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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所小学允许借读,所以班上有不少来自外地的学生,这些学生的家长或是在这座城市里打工或是做生意,渐渐的要在这里站住脚跟,却又有些飘摇,就像是随风飘到一处的杨柳种子,运气好的话生根发芽,运气再好些的话就能在阳光雨露之下不断长大,巩固住自己的根,甚至能在今后让自己的后代也留于此地。
或许也因为大家都是相同境遇的孩子,偶有本地孩子,因为还小,两方倒也很快就能打成一片。这对我们这些当老师的来说,可是省了不少心。可这也并不代表,就一切都好。凡事总有例外。
明明是星期六,我却因为昨晚上李主任的一个电话而早起挤公交到学校来。正因为是星期六,学校里没什么人,没有小孩子的吵闹声和广播喇叭的回响,这样的安静让我感到不现实和隐隐的不安。我不是不喜欢安静,只是觉得在本该吵闹的地方静下来,心里会升起一股害怕。
那两个出事的学生,是我班上的,其中一个是上学期转过来就读的,这是第二学期,正是四月份,学期近半的时候。
他站在办公室的一角,低着头,手背在身后,两只脚很小动作的互相摩擦着。我敲了下门就走进去了,办公室在一楼,窗户看出去能看到外面的小操场,那是他们平时玩闹的地方,也是他和赵道打架的地方。
听昨晚李主任的电话,他们是放学后留在学校发生的争执,具体原因不清楚,不过那个时候学校已经没什么人了,大多数老师也已经下班回家,是学校负责锁门的大爷进来巡视的时候看见的。之后就是通知校长通知主任,进而通知我这个班主任,家长自然也是要通知的,不过因为这样的学生家长大多工作时间不固定,也就由我在晚上找出联系方式通知的,说好今天早上到办公室来说这件事。
从他们二人的外表上来看,赵道脸上有些许抓痕,手臂似乎也有些受伤,虽然有衣服遮着,可看得出不是很自在;至于周一城——上学期的转学生,倒是一直低着头也看不出有个什么大伤大碍。
两人的家长来的都是母亲,大概是父亲要做事的缘故。两人的穿着大概就是平常所穿,能看得出来都不是富有之人,其中一个的衣服上甚至还有很明显的补丁。两个母亲都是一副“我儿子很受伤”的神情。我进去之后听到的声音也全是两个母亲的争吵声。
“你看看,你家孩子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子了!啊?这要是脸上的伤留了疤,让我儿子以后怎么办?!还要不要见人了?!”
“又不是我儿子先动的手,凭什么怪我儿子?”
“他说不是就不是啊!你看看,你看看!”她的手紧紧攥着赵道的手腕,说到这种时候就更是抬起他的手腕,把袖子撩开,继续说,“这手臂上的疤也是,现在啊,这是衣服遮着呢,不大显,可是这夏天马上就要到了,这手臂也总是要见人的啊!到时候谁不知道这是打架干的?!”
“呵!你儿子本来就打架了,还怕别人说?”
“这可是你儿子的不对,谁让他下这么重的手!让他也试试这伤,看他疼不疼!”
“那是你儿子没本事!”
……
照这趋势都要开始表扬自己的儿子了,哪里来的解决之道。我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主任,他抬起头来看我,一副很头疼的样子,同时也有些看好戏的意思。
“两位好,我是他们两个的班主任。”我这句话是尽量大着声音稍带着礼貌说出来的,生怕她们听不到,就又再大着嗓子说了一声:“两位家长好!我是他们的班主任!”这下,赵道和他妈妈看着我了,剩下的两人——周一城依旧低着头,他母亲看向别处。
“班主任是吧?李老师是吧?我跟你说啊,你看,”说着赵道的妈妈又拽起赵道的手臂,指给我看,“你看,你看看,这这,小小年纪就伤得这么重,我看着都觉得疼啊!老师,你可得好好看看啊!”
