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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正好。
“所以,你真把那位一千块大画家签下来啦?”
麦卷,SEP杂志创意主编,正一手端着蛋糕一手拿着叉子,长腿搁在沙发椅上,瞄着蓝幸确认签约的结果。
“一千块?”
麦卷抿着嘴笑的很有趣:“你知道他那位神奇的助理吧?”
蓝幸点点头,表示愿闻其详。
慢悠悠的把嘴里的甜点吞下去,麦卷接着说道:“你肯定知道那位助理非常搞笑地把画家签章授权给画廊了,可你知道是怎么授权的吗?”就着吸管喝一口冰摩卡,“盖一次章,收费一千块。”
蓝幸目瞪口呆,见过贱卖的没见过这么贱卖的。
“我比较好奇那位助理的下场。”蓝幸有点可惜没见见那位奇葩。
麦卷消灭完第二块提拉米苏,放下勺子说:“这故事就长了。这位一千块先生,是被收养的。严老先生是大学教授,我还是小编辑的时候采访过他,很明事理,半点不忌讳跟别人谈论自己的养子,甚至还兴致勃勃地问我们有没有新闻渠道可以帮忙找到一千块的亲生父母,我印象很深他说的那句‘生和养,都是缘分,都是恩德。’
这样的家庭教育出来的小孩,气量不会小,画作里也能看出来嘛。重点来了,据说这位神奇的助理,就是他七拐八拐的远方亲戚,亲生父母那边的。”
八卦之心熊熊,蓝幸往前凑了凑,问道:“所以他找到他亲生父母啦?”
“这我就不清楚了,”麦卷耸耸肩,“我又不是八卦杂志的编辑,不过——你们不是要合作了吗,我就等你爆料咯。”
“我爆料哪比得上您亲自专访来的猛烈啊——”蓝幸眨眨眼,笑得像只小狐狸。
麦卷很明白,蓝幸绝对有本事把一千块捧上另一个高度,何况就凭他之前的乌龙事件,凭他极少跟媒体打交道的习惯,以及听说还不错的颜值,第一个杂志专访简直价值连城。
SEP杂志其实偏时尚类,但严磊要完全扭转之前的形象,就需要扩大知名度,第一个曝光媒体,属性很重要,纯艺术类的受众类别太单一,太生活类的受众活跃度不够,唯有时尚类,几乎抓住了最广泛又最活跃的一批受众。
麦卷笑着应下来,她们从大学时代起就有这种默契,新时代的闺蜜可不仅仅是聊聊八卦喝喝茶,而是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可以互相扶持。
这不是她们的第一次合作,只是她们都没想到,这几乎是改变彼此人生轨道的一次合作。
一个下午过的飞快。
不记得哪个古人曰过,愉快的时光从来都是短暂的。
而且,愉快的时光一般都会有个不怎么愉快的插曲。
刚走出咖啡馆的大门,麦卷的包被抢了。
蓝幸来不及同情那个有勇气的歹徒,他已经被麦卷的高跟鞋击中了头部,八公分的细高跟,麦卷一向很舍得在鞋子上花钱,表示鞋子的质量真的很好,也表示,被砸中脑袋真的很疼。那边歹徒还在感受头部的疼痛,这边麦卷已经脱下了另一只鞋,光脚追上,一脚踹翻了歹徒。
还好今天麦卷穿的是裤子,蓝幸心里想着。
“抢到你姑奶□□上来了,不给你点教训你还得继续瞎下去啊。”麦卷自小就练自由搏击,拳拳到肉的声音听的蓝幸都不忍了,掏手机赶紧报警,不然歹徒被打出内伤,麦卷再有理也变没理了。
这边蓝幸刚跟警察描述好地点,那边拳头的声音停了。她回头一看,麦卷的拳头被个男人拦住了。
逆着光,看不清脸,只能看到利落的圆寸头,以及目测不错的身材。可惜不能近观,她们有过约定,麦卷揍人的时候蓝幸必须至少离十米远,免得被误伤。
不能动手还有脚啊,麦卷一脚狠狠的踩在了歹徒胸口,固定住歹徒之后,抬头正准备用眼光恐吓那男人,却没想到是熟人,“哎哟,这不方大少校嘛,怎么有空上这拿耗子来了。”麦卷笑得特别咬牙切齿。
“他抢了你的东西确实有错,但是国家有法律,有警察,你动手怎么说都不对,”方墨瞥了眼欲哭无泪的歹徒,“你再打下去,他可能就是轻微伤了,麦主编确定要负这法律责任?我看你朋友已经报警了。”
她讨厌他。明显而直接。
但他说的有道理,而且她打不过他。
后面这个理由,麦卷非常不想承认,但还被他擒住的手腕说明了一切。
小女子也要能屈能伸,卸了力。方墨也松开了手,扯下领带,利落地给歹徒双手打了个结。
麦卷这才发现他今天穿的很正式,而且她不否认,换下军装的方墨,不输她见过的那些模特儿,有那么一瞬间,她的手很想抚平他衬衫领子的褶皱,然而下一秒,她就提醒自己这不关她的事。
