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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整个祝家庄却似还在睡梦中未醒,又像一夜之间清空了整个庄院,四处静悄悄的,除了风吹鸟鸣,没有一点人声。
沈易一夜未睡,整理衣衫,走出房间,一路未见到一个家丁婢女。他来到大厅,却见盛东来和白新雨一左一右站在门口,眼珠转动,一脸困惑。
看到沈易走过来,盛东来迎上前,问道:“沈兄,你可知出了什么事?怎么这庄院里突然一个人也没有了?”
沈易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他没有说,从昨夜回房到今早,华素苏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人。
盛东来搓着手满地乱转,恨恨地说道:“真是莫名其妙,大早晨的,连个早饭也不给端上来,这就是祝家庄的待客之道吗?”
“你就知道吃。”白新雨左右看一眼,说道:“既然这祝家庄不愿意待客,那我们就自己下山去找吃的好了。”
盛东来双手一拍,长腿一迈,几步就到了白新雨的跟前,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说道:“白姑娘,还是你聪明,一言点醒梦中人。”
白新雨想板起脸,却忍不住噗哧笑出声,说道:“你胡说什么呢,就这点人人都能想到的事也叫聪明吗?”
她这一笑,当真是如花般娇艳,盛东来顿时看的得呆住了,眼珠也转不动了。
白新雨笑过之后,才注意到他这模样,想到沈易就在旁边,顿时脸红如霞,跺跺脚,掉头就往外走。
盛东来嘿嘿笑了几声,紧步跟在她后面,一边回头对沈易说道:“沈兄,你不一起走吗?”
沈易不但不跟着他们出去,反而走进大厅坐了下来,说道:“我不觉得饿,就不去了。”
盛东来见白新雨已走得远了,顾不得再劝沈易,一溜烟儿似追了出去。
沈易端坐在椅中,面色平静,就好像是闲来无事,静坐养神一般。他表面上虽然平静,霄龙剑却就近放在手边的桌上,右手搭在剑柄上,内息流动,保持着最佳的状态。
华素苏昨夜来过之后,他就想明白了,不管其中的缘故到底是什么,他知道华素苏一定是受了胁迫,为了某种原因来劝他走。如果他不走,那个威胁华素苏的人,一定会采取行动,直接面对他。
他索性既不再猜测,也不去查找,就在此地等待,看那人还有什么招数。
朝霞退去,艳阳升高,时间已接近正午,四周围还是静无人声。
沈易却是最有耐心的人,那个人能有耐心等他走,他更有耐心等那个人行动。
到得正午时分,这祝家庄突然就似放开了闸门,人声如潮四起,从各处涌出众多家丁婢女,就像一只只忙碌的蚂蚁,来回奔波,将红灯彩饰悬挂起来。
沈易还是静静地坐在椅中,眼睛半闭,似乎既见不到这些人奔忙,也听不到他们喧闹。而这些来往的仆役也似事先约好了,没有一个过来跟沈易说话,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不大功夫,祝家庄上下已装饰一新,红灯高挂,彩带飘扬,就在大厅中祝家祖先的牌位之上,挂了一个金灿灿的双喜字。
等到一切都布置好了,那些家丁婢女就像来的时候一样,又迅速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沈易一人,坐在这喜气洋洋的大厅之中。
沈易丝毫不为所动,眼皮都没撩起看一下,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等待。他的手已握住了霄龙,整个人都变成一柄锋芒不露,却又气贯天地的绝世名剑。
他就这么坐着,不知道坐了多久。他一点也没有着急,内力在体内川流不息,好像在内部淬炼着剑锋,只待出鞘的那一刻,就会无坚不摧,势不可挡。
门外终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连机低垂着头走了进来。他还是那身宽大的粗布衣衫,散乱的黑发遮住低垂的眉目。他走进门,离得沈易还远,就站住了,似乎已经感觉到沈易蕴藏深厚的气势,不敢掠其锋芒。