家长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观看”赵道的伤势,手臂上有些许抓痕,剩下的就都是绷带了,具体的伤势就这么看倒也看不出什么,可那意思很明白,都缠上绷带了,这伤就不那么轻了,自然也就不是赔礼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主任见两人没再吵架了,就顺口说着让两人坐下,两人堵着气,脸上也不是很好看,或许是想着终归是要有个解决之道,站着坐着都无妨,赵道妈妈先坐下了,过了好大会儿周一城妈妈才坐下,我这才看见她的正面。恍惚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有些想不起是谁。她也顺势转过头来看我一眼,那眼神我也不很明了,总觉得有些古怪。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弄清两个孩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看向站在墙角的周一城,从我进门到我说话,他一直都低着头,让人不清楚他的情绪,我想问他应该也不大问得出什么吧。他平日里是个调皮孩子没错,可我也不大想得到他跟人打架的原因,不过他终归是个转学生,虽然已经是过了一个学期了,可也不见得就完全融进这个集体了。倒是赵道,柔柔弱弱的,现在又是一副打架受伤的样子,怕是正因的如此,他妈妈才一直强调他的伤势,而忽略掉谁先动手这个问题。
我走到赵道面前,蹲下来问他话,想要尽量与他平视,能看到他的眼睛。
“告诉老师,你昨天放学了,怎么不回家啊?都那么晚了,要不是吴大爷进来看,你不会还打算在学校睡吧?”原本想说得轻松点,可似乎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这还不清楚啊,肯定是那小子让我家小道留下来的啊!”这次她没有一口一个“我儿子”了,却也还是抢在赵道前答话。
“这个是你告诉你妈妈的吗?”大人的话毕竟不能尽信,我继续问赵道,谁知这孩子也只是看着我,不说一句话,我又试着问了怎么两人都留下来了、怎么起的冲突打起来了、谁先动的手之类的问题,都没回我的话。看他的神情和动作,手一扭一扭的,像是就要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却又中间还隔着什么,咬咬嘴唇,又看看别处,不理我。
虽然知道周一城也同样不会说什么,可我还是选择去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他只在我刚问的时候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哎呀,李老师,不用问了,这孩子做错了事怎么可能主动承认呢?我知道的还是昨晚上孩子他爸问出来的。”
“我姓安。”
“哦哦,安老师啊。”赵道妈妈讪笑了下,复又重复刚才的话。这期间周一城妈妈反倒紧闭了嘴。不争吵,也不辩解。
我看向主任,这期间他一句话没说,就等我解决,昨天的电话里态度也和明确,这两个孩子都是我班上的,必须在周一之前解决好,不管用什么办法。而我就只剩下苦笑了。
我看什么都问不出来,就索性听着大人的话,理了下思绪:赵道不知为的什么原因先动手打了周一城,可终归太过柔弱,反被周一城给抓伤了手臂和半边脸,脸上的抓痕倒也并不太深,可能也就是留个小小的印子,至于手臂,都缠上绷带了,我也不好拆开看看到底伤成什么样子。而这中间的原因,两个大人都说不知道,小孩子也不愿再开口。
赵道妈妈倒是很明显的说要讨个说法,虽然是自家孩子先动的手,可毕竟是受伤害的那一方,说到动情处就拽孩子的胳膊。这之后的医药费自是也要周一城家负担的,周一城妈妈倒没说什么。
“那就是说医药费还是能付的了?”我问周一城妈妈,她回过头来看向我,隔了好大会儿才回我一句,“不就几个绷带钱嘛。”之后又扭过头去,好像很不愿看我似的。
赵道妈妈的衣服上正是有着很明显的补丁,听着这位肯付医药费了,就顺其自然的开始要价了,我听那价钱也不像是绷带和着药应该值的钱,大概是有些坐地起价了,家庭条件不好的人这么做,想想也能理解。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周一城妈妈居然同意了!明明之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谈妥之后她片刻也不耽搁的就拉着周一城离开了。
这边赵道妈妈脸上也有着掩饰不住的开心,直夸我。
“还是李老师厉害,一来就管着了那个疯婆子,就是不知道教养,她儿子都还没给小道道歉呢,就拉着跑了。真不知道那钱什么时候才能给我。
“李老师,你可得帮着催催啊。”边说着边过来握住我的手,“哎呀,李老师真是年轻啊,这么年轻,有人家了吗?”
……这下换我讪笑了。我也就懒得再更正她我姓安了,这都要开始给我找人家了,姓什么还重要么。
从表面上看,这件事到这里就算解决了,毕竟人家都要拿钱出来赔偿了。可是两个孩子之间的问题也还没解决啊,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打架,不管是站在老师的角度还是站在我个人的角度,我都是很好奇的。可直接问孩子又不肯说,光听赵道妈妈一个人说我又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再加上周一城妈妈态度的转变,似乎是因为我?本来还争吵的,怎么就肯直接付医药费了呢?
所以事后我又打电话给周一城家。
依旧是晚上打过去的,电话是她本人接的,我说明缘由,还没开口问,她的一句话就把我噎在那里说不出话了,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她说:“安易,周一城会转学的,今后他的事就不牢你费心了。”
这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她也说了这么一句话,“安易,周坠辰会转学的,今后他的事就不牢你费心了。”那是她那时跟我通的唯一一通电话,同时也宣告了我和那个人的结局。连语气和声调都觉得是一样的。
我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呢?她的变化并不大,而细想起来,她的儿子竟也跟他有几分相似,不说话,低着头,任凭大人处置,不做一丝辩解。
周坠辰,周一城,光从名字上来看,是那么的相似,有着兄弟这样的关系。那么前者和安易呢?
安易,十年已经过去了,你还记得曾经,而那个人又是否还记得你呢?
到了晚上我一直在想他,也在想这个从上学期转过来的十岁小男孩,他们真的像么?会不会根本就不存在那通电话?那个女人和我以前见过的那个说不定只是长得有些相像而已呢。我想着该睡了不想了,却终是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