警笛声近了,下来几位民警,领头的一位略年长些的民警,看到方墨在场,再看看被绑住的歹徒,很是欣慰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多谢了。”
在一边做记录的麦卷翻了个大白眼。
不过接下来,这块大木头没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也没把她故意殴打那小贼的事当重点说,倒挺让麦卷意外的。
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当他给自己赔礼道歉了。
等民警们作完记录,麦卷也穿好了鞋,蓝幸跟民警们道了谢,向方墨轻点了点头,拉着麦卷上了车,她知道这时候麦卷一定一肚子槽要吐。
“今天什么日子啊,水逆土逆还是整个银河系都逆了?诶,你看到刚才那个傻大个了吧?我们杂志上回做了个军旅主题,头儿特别重视那次,我们一票小头目也都去了。
我也不记得这位少校负责什么了,可你知道他的脑回路有多少神经嫁接错误了吗?他居然以为我是我们头儿的小蜜!哎呀真是可怜啊,年纪轻轻的就双商残疾了。
见过我这样的小蜜吗!我不包养别人就不错了,还轮得到别人包养我?!”
蓝幸努力憋住笑,所幸义愤填膺的麦卷没发现她的小表情。
其实也怪不得方墨。
麦卷在穿衣打扮方面一向很有风格,一点也不浪费自己的衣架子身材,一头浅咖色的中分大波浪长发,几乎常年以大红唇示人,加上想东西时习惯放空的眼神,以及突然想到好点子时会不自觉狡黠地挑挑眉。方墨不是第一个误会的人,但他是第一个让麦卷当面听到的人。
暗叹了句太不小心了,蓝幸觉得方墨耳朵一定被念红了,不自觉在心里回想这个好友口中的傻大个。
蓝幸不知道他穿军装是什么模样,只知道他衬衫领带的模样就够庄严了,这男人身上仿佛每个细胞都充斥着军人的气息,奇怪的是,她却觉得他很和蔼,很可亲,仿佛是家人一般值得信任。
大概这也是军人特质之一吧。
不过这要跟麦卷说,她毫不怀疑下一秒双商残疾的人会变成她,搞不好,麦卷拉她去看心理医生都有可能。
插曲结束,方墨一路回家。
扯下来的领带他没有重新打好,随手丢到副驾驶座。
今天是他正式退伍的第一天,需要先回家跟长辈们报道,然后适应他的新身份。
一边开车一边回忆自己这些年部队生活的趣事,也不知怎的想到了刚才那位麦主编。他觉得自己会终身记得那瞬间,她像极了炸了毛的猫,可爱的小嘴像机关枪似得说了一大堆不带脏字的脏话,他当时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亏得老首长解围。
现在想来,只觉得这女人有趣,连他爸妈都没这么数落过他——也是,从当兵开始,父母能数落他的机会,少得可怜。
想到这里,心就软下来。
当年他执意要去当兵,父亲不同意,刚开始那些年甚至都不愿意跟他说话了,母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直到某一年,父亲跟他约定,等父亲六十岁的时候,他就要回来接手父亲的事业,让这家小公司可以一代一代经营下去。
他答应了,于是信守诺言。
到家,小姨开的门。
老把戏了。
方墨的妈妈,有个双胞胎妹妹,很不巧她们是复制粘贴的那种,两家也住得近,同一个小区,自小方墨和他表弟就看她们玩了无数次角色扮演。方妈妈去哄小严磊叫自己妈妈,严妈妈去抱小方墨说妈妈爱你喔。
想也知道,这会自己妈妈一定在厨房忙着他爱吃的料理,只有小姨才有空来迎接他。
他的小姨大概是全世界最有趣的家庭主妇,兼任黑暗料理界的冠军,以及所有家用电器的公敌,从他和表弟有记忆开始,严爸爸总是重复以下台词:啊老婆你有没有烫到、啊老婆你有没有伤到、啊老婆你有没有吓到……最让人惊叹的是,严妈妈几十年如一日的充满活力,哪怕把厨房搞爆炸了,也能笑着收拾,好像那真的只是件好笑的小事。
方墨忍住笑,张开手拥抱,接着说小姨好。
进门,严磊坐在沙发上,点头跟他致意。
说来也奇怪,小时候,他们两表兄弟好的跟亲兄弟一样,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生分了,男人之间很难追究一些细枝末节,慢慢地,方墨也没深想。而对严磊来说,从他梦见那个姑娘开始,对方墨,就莫名产生了夹杂怯意的愧疚感。
