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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太太捻着佛珠,问顾姨妈,“可问出来了。”
“问出来了,莲姐去问的,许她不回后山县,她什么都说了。”顾姨妈声音轻细,“是后堂的佳庆。”
张老太太没有诧异,“那就对上了。”她已经问过顾佳晟,知道早起他在竹林撞见的便是佳庆和桂儿,“没想到是佳庆,这事麻烦了,我还以为是下六房那几个流子。”
张老太太决定送走桂儿,便是从下六房佳名等引起的,桂儿在外做活,去菜园子摘菜,或者河里洗衣服,总是与下六房那兄弟几个二流子打打闹闹,张老太太警告过她多次,她都不肯收敛,前几天还跟下六房老大佳福媳妇吵了一架,还把人家媳妇的脸抓破了,张老太太调停一番,赔了佳福媳妇不少东西,这才叫人家不闹事了。回家后,张老太太让顾姨妈惩罚桂儿,没想到桂儿寻死觅活,莲姐又从中作梗,在顾姨爹跟前哭哭啼啼,说是顾家容不得她们母女,顾姨爹一辈子耳根子软,对于莲姐向来宠爱,加上桂儿平日在他面前温柔小心,他哪里懂得这其中弯曲?劈头盖脸把顾姨妈骂了一顿。
顾姨妈委屈,跟婆婆诉苦,张老太太气不过,把顾姨妈骂了一顿,骂她不中用。顾姨妈生气,将莲姐叫来骂了一顿,没想到莲姐出门摔了一跤,磕破了头,这下又翻了天,莲姐日日在家哭泣,桂儿也是寻死觅活。顾家不得安宁,顾佳晟立场尴尬,影响在顾家附学的春生也觉得尴尬,便以回家干农活为由,回家去了。
张老太太看不是法子,便借口刘家曾给桂儿定过李家亲事为由,决定送桂儿回家,李家的亲事年初时后山县刘家给顾家带过信来,催促顾家将桂儿送回去成亲,那门亲事是刘家长辈给定的,顾家并没有买断桂儿的契约,桂儿一直是良家子,只是暂时住在顾家。顾家没有理由不放人。
莲姐听说送女儿走,闹得更厉害了,这次张老太太没等顾姨爹说话,拉了儿子数落了一番,顾姨爹这才避到前院,不敢听莲姐哭诉了。这事刚定了章程,莲姐见闹也不是办法,想着李家亲事只能她自己想办法,便提出等过了清明,她自己亲自送桂儿回后山县,打的主意是凭她生母的身份,回刘家为桂儿讨回公道,最好是能给钱退亲了事。这个主意是瞒不了人的,张老太太一生心善,也知道那桂儿的亲事李家实在不堪,便姑息莲姐的谋划,甚至同意她带长山夫妇回后山县。
事情如果按计划进行就好了,谁知道半途杀出桂儿有孕的事!简直是不堪入目,败坏门风。这要是顾家姑娘,张老太太恨不能给浸了猪笼,可惜说到底这还是人家刘家姑娘。
张老太太念了一晚上的佛,也没能想出个主意。
顾姨妈道:“娘,你看这事是不是你跟二奶奶商量商量?毕竟桂儿怀的也是我们顾家的种,是佳庆的,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我们就处置了。”
张老太太叹了口气,“我们上三房,如今分了八支,其他几支都没什么产业,只依附在长房和二房过活。你也知道我们家跟二房的关系,我这位兄弟和媳妇那可不是什么善茬!你父亲过世早,我们这房又只有初英一支独苗,而二房有七个儿子,孙子更是十几个,当年为了这点家产闹了多少饥荒?若不是你简家表叔在县城谋了师爷的差事,为我们家上下打点,这点家业都要被他们讹走了,就算这样,我们大房的田产也还送走了一小半,如今的顾庄两大家主,他们二房的产业不仅仅是房产,在城里还有两家铺子,势力已经比我们家强了。如今他们正烈火烹油,家里子孙多,说话硬气,你二娘见了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当我是仇人般,动辄开口就是儿子孙子,挤兑我们佳晟的事还少了?这个时候,我们家的丫头居然落在他们家小子那里,一来我嫌丢人开不了口,二来我就算是开口,他们有几成能留下桂儿?你可别忘了,桂儿的娘是什么身份,桂儿自己还有婚约。”
张老太太还有话没说尽,当初顾姨妈成亲三年未孕,经过方老医生整治后断定不能生育,后堂二房便打起主意,要把儿子过继一个给长房,张老太太咬牙不肯,做主给顾初英从后山县山里租了一门妾室,那便是莲姐了。这事,两家虽未翻脸,但也闹得极不愉快。
顾姨妈捏着衣角叹气,她圆润的脸上是真愁,“可是,我们也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桂儿送走,也不能叫她打下孩子吧?你也知道桂儿性子野,就算我们私下处置她,保不齐她嚷出来,到时候让二房的人听到话音,更有把柄挤兑我们了。”
“所以说难啊!”张老太太拍桌子,“造孽啊!怎么就招了这么个祸害进家呢?都怪我心软,只当她野性未改,不懂规矩,却不知道她如此胆大妄为,不知廉耻到这个地步!”
