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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要说九斤最怕的人是谁,不是主子秦修,也不是冷面王秦烈,而是秦烈身边的这两位侍卫五斤和六斤。他们原本都是孤儿,一共有九个,是前侍卫统领柳乘风的亲传弟子,算得上是同门师兄弟。
九斤在一众师兄弟中年纪最小,嘴巴也甜,故最得柳乘风的喜欢。那会儿年纪小,难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说话行事便失了分寸,惹得几个师兄都不怎么喜欢。后来又有一回,他甚至都不记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左右是说了几句不厚道的话,狠狠得罪了人,被不知哪个师兄套了麻袋,狠狠地揍了一顿。
九斤挨了打,气得直跳,发誓要找回场子,可他在一众师兄弟中兜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人帮忙。他威逼利诱了好一番,终于说动了五斤和六斤帮忙做打手。尔后在院子里发了挑战信,说好了在山顶上决斗,谁不去谁就是孬种。
那天下午他们仨儿就一齐去了山上,等回来以后九斤就性情大变了,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尤其是在五斤和六斤面前,一副做小伏低的小弟姿态。
被五斤和六斤这么一夹,九斤立马就不争气地招了,“三爷,我们爷在车里跟公主下棋,您要不要进去凑凑热闹。”
“老五下棋?”秦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戏谑,虽说脸上依旧是一贯的冰冷,但神情明显温和了许多。
车里的秦修却是气恼得直挠头,把九斤恨得咬牙切齿的,也顾不上跟宝钦下棋的事儿了,把棋盘往车里一放,掀开帘子就冲出来了,冲着九斤骂道:“好你个九斤,你到底是谁的侍卫,爷对你不好么,你居然一转身就出卖我,有良心没有。”
九斤垂头丧气地低着脑袋任他骂,半句话也不敢回。等他骂完了,秦烈才开口问:“公主在车里?”
秦修不高兴地道:“我约了公主下棋,你不会也想跟着来吧。”
秦烈看了他一眼,不说话,袍子一甩,干净利索地跳上了马车,刚准备掀帘子,忽然想到了什么,手在半空中停住,顿了一下,才沉声地朝车里道:“公主?”
宝钦早在里头听到动静了,本以为他会直接掀帘子进来,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先招呼一声,微微一愣,尔后摇头笑了笑,应道:“是。”
秦烈刚弯腰,他身后的秦修却还快了些,身子一转,就窜到了他的前头,抢先进了马车里,嘴里还大声地嚷嚷道:“我可是早跟公主说好了的,老三你可别跟我抢。”说话时就已经开始摆棋盘,把装着黑子的棋盒塞给宝钦,瓮声瓮气地道:“你持黑。”
宝钦一时犹豫不决。
但凡是男人都有些爱面子,秦修自然也不例外,且他素来跟秦烈合不来,若是当着秦烈的面欺负他,她是不是又有点不厚道了呢?可如果手下留情,秦修那个呆子保管还会来烦她。就他那横冲直撞、毫无章法的棋艺,宝钦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痛。
“快点快点,”秦修不知死活地还在一旁大声地催,“赶紧下,你先。你不会是怕了了,放心,本王不是让你输得太难看的。”
宝钦哭笑不得,无奈地苦笑:“如此便多谢五爷了。”
秦烈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面上虽依旧是一片疏离冷漠,眼睛里却有依稀的笑意。
对于秦烈,宝钦总觉得有些琢磨不透,他的脸上从来没有笑过,总是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样子,看着就让人不敢接近。可要真算起来,他其实也没有如何的疾声厉色过,对任何人都客气又有礼,甚至,还很细心。就比如刚刚,若是换了秦修,定是想也不想就直接冲了进来,可他却还要多问一句。
难道是因为京城里对他觊觎的小姐们太多,所以才要板着一张阎王脸来吓人?
