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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崔老太太已经无泪可流,双眼暗淡无神,目光涣散缥缈,望着歪在母亲怀里抽泣的孙女儿崔楚楚,唉声叹气:“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黄土都快埋到头顶了,送走了一个黑发人,又走了一个黑发人,眼看着嫩生生的孙女儿也要抢着先我而去,唉······怎么会遭这种报应呢?”说完又哭,哭完又叹,哭一阵,叹一阵,好不容易冷静了些,抚着崔楚楚苍白枯瘦的手问:“丫头哎,家里出了事,不是还有你娘,还有奶奶顶着嘛!你寻什么短见呢?要寻也该我这个老太婆啊!”抬起手抚摸着崔楚楚的瘦骨伶仃的脸颊,心疼地说:“可怜的孩子,告诉奶奶,你这是怎么着了?”
崔楚楚不答话,两眼痴痴呆呆地望着前方,似乎一切尽收眼底,也似乎一切都不在眼中,喃喃说道:“为什么是他?他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不是他呢?”深陷的眼眶又流下泪,苦苦摇头,自哀自怨,自责自恨。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听的云里雾里不知其所以然,崔老太太更是一脸茫然,问:“丫头你说什么?什么是他又不是他,他是谁啊?他又怎么样了?”
崔楚楚还是不答话,只是掉眼泪。
“哎呦哎!”崔老太太用龙头拐杖捣着地说:“他到底是谁啊?怎么着惹我孙女儿啦?”用拐杖拨拉了一下崔楚楚的贴身丫环巧儿,沉声说:“说,他是谁?”
巧儿愣了愣,摇头说:“不知道。”然后噗通跪倒地上磕头:“老奶奶别怪罪,巧儿真的不知道。”
崔老太太叹息一声,对巧儿说:“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怎么能不知道呢?太不用心了!唉!起来吧!”回过头来又劝崔楚楚:“丫头啊,谁欺负了你,告诉奶奶,可不许自个儿委屈,更不能想不开。凡事得往宽处想,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崔楚楚点点头,强打着精神,从母亲怀里起来,说:“是楚楚不好,让奶奶费心了。楚楚一定记着奶奶的话,不会想不开了,您回去歇会儿吧。”
崔老太太半天的功夫接连受到数次惊吓,已经是心力疲惫,的确需要休息了。见孙女儿情绪稳定了许多,就起身被人搀着准备回去。走到门口对起身相送的大儿媳说:“你看着点儿。”然后又对孙女儿说:“可不许再伤心了。”见崔楚楚点头,才颤巍巍地走了出去,拐杖坉地的声音有点拖泥带水的杂乱。
崔老太太拐杖砸地的声音走远了,崔夫人叹了口气,对崔成说:“人死恩怨消。他终归是你叔叔,告诉管家,此事不可外扬,把丧事办体面点儿!”
“我已经吩咐过了。”崔成说:“娘您放心,成儿长大了,知道该怎么做。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镇定,绝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唉!难为你了。”崔夫人看着崔成,怜惜的神情慢慢消失,即尔转换成一种坚毅的冷静,说:“你是咱们家唯一的指望,再怎么难,再怎么苦,你都要顶住!”
“成儿明白,娘您放心就是。”崔成硬硬把眼泪咽了下去,把腰挺的更硬了。
崔夫人回头一看女儿,对儿子说话时的坚强立刻瓦解消融了,伸手抚摸着女儿脖颈上的勒痕,唇角一撇,好像要哭,柔声柔气地问:“还疼吗?”
崔楚楚摇了摇头,又流泪了。
崔夫人料想女儿一定有重大的事情压在心里,伤感而又不失冷静地说:“到底为了什么事?因为谁?能跟娘说说吗?”