“她毕竟年纪还小,不懂事吧!”顾姨妈见婆婆脸色不对,赶紧补充:“都是我教导不力,还能好好管住莲姐,也没能管住桂儿,是我的错。”
“你姐妹俩,说好听点是贤良淑德,说不好听就是懦弱无能,一个个都不能叫我省心。你自己这样,这么一大家子,一点立不起来,老爷们的心管不住,几个下人你也管不好,你说,叫我怎么放心把顾家交你手上?我现在可以替你做主,替你出头,我百年之后呢?谁来助你?”
顾姨妈低头抹眼泪,这种话婆婆说了十几年,她就算想改,想立起来,可是天生懦弱,自小当童养媳,就怕表哥,哪里管得住顾初英?顾初英宠爱莲姐,和她不过表兄妹情分,她对他再好,也暖不热乎,这能怎么办?都是命哟!
张老太太摆手叫顾姨妈出去,她是看不得顾姨妈这窝囊样子了,顾姨妈出去,侧脸瞬间,张老太太看着侄女那还留着几分清秀的眉眼,眼前闪现起一个长眉亮目的女孩。桂儿与佳庆的事被人撞破,一是顾佳晟,她已经问过,最不放心的是春浅,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这种事处理不好,后果最严重。所以她试探地问过春浅,不想那丫头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她,“不过是两只夜猫,闹春呢!在那屋里叫得好凄惨,把我和表哥都吓坏了,我都没敢听,一直捂着耳朵闭着眼睛,一路被表哥拉下山,还摔了个大趴,刚换的新牙都差点被摔断了。”说完还拍胸脯做出一副后怕的样子,“姑姥姥,表哥说了,猫儿闹春不是女孩子能听能看的,让我忘记那天的事,你老呀,以后也别提了,太吓人了。”
天真无邪,懵懂无知,若不是张老太太问顾佳晟问得仔细,就要被春浅敷衍过去了,那丫头可是比佳晟早到那里,还剥了一捆竹叶的,就算听不出对话的人是谁,但也能听出屋里是两个人来。但她却能如此坦然地翻脸不认,不管张老太太的目光压迫性多大,她都泰然自诺,嬉笑无忌。不是太傻,就是太过聪慧。张老太太凭着对春浅的观察,能肯定是后者。
应文氏倒是养了一个好孙女!不对,是两个好孙女。春绣性子懦弱,遇事不明,一脉传承于张氏,二丫头春浅早慧却会韬光养晦,从不出格,三丫头春深也是一副要强的个性,只是年纪还小,看不出多少。
这边张老太太在琢磨应家姐妹,春浅连打了几个喷嚏,手里的针扎到手指,渗出一滴血珠子,佳昕笑她,“这才缝个扣子你都能扎了手,明日让你学刺绣,还不把手刺成筛子?”
春浅起身,“表姐,我眼睛酸痛,出去晒晒月光,一会儿回来。”
佳昕笑道:“你且偷懒吧,还找这么个名头,晒月光去!”