他没有抬头,却开口说话,声音像远处吹响的哨子,轻锐而又空灵,“沈大侠,主人有请。”
他说完话,更低垂了头,却固执地站在原地等待,似乎只要沈易不动,他就会在这里等到永远。
沈易看着他,突然笑了笑,说道:“好。”
他才站起身,连机立刻转身带路,似乎生怕走得慢了,沈易会改变主意。
沈易跟在他身后,走了不多远,脚下一滞,停顿了片刻,突然心里生出那个异样的感觉,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只是这次熟悉的感觉多了很多,几乎已可呼之欲出,偏偏就差着一层薄纸,还是看不透。
他不过是略一犹疑,皱起的眉头又舒沈开,不紧不慢继续跟在连机的身后。
连机脚步轻灵,穿花拨叶,穿过主院,两边景色渐渐开阔,少了楼阁,却多了树木山坡。小径曲折,直通到一座大木屋前,正是祝天祥先前一直独居的木屋。
这大木屋同样装饰一新,张贴着大红喜字,燃烧着大红香烛,把一个原本孤清清幽暗暗的大木屋从里到外烘托出浓浓的喜意。
祝天祥坐在轮椅中,正在门口等候。他头戴束发金冠,身披绣金镶边的大红袍,原本清瘦苍白的脸颊映染了红色,显出几分奕奕精神。
连机到了祝天祥身前,脚步不停,直接走到他的轮椅后站住,还是低垂着头,呼吸轻浅,似乎很想掩身无形,不愿引起他人的注意。
祝天祥一眼都没看连机,似乎也真的当他是个完全隐形的人。
祝天祥的眼睛看着沈易,沈易也在看着他。
祝天祥的眼中还是像以前那样流露着羞涩和胆怯,在其深处更有一股说不出的坚定意志。
他看着沈易,笑着说道:“沈大哥,你来了。”
沈易面色沉静,眼睛却异常明亮,目光不离祝天祥左右,说道:“我来了,你不是请我来的吗?”
祝天祥羞涩得一笑,有些怯生生的,似乎为打搅了沈易而觉得很抱歉,“本来小弟没想要麻烦沈大哥的。”
沈易也一笑,眼中却没有笑意,说道:“你本来是想我离开?”
祝天祥还是笑容羞涩,语气谦卑,说道:“可沈大哥还是留下了。”
沈易看着他,说道:“因为事情还没有了结,我还不到走的时候。”
祝天祥目光一闪,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轮椅扶手上瘦弱苍白的手,良久,才抬起头,眼中居然射出闪亮的光芒,好像完全变了个人,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说道:“沈大哥留下也好,正好可以见证小弟人生最大的喜事。”
“哦?”沈易目中闪过一丝怀疑,专注地看着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祝天祥脸上的喜色更浓,似乎真的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骄傲和喜悦,说道:“今日是我成亲的大喜日子,我不想那些污浊愚蠢的俗人来玷污我的婚礼,所以只请了沈大哥来观礼,希望沈大哥能祝福我和新娘子一生幸福,白头偕老。”
沈易看着他,没有说话。
祝天祥身后的连机头垂得更低,散发间露出的尖窄下巴似乎更苍白了几分。他虽然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说话,沈易却感到一股凌厉的寒气从他的身上发出,瞬间又消逝。
沈易注目看了连机一眼,又看了一眼,手不觉握紧了剑柄。
连机似有所觉,微微抬起头,从散发间看了沈易一眼,那一眼之锋利,犹如闪电,但又很快收敛,重新垂下了头。
祝天祥看着沈易,看出他心里的惊疑,羞涩而又得意地笑着,说道:“沈大哥不问问新娘子是谁吗?”
沈易收回看向连机的目光,问道:“新娘子是谁?”
祝天祥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非凡,说道:“新娘子也与沈大哥相识。”
沈易看着他,片刻之后,才慢慢说道:“是华姑娘?”