······
那日,崔楚楚得知府里来了个姓林的青年侠士,“姓林?还挺年轻?”不由得连接到往日浮想中去:“会不会是他呢?”如此一想,心中紧张的不得了,仿佛有只小兔子在喜悦地顶撞胸口,脸红了,耳根发热了:“我得去看看。”她分花拂柳地翩然折转,只觉身体轻捷,步伐矫健,跑起来有飞翔的感觉。看到陶然亭内与长辈们谈笑风生的青年侠士,她掩身在一丛毛竹后细细打量,觉得与那洒脱倜傥、风度翩翩的侠士恍若初见也似曾相识。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当年林天鸿穿着那身锦衣华服嬉皮笑脸的情景,眼前这侠士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不正是当年他人小鬼大的做派的完善呈现嘛!她想看的更清楚些,便躲闪着悄悄向陶然亭靠近。
恰在此时,正在以独到的见解“指点江湖”的林青尘潇洒地一转身,彼此四目相对了。这犹如天光偶合,恰似云霓咋接般的目光相逢,令他们各自惊心诧异,不由得都愣住了。
看着娇弱曼妙的崔楚楚,风流成性的林青尘顿觉如沐春风心旷神愉,心中暗自赞叹:“好一个喜人的美人儿!”
而青丝缱倦相思成灾的崔楚楚盯着英姿勃勃的林青尘,脑海中却更真切浮现出林天鸿当年的形象,心神激荡起来,目光游离而迷茫,坚定地认为:“他也应该是这个样子!”
青年男女的眼神纠缠令亭内的长辈们颇感窘迫,崔相龙暗示性地咳嗽了一声。
崔楚楚猛然惊觉自己走神了,失态了,瞬间羞红了脸,轻轻一点头,说:“打扰了!”旋身一转,逃跑似的慌乱地走了。
望着那袅袅款款、羞羞怯怯、柔若扶风的背影,林青尘感到如饥似渴心痒难搔。回过身来与崔氏兄弟等人再交谈更是引经据典地语出不凡。
崔楚楚一口气跑回自己房间,感到面烧耳烫,胸中怦怦乱跳,焦灼难安却也空乏茫然。稍稍安稳了些,她又忍不住心中遐想:“时过多年,他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呢?”思来想去,总觉得他也应该是如此清秀俊朗英气逼人。
一连几日,崔楚楚柔肠百转,茶饭无味,心中时刻有一种再去看他一眼的冲动。反复斟酌,终于下定决心,再去看一眼据说文采武功都不错的那位侠士,并为捍卫自己柔弱的自尊而开脱:“只是再去看一眼而已!”她希望见到他又唯恐被人识破,心中忐忑地想营造偶然相遇的假象,但以闲逛的姿态穿廊过径转了一圈后就毫不避讳地呈现出翘首观寻的姿态了。她始终没敢直接到浩然堂去,失落地又回到自己别具一格的院子。闷闷不乐地走进了百花丛,看到花间成双成群嬉戏的蝴蝶时,她的心大为触动,更为伤感,竟然突发了借物喻人的凄苦感慨:“蝶犹可成双而舞,人却只能独守煎熬,可见人不如蝶!”
“蝶可结对成双,人若有缘亦可成双。蝶成双难度百日,人成双却可相守百年。大小姐何以生发人不如蝶之叹?”这清爽明朗、富含磁性的声音犹如春风吹拂过表面沉静但暗潮涌动的湖面,惊起了连绵不绝的春波涟漪。崔楚楚的心被林青尘情意绵绵的深沉的话撩拨的激荡迷乱了,慢慢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林青尘,觉得他,眉宇间隐现霸气,目光炯炯泛着柔情,高挺鼻梁展现着潇洒,嘴唇厚薄恰如其分,下巴勾勒成流畅优雅的弧线,给人一种清风明月般的爽朗感觉。
崔楚楚惶恐地低下了头,羞怯怯地说:“公子您说什么呢?我不懂。”
情场老手林青尘阅尽白莲教美色,但看到这种赏心悦目的陌生女孩的陌生姿态,心中产生了又酥又痒的奇妙骚动。于是,老练的他,眼中轻车熟路地泛起两缕勾魂光晕,唇角驾轻就熟地弯起一弧摄魄的笑容,细声软语地说:“大小姐有心事?可否说出来听听?在下愿与大小姐同担喜忧。”
然而,低着头红着脸的崔楚楚并没看到他这种富有特色的、几乎可以令一切女子心理防线垮塌的魔性眼神和笑容。她同时产生了被人猜透秘密的惶恐和觅得知音的激喜相交织的矛盾心情,耍赖似的喃喃地说:“我哪有心事嘛!”声若蚊嘶,几不可闻,说完竟转身就要走了。
挑逗不是很成功,林青尘微微有些失望,但也看到了希望,追出两步,朗声说:“在下林青尘,斗胆请问大小姐芳名?”