宝钦脑袋里头一直琢磨着这事儿以及让和不让的问题,有些心不在焉,下棋的时候便常常走神。一旁的清雅见她不复先前与王家二小姐比试时那般勇武,心里便着了急,只因她看不懂这棋局,还真当秦修有几分真本事,竟能把宝钦压制到如此地步。
等好不容易下到最后,双方一点数,秦修输了七目。
宝钦终于还是手下留情了,所以他还不算输得太难看。不过秦修一点都不这么觉得,一边收棋子一边意兴盎然地道:“痛快痛快,咱们再来一场,下一盘本王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一旁的秦烈都把脸别过去了,一副惨不忍睹的神情。宝钦想开口说什么,终究还是没出声,只幽幽地叹了口气――自她进京来,还是头一回产生如此幽怨的情绪。
倒是看不懂棋局的清雅在一旁傻乐,“方才那个王家二小姐才下到一半就输了,五爷您能撑到最后,还只输了七目,确属不易。不过,我们公主的棋艺可是数一数二的好,五爷您就算再比十场,怕最后还是个输。”
“哪个王家二小姐?”秦修问:“就是方才你说的那个,在店里拦着你们不让走的那位?她是哪家府上的,如何这般强横霸道。”许是因上回宝钦和清雅帮他圆了回场子的缘故,秦修对她们的态度和善了许多,这话里头还颇有种要替她们撑腰的意思。
“只是误――”宝钦并不想把事情闹大,遂笑笑,欲揭过此事,谁料清雅嘴快,她才刚开口,清雅就已经抢在了前头,“说是什么国公府的二小姐,派头可真大,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连话都不屑与我们公主说。还自称是什么国手,结果,奴婢才眨了几下眼,她就一败涂地了。”
“国公府王家?哈哈――”秦修忽然大笑起来,抱着肚子眼泪都快出来了,指着秦烈一边笑一边大声道:“那个二小姐…不就是王…王雁如吗?那个…太子妃不是还想把她许给你的,平日里装得那个叫漂亮端庄,却原来是这幅德行。”
秦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你听谁说的,没这事儿。”语气相当地笃定。他说话时,目光在宝钦面上迅速地闪过,眼中有微微的异样。
“王雁如…那个……”秦修说着话,终于开始觉得不大对劲了,王家的小姐素来以琴棋而著称,太子妃尚未出嫁前就曾被皇后亲口赞扬过,而她那个妹妹王雁如,据说棋艺还在她之上――连王雁如都在宝钦手里落败,他是什么水平,虽然成天自吹自擂,可心里头还是有数的。
秦修顿时就泄气了,棋子收一收,鼓着脸全倒回了棋盒里,嘴里小声地嘀咕道:“说了不要让不要让,偏偏还让,一点意思都没有。”
宝钦瞧他那样子,心里头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刺了他一句,“五爷若是觉得没意思,我们再来一盘就是。妾身保证,这次一定倾尽全力,绝不留情。”
秦修脸上一僵,尔后立刻挥手,这回却是坦率了许多,大声道:“本王脑子没病,可不想自讨苦吃。你若是想下,就跟老三下,他本事大,肚量也大,你便是赢了他,他也绝不会跟你恼。”说罢,又笑呵呵地朝秦烈道:“我说得对吧,三哥”
他平日里何曾这么客气地叫过秦烈三哥,而今这样的惺惺作态,不过是想拉秦烈下水。若是宝钦输了,他自然可以出口气,若是她侥幸赢了,那就……秦修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想笑――这可实在太有意思了!
“三哥棋艺精湛,京中少逢敌手,而今好不容易遇到公主,何不比试一番。左右日后你们俩要成亲,今儿就先斗一场,谁若输了,嗯,那个,拜天地的时候,就把腰弯得深些,或是洞房那日……”他一开口就满嘴的不着调,竟连闺房之乐也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宝钦倒还不觉得有什么,只觉得有意思,还看着他呵呵地笑,清雅气得脸都涨红了,也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了,一脚就朝着他的脚背踩了上去,咬牙切齿地骂道:“五爷,您…您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说出这种无耻的话。”
秦修皮糙肉厚又手脚麻利的,又怎么会被她踩到,一边躲一边笑嘻嘻地道:“你们公主都不气,你气什么。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的眼睛挪到了宝钦的脸上,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仔细端详,“公主你跟那个钟宝钦越看越像,说话的样子、神情,简直就跟他一模一样。不过――”他顿了顿,唉声叹气的样子,“钟宝钦脾气比你坏多了,他每回跟我下棋,都恨不得要把我赶尽杀绝,手段狠毒利索,哪里会像你这样还手下留情。”
宝钦的肚皮都快要笑破了,可面上还是尽量保持着淡然又妥帖的微笑,“妾身是个女儿家,棋风自然要温婉细腻些。可惜妾身常年居于深宫,未曾与表兄切磋过,实乃平生大憾。”
秦烈忽然开口,“如此妙人,本王竟未能得见,实属遗憾。不如公主也与本王下一场,就算是――”他说到此处微微抬头,清秀俊美的脸上依旧是一片清冷,但深邃的眼睛有复杂又古怪的意味,“就算是替公主已过世的表兄吧。”
这算是哪门子的替法?
宝钦心中腹诽,但一时也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得应了。于是秦烈便从秦修面前把棋盒接了过来,右手在棋盒中抓了一把棋子,问:“是单还是双?”
宝钦一愣,旋即便笑起来。这个秦烈,却是坦然多了。
秦烈下棋的时候很认真,眉头微微蹙起,目光一直在棋盘上,纤长的手指握住棋子,每每落下,都是干脆又利索的声响。
他的棋风十分稳健,与宝钦这般喊打喊杀的风格截然不同,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小心,偶尔也会有出色的奇招,但并不常用。他们下了一刻钟仍未分胜负,只是宝钦的动作终于开始慢下来,面上渐渐凝重,一改先前肆无忌惮的冲杀,变得稳重起来。
宝钦对胜负并不算执着,只是难得棋逢对手,自然要认真谨慎些。
秦修见她的神色如此郑重,与方才跟自己下棋时的态度截然不同,心里便有些不自在,瞪大了双眼,竭力地想要弄清楚秦烈的棋艺到底有什么高明的地方。可他瞧了一阵,脑子里却只是愈加地迷糊,越来越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