨麻叶粉全都洒落在宫女身上,宫女纷纷大喊大叫,抖着身子溃散而逃。蝶城一阵得意,自语着:“就你们那点小伎俩还想整我,真幼稚!”
蝶城走到河边,总感觉周围气氛不对,好像有人在窥视她。她用余光四下扫视,只见身旁一棵粗树上,有个小太监趴在树顶,手中高举蹴鞠,就在等她到来,而在不远处,一群宫女躲在墙角暗中窃喜,等待好戏上演。
蝶城顺势而行,走到树下,蹴鞠抛落而下,刹那间,她迅速侧身躲避,一个急转,右脚稳稳接住蹴鞠,轻松地在脚上颠两下,用尽浑身力气,将蹴鞠踢向看热闹的宫女。蹴鞠瞬间爆裂,五颜六色的彩粉.喷.射而出,宫女抱头鼠窜,但也难逃彩粉袭击,通身染成红红绿绿。
蝶城惊讶万分:“哇,你们也太狠了吧。”她抬头望着树上的小太监:“你还下来吗?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小太监苦苦一笑:“不劳烦大人了,我...我自己下去就好。”
蝶城随手捡起一块石子投去,正中脑门,小太监从树上重重摔落。
好似打了一场胜仗,蝶城得意洋洋,傲娇地扭头离开。谁知真正的好戏这才上演,蝶城转身却是一滑,身子倾斜而倒,才知河边已经撒上一层猪油,挣扎无力,顺着小斜坡,径直跌落刺骨的河水里。
宫女和太监仰面大笑。
正当时,景生迅疾赶来,跃下河里,将蝶城救出。蝶城瑟瑟发抖,景生把自己的披风披到蝶城身上,生气地对他们大吼:“你们也太过分了。”
围观的宫女和太监连忙跑走。
景生气不过,本想去抓住他们,蝶城拦住:“不要去追了,让他们走吧。”
景生一声叹息:“蝶城,你也太善良了吧,就这样任凭一群奴才欺负?”
蝶城没有说话,默默离开。
景生追上前:“蝶城,我一直在跟你说,皇宫之中不比外边,在这里善良并不是什么优良品德,你越善良别人就越会欺负你,你不能这样放纵他们,一定要好好给他们个教训,让他们都怕你,这样你才能在广储司立足。”
蝶城一路默然不语,直至回到广储司门前,蝶城将披风还给景生,才张口:“我知道该怎么做,不过,有件事情还真要麻烦你。”
景生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有需要尽管说,景渊是我弟弟,你临进宫前,他特地交代我,让我好好照顾你,你们两个关系那么好,我当然...”
“喂,什么叫我们两个关系好?”蝶城瞬间脸涨得通红,好似都能蒸发刚才的刺骨河水一样,“我...我两个就是普普通通的共事关系,没有其他关系。”
“我看你们两个天天黏在一起,打打闹闹,以为有什么亲密的关系呢。”
“我...”蝶城语噎,“我跟他才没什么亲密的关系呢,要不是为了太傅大人,我才懒得和那个猪.头一起共事,方景渊就是一头又懒又馋、嘴还特贫的猪,我巴不得远离他。”
景生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低语:“没关系,那就好。”
“你...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你刚才说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
蝶城问:“你知道昨天上午宫女与家人见面的事情吗?”
“知道呀,这件事情就是我们负责的。”
“那就好说,广储司有位宫女没能和家人见面,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你是说暮雪呀。”
“你认识她?”
“不认识,我也是昨天才听说,今年只有她一人没有资格与家人见面,她是你们广储司衣作的宫女。”
“为什么她没有资格与家人见面?”
景生想想说:“之前皇后娘娘的侍女玉缨说暮雪触犯宫规,不允许她和家人见面,我们就将她暂时关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顿一顿,蝶城还是开口道:“那你们能不能通融一下,让她和家人见上一面。”
“可是按照规矩已经过了家人探视的时间了。”
“什么事情都有例外嘛,暮雪很可怜的。她的爹娘从山东大老远赶来,她的娘亲现在重病在身,已经时日不多,就想临死前见自己女儿一面,如今流落街头,你就当做件善事,帮帮她们吧。”
景生一脸难为情:“哎呀,你们女人就是容易爱心泛.滥,可是皇宫之中...”
蝶城抢话:“皇宫之中不比宫外嘛,我知道了,可是你好好想想,总会有办法的,实在不行就去求太傅大人帮忙。”她看景生还有犹豫,继续央求道:“你刚才说过的,只要有需要,你一定会帮我的。”
景生见蝶城央浼的表情,柔怜的眸子,实在不好拒绝,只好屈服:“好啦,真是怕了你了,我可体会到景渊的无奈之处了。”
“那就拜托你了,一定要越早越好。”
“好,我尽量。你赶快回去吧,小心着凉。”
“嗯!”蝶城走进广储司,脑子里却满是景渊特地交代景生照顾自己的话语。虽然嘴上骂着,心中还是阵阵欣喜,好似翻滚着一股股暖.流.穿梭.进身体的每个角落,扫尽刺骨的河水,温暖备至。
景生注视着蝶城的背影,心中略有暗喜。他对蝶城是有好感的,刚才的几句试探,自认为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其实他真的不懂男女之间的感情,尤其是不懂女人的心思,有时候女人口口声声怨骂着、痛恨着的人,才是最深入骨髓、镌刻心间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