崔楚楚的脚步停了一下,没好意思回答,又继续往前走,走到一尊漏洞百出的花岩石旁又停住了脚步,回头一笑,怯生生地说:“闺名楚楚。”羞答答的脸上立刻云涌霞飞,急忙躲到了石头的后面。纱袖飘飘、裙带招展,她感觉身轻如燕,平步青云般跑回房间。捧起碗一口气喝光了酸爽的梅子汤,才感跳得混乱的心平稳了许多,但觉窗明几净,四壁生辉,数日来的郁闷尽皆涤荡一空;抬手推开窗户,和风暖日扑面而来,仿佛窗外的枝条花叶儿也含笑多情,那些嗡嗡嘤嘤的蜜蜂儿好像调皮的小精灵似的惹人喜爱。
看到妆台上的那枚梅花式缨络,崔楚楚缱倦的柔情顿时冷寂下来:“唉!我这是怎么了?明明不是他,干嘛还要这样欢喜?若是让人知晓了岂不是要说太也轻浮了些!今日见他着实不该,更不该连名字也告诉了他,以后万不可与他再见面了。”她自责、自怨了一阵子,托着脸颊对着梳妆镜陷入了沉思默想。眉头皱了一阵慢慢舒展,舒展开又慢慢皱了起来,心里也是忧一阵喜一阵。眉头皱舒变换,心情喜忧不定。神情恍惚间,觉得日夜思念牵挂的那个他竟然出现在了镜子里。当年的种种情景映入眼帘,油嘴滑舌、调皮胡闹、顶嘴吵架、被他打倒、被他拉起、为她挡镖······。她被镜子里和回忆里的景象所感动、陶醉,优美的唇角弯起一弧迷人的微笑,目光变得迷离深邃:“唉!五年了,你现在到底成了什么样子了呢?”
崔楚楚在脑海中根据他当年的样子努力勾画现在的他该有的形象,忽然发现镜子里的情景在闪现着变化,他和自己都在跳跃式的长大,自己成了如今现在的样子,而他竟变成了花园里见到的那个洒脱倜傥、清高优雅的他的音容笑貌。她猛地一惊,心中堵得喘不过气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激喜的眼泪流了下来:“你长大了,就该是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又再改了名字骗我呢?唉!你还是那么调皮!”她的心中泛开了柔情蜜意,目光迷离含痴,笑容娇羞带醉,玉面对铜镜,镜外花容、镜内月貌,相顾失神,两厢茫然,物我皆忘。
珠帘掀动处,丫头巧儿走了进来,神游孽海情天的崔楚楚浑然不觉。
“小姐,您去哪儿了?嘛时候回来的?刚摘的桃子您要不要先尝尝?”巧儿脆生生、叽喳喳的声音把她从遐想的美好中拉回到空虚的现实,无边的忧愁再次把她笼罩。不想把天真的巧儿当作倾诉对象,不想说话,更不想品尝那些看起来格外甘甜的艳丽桃子:“先搁那儿吧!”桃子的颜色和她的心情不协调,甘甜的味道和她的心情更不协调,她心里有阴霾,是苦涩的,她想独自品味那份承载着希翼的苦涩。
崔楚楚陷入难以自拔的郁郁寡欢,看花感到花含忧,望叶但觉叶带愁,梳妆台上的铜镜仿佛隐蓄了魔法似的,不时地呈现出那个她希望看到又害怕看到的音容笑貌。镜子里的是他也是他,她的意识陷入了极度分裂又参杂整合的大混乱。
对于意识混乱的人,或许望梅可以止渴、画饼也能充饥。满腔情愫的崔楚楚思念成灾,不由自主地走出房门,来到花园深处,再次来到那日所来的地方,看花,花有凋落也有新开,看蝴蝶,蝴蝶依然成双弄舞。她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但这一切都根本不在她眼中,她想看到的景象一直没有出现。惆怅、失落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她反而从臆想的幻境中抽离出来:“唉!他本不是他,我又何必念念不忘呢?”