春深打着哈欠,“表姐,我也去睡了,好困。”
春浅一路向正屋的张老太太房里走去,一路寻思,得向张老太太辞行,明天就回家,还得带上春深,顾家明显是出了大事,这一天各人都是神色惶惶,这时,留着她们两个表小姐,怕是不大方便。
张老太太屋里的灯还亮着,春浅走了过去,敲门。
张老太太坐在靠窗的太师靠背椅上抽旱烟,春浅帮她卷烟丝,思量着怎么开口,张老太太先开口了,“春浅啊,姑姥姥正好有件事思决不下,你主意多,帮我想想,可好?”
春浅心中凌乱,心道您老想不定的事问我,这是个什么意思?就算是我穿来的,也没您老人家一世的经历,更没您的精明,哪里敢出什么主意?但她嘴里可不敢这么说,只甜甜地问:“姑姥姥,你这么聪明,还有决定不了的事?嘿嘿,太好了,你居然要向我请教的事,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帮你想想办法吧,我最聪明啦,肯定能想出好法子。”
张老太太微笑地看着她插科打诨,磕了烟袋,慢悠悠地道:“是这样,早起呢你不是碰见两只夜猫吗,那只母猫日日叫唤的厉害,怪惹人生厌的,我想着是不是把她赶走。但是要赶走呢,她又刚上崽儿,我怕崽儿无辜,不送走吧,那公猫又是别人家的,人家养一只猫还嫌弃猫粮,再养一母猫加上崽儿,怕是不乐意。我正发愁,到底该怎么办呢?”
春浅心中惊涛骇浪,桂儿居然有孕了?她极力保持镇定,不让张老太太看出破绽,把头一偏,故作天真道:“姑姥姥,不过一只猫儿,你何必操那些心,猫有猫道,自然有猫儿自己的道理,我们做人的何必管那么多,累得慌。你老呀,还是早些歇息,明日早早起来,我跟你一起做五禽戏,强身健体。”
张老太太就着春浅的手站起来,“你说得有道理,猫有猫道,我们做人的不要操心太多,可惜偏生那么多的畜生不走猫道,让人操心。我想着,既然这猫儿又爱叫唤,还爱偷腥儿,不如打死算了,一了百了。”
春浅心中一惊,这是要弄死桂儿?她想起那个妩媚婀娜的少女,鲜活的生命,过年时她来顾家十几日,桂儿去井中打水,她和春深还跟着少女矫健的步伐一步一个脚印,学人家担水走路的步伐,春深还淘气地向木桶洒沙子,桂儿也不生气,只是咯咯地笑,嚷着春深不要淘气。或许这只是少女活泼可爱的一面,另一面却是压抑不住的少年情怀。再不济,她还是顾佳晟的一母同胞的姐姐,她若在顾佳晟的家人手里送了命,对于那个高傲却善良的少年来说,会不会是一种打击?
“打死,不用吧?”春浅嘴唇哆嗦,到底是沉不住气,她暗暗平息内心的波动,“不过是一只不听话的猫儿,姑姥姥你把她送走就是了,再不济你把她送给那只公猫家里,你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他们家不养呢?总要试一试的。”
张老太太:“好一个总要试一试!小姑娘家的,到底是心善。”
春浅低头,“若是姑姥姥不愿意试也不能试,那就远远打发了,野猫崽儿命大,比不得那些贵人养的名种,总会有办法活下去。好歹是两条命。”
“两条命——”张老太太坐到床上,望着摇曳烛火,苍白的脸色有深深的倦色,“也罢了,那就送走吧!我也积点阴德。”
春浅对张老太太俯身告辞,出了屋门,回首看时,屋里如豆灯火依旧,屋外月华如水,白森森的有点怕人。这一晚上怕是谁都不会安宁,张老太太想来不会这么早睡去吧?
春浅深深吸了口气,多管闲事的命!可是真是无法袖手旁观,她已经顾不上张老太太是不是看穿她的心思了。细思极恐,张老太太根本就没考虑过将桂儿留下来,而是只考虑了两条路,让她死或是将她远远送走。春浅不知道为什么张老太太会听了她的建议,但能肯定的是,桂儿那孩子是肯定不能留的了。
春浅回到后院,钻进与春深共睡的床,春深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熟睡了过去。春浅却久久无法入眠,突然她惊坐而起,侧院有动静,没一会儿动静传到正堂方向。
春浅仔细倾听,隔得太远,实在听不清,她只好抱着被子闷头睡去,再大的事她也管不了。
殊不知,前院闹得一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