严妈妈转身去给方妈妈打下手,爸爸们则在阳台交流花草种植的心得,剩下两个大男人在客厅对着电视。
没有交谈,却不尴尬。
方墨喝完一小杯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有什么要帮忙的,记得先跟家里人说。”
严磊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应到:“嗯,我会处理好的。”
方墨手里继续把玩着那个小茶杯:“别让长辈们担心就好。”
当然,严磊心想着,他其实明白方墨的意思。他不到一岁就被严家收养,从小,两家人就为他贡献了双份的父爱和母爱,被遗弃又如何,他幸运过世上太多人。
“世上啊,其实很公平,有因有果。”
这是严磊的亲外婆说的。
他当然找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很遗憾,他的亲生父亲是个赌棍,儿子还在老婆肚子里,就输光了家产,跑路途中车祸,不治身亡。而他的亲生母亲,生下他之后月子里就落了病,因为缺钱而耽误了治疗,没多久就彻底解脱了。算起来,严磊的血亲中,能找到的只有一位已经有点老年痴呆的外婆。
他遵从外婆的意思,把这位老人安置在当地的老人院里,请了位专业的护工照料,想来也是,在那还有一些老街坊作伴,外婆的精神说不定会比之前还好。他只要有时间就去看望,虽然老人家不怎么和他说话,但多少能从老街坊嘴里听到一些事,那像旁观了别人的人生。
之前闯祸的那个助理,恰巧就是外婆原先邻居家的小孩,小镇子,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重点是小助理的父母曾经照顾过外婆几年,严磊不喜欢欠人情,就让小助理跟着自己打理点画室的杂事,而他一贯用人不疑,所以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也算是给自己个教训吧,别一拿起画笔就诸事不理;而且,事情都出了,第一要务不是问责,而是解决。
起诉,向被抄袭的所有画家道歉并说明原由,追究黑店画廊的责任,索赔,重新接洽合作方,拜访老师,努力修复在业界的名声,联系媒体,公布律师函和一众画家的联合声明,尽可能向公众解释,最后,确认和笃画廊的合作。
笃画廊是近三年忽然名声大噪,同时也褒贬不一的画廊,据说老板以前是娱乐圈的经纪一把手,所以擅长商业和艺术的结合。
这是好处也是坏处,传统画廊都很不屑这种炒作方式,当然传统画廊也不太擅长给签约的画家搞来品牌代言什么的,之前有一个出过□□丑闻的画家,都能让笃画廊洗白了,严磊觉得自己那点事在他们眼里大概真不算什么;至于被商业化的程度,笃画廊倒是完全尊重画家。
只是,人啊,一旦进了名利场,没几个有定力拒绝的。
和蓝幸最终商谈前,严磊以为自己终于腾出手来处理始作俑者了,第一要务不是问责,不代表不问责,狗血的是人家父亲突然病了,虽然不是很严重的病痛,但老人家看病住院加休养这种事等于持续撒钱,所以结局是他给了一笔丰厚的辞退赔偿金。
整个始末,方墨都知道,上次小姨在电话里絮絮叨叨了那么久,很隐晦也很清楚地表达了,她希望方墨回来以后,可以多帮忙照看严磊的画室。
这次回来,小姨更是很有诚意地拎了一堆食材为他进补,方墨看着一桌子的菜,怀疑自己吃完会流鼻血。
很久没有两家人这样吃晚餐了。
两兄弟偶尔还像儿时一样,抢了最后一块肉,最后一碗汤,母亲们被闹的大笑,父亲们也不像往常一样严肃,只是偶尔呵斥一声。
大概是晚餐气氛太好。这个晚上,严磊做了一个很温暖的梦。
一个五六岁的女童,头上总着两个发髻,煞有介事的坐在榻子上写字,一旁的窗户望出去,有个在练剑的少年。
不一会,女童似是写完了,吩咐一旁的侍女拿水和汗巾给少年,嘴里还嘟囔着:“哥哥这是和爹爹一般,好武不好文呀”。
梦境不太清晰,他像隔了一层雾似的,可明明看不清,却又几乎能听到少年手里的剑刺破空气的声音,能看到女儿家娟秀的字迹,能闻到房间里淡淡的花草香。
他知道那是她,一定是。
而那练剑的少年,却不知是哪位。
他还能确定的是,他羡慕他们,说不上来的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