祝天祥挑起眼睛,咯咯地笑,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喘着气说道:“沈大哥真是聪明,小弟的新娘正是华姑娘。”
沈易咬咬牙,却没有说话。
“如果我不是天生体弱,如果我能像你一样拥有健全的四肢,可以修习武功,你说华姑娘会不会像爱你那样也爱上我?”祝天祥苍白的脸变得扭曲,嘶声说道:“所以我很恨自己,恨自己连多走两步路都困难,我也恨那些人,恨他们瞧不起我,每个人都觉得我活在这个世上是多余的,连我的父母兄长都恨不得我死。”他看着沈易,眼中又是憎恨又是羡慕,说道:“沈大哥,你与所有人都不同,对不对?你从见到我的第一眼起就没有瞧不起我,你也没有可怜我,因为你一贯尊重每一个人,是不是?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的这种态度,却更让我悔恨,我多么想跟你相交为友,像你一样行侠江湖,维持正义。可我永远都赶不上你,永远都不能跟你一样。我在别人的眼里,无论做了什么,都只像一个无能丑陋的可怜虫,没有一个男人会与我交朋友,也没有一个女人会愿意多看我一眼……除了你,还有一个例外,那就是素苏姑娘,她同情我,欣赏我,帮我对抗包括大哥在内的那些坏人,她还是爱我的,是不是?你不相信吗?”祝天祥的声音高亢尖锐,继续说道:“你不相信也没关系,我知道她是一个好姑娘,我喜欢她,我相信她早晚会被我的深情所感动,也会被我的雄才智慧所折服,她会是我祝家最好的庄主夫人,会给我生下健康强壮的后代……”
因为过于激动,他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了,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地喘着气。
沈易冷眼看着他,问道:“你用了什么方法威胁华姑娘同意嫁给你?”
祝天祥的笑声嘎然而止,瞪大眼睛看着沈易,狠狠地说道:“你还没想到吗?除了你,我还能拿什么来跟她讲条件?”
沈易的目中露出痛苦之色,咬紧了牙。
祝天祥平静下来,说道:“其实我也没用什么特别的法子,只是在你受伤昏迷的时候,带她去看望你,看你怎样被伤病折磨得痛苦不堪。我跟她说,只要她嫁给我,我就让你活,否则,即使你能逃过这次,也躲不过下次的攻击。她当然知道我有多聪明,知道我会想出多少好法子去害一个人。”他突然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羞涩地抿嘴笑了笑,“见过你后,无论我要她做什么,她都答应。”他低下头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她的一片心都在你身上,对你真的很好,可惜你并不对她动心,对不对?不过,无论你是否喜欢她,现在都不重要了,她已经要成为我的妻子了。”
沈易的脸上退尽了最后一点血色,看着祝天祥,目中充满了愤怒,也充满了厌恶。
祝天祥看到沈易面上的表情,又叹了口气,居然露出忧伤之色,说道:“沈大哥,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真的不愿意失去你这个朋友,更不愿意与你为敌。”他眼珠转了转,又笑道:“等素苏和我成了亲,我们的将来一定会很幸福。为了你,她绝不敢对我起一点异心,而为了她的安危,我想你的霄龙剑下,也不得不对我留情吧?”
沈易不说话,握紧剑柄,跨前一步。
祝天祥身后的连机没有抬头,却立刻又发出那股凌厉的杀气,如出鞘的快刀,逼人眉睫。
沈易停住脚步,看着连机。
祝天祥笑道:“沈大哥,我和素苏的婚礼决定得仓促,未能及时通知,想来沈大哥也不及准备贺礼。我想来想去,我这小书童天生笨拙,好不容易学了些三脚猫的剑法,就请沈大哥陪他舞回剑,就当是份贺礼,为我这婚礼助助兴。”他移开轮椅,一边转进门,一边说道:“沈大哥,请进,进了喜堂,再舞剑助兴,我也不想素苏误了这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