“既然忘不了,又何必委屈自己呢?”祈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恰到好处地击中崔楚楚心中最柔弱的防线。崔楚楚的意识又沉沦了,眼睛盈起了泪花,视线又变得迷离。她怕这是假象,没敢转身去看:“是你吗?你真的来了?”
“是我,我来了!”林青尘无需感情酝酿的嗓音富含如胶似乳般黏人的磁性。
崔楚楚听到这种响应,仿佛听到了渴盼千年的天籁之音,心中激荡的几欲碎裂,迫切需要与之呼应,迫切需要把心底的话对其倾述:“你在我心里从未离开,我想你想的好苦啊!”
“我也是,我也苦苦想着你!”林青尘像流云一样飘了过去,悠忽间到了崔楚楚身后,伸出了双臂。她的身体就沦陷到他的怀里,他的唇齿吻向了她的脖颈、耳朵、脸颊、下巴,他灵巧的舌头尽可能地耕耘着她的每一寸肌肤,犹如春雨润物,细腻无声,又仿佛峡谷激流,浩浩荡荡。
意乱情迷的崔楚楚被这种销魂摄魄、上天入地的酣畅感觉彻底击垮了,整个身体瘫软的没有一丝支撑之力,微闭双目,泪珠悬于眼睫,灼热的气息咻咻不迭。像是软纱包裹的羽毛,像是风雨中孤悬末梢的花朵,任由摆布,惰于迎合。
酥麻的后背嵌入滚烫的胸膛,崔楚楚小猫一样被抱起来放到那尊意境深远的花岩石“夜叉探海”般斜伸出来的石棱上。她对正在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事完全没了自主意识,死心塌地地顺从着一切令她慌乱的陌生举动。趴伏在石棱上,仿佛成为石棱的一部分,再为这尊岩石增添新的意境。来自后背奇异热量的侵袭和脖颈耳畔的奇妙旋律令她忽略了一切,任由一只手在身上为所欲为地游走抓捏,任由另一只手解开了裙带,任由更为陌生感觉发生,蔓延······直到体内撕裂般的疼痛突然产生,她迷失了的意识才突然苏醒,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意味着什么。
晚了!覆水难收,山倒难扶,完了!她的心如坠冰窟,震惊且恐惧,双手抓狂,指甲在石面上抠出一道道白痕,眼泪奔泻而出。悔恨、自责、万念俱灰,她像有形状的水一样铺摊在石棱上,或者是悬挂在石棱上。尽管来自后面的癫狂撞击带给她更剧烈的疼痛和更大的耻辱,但她依然没有挣扎、反抗,甚至连挣扎反抗的意识都没有,好像是借用外来附加抵消内心的疼痛和僵死。
林青尘终于演示完了全套的动作,顶天立地似的猛地挺直了身子,然后慢慢弯曲,松弛下来的身体瘫在身下仿佛融化销毁的躯体上,又一起坍塌下来。
崔楚楚欲哭无泪,眼睛怔怔地望着虚无的空间,面无表情,失魂落魄,任由心满意足的他很体贴地用她的裙摆掩上了他没来得及欣赏的华美肌肤。她喃喃嘶声地问:“为什么是你?”
林青尘整理好衣装,利落地一甩头发,负手而立,仰望天空,目光如同无尽悠远的苍穹,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是我?”
崔楚楚冷笑了两声,系好裙带后猛地站了起来,用如刀锋般的目光盯着林青尘的脸,沙哑地说道:“你要娶我!”猛地抬手捂住了合拢不上的嘴,转身像疾风一样跑了。出了花园后,脚步变得跌跌撞撞,扑倒在了条石上,仿佛没有了腿脚,仿佛变成了一条丝尽僵硬的老蚕。她捶打着条石,大张着嘴,没发出声音,皮肉抽搐的脸上泪滚如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