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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朱瞻圻在那日之后,便受到了朱瞻埈的冷落。他是从乐安逃回来的皇孙,乐安州的朱高煦如今是汉王,他如今在国子监的身份也比较尴尬。说他是皇子,他父亲早就有了封地,给了爵位,如今是个王爷,朱瞻圻则是小王爷。可他与父亲闹僵,父亲不愿意给他封地或者封号,这小王爷似乎又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何况他投靠的是皇上,似乎称他为皇孙更合适。
国子监的太傅和教师们对此也颇有微词,几次三番以不遵礼法为由,让朱瞻圻早日回汉王封地。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况且他在国子监四处拉拢不经世事的官员子弟,目的是什么,那些少年们或许不知,但国子监的老先生们无人不晓。
朱棣无奈下了一道旨意,命已经在京城宫中滞留了两个月的朱瞻圻,三日内启程前往乐安,不得延误,不得推脱。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把朱高煦安京城的间谍给请出去,没想到朱瞻圻对自己真得够狠。那日他说要去京郊校场练习骑马,免得回程路上总憋在马车中太过烦闷。结果在去校场的路上遭遇了伏击,他本人重剑,还被马蹄踏伤。这下不想留也。
“什么北元复仇,一派胡言乱语!”张馥郁得知此情况在东宫发了好大的脾气,而太子这会儿,正在扮演道德表率,率人亲自去了朱瞻圻在宫中的临时住处探望,还送了好多属国供奉上来的奇珍异宝,灵参宝芝。虽然东西是真的,情谊是假的,但想想还是让人有些窝心。
“孩儿也听说了。母妃莫要生气,他如今重伤,掀不起什么大浪。”朱瞻基如今知道来的朱瞻圻是个什么货色,听母妃如此说,嘴上安慰,心中却也难平,“这京中是北元进不来的堡垒,居然扯什么北元报复的鬼话,我这位堂弟,比我小了一岁,可这对自己狠的功夫,我恐怕十年都赶不上。”
“我担心的还不是这个!”张馥郁愤然道:“你皇祖父这些年十分不喜朝堂之事,多次率兵北伐,他把这帝都迁到燕京,为的不过是地盘熟络,打仗方便。这几年国库都被你皇祖父给打空了。言官前年开始前赴后继的上书,才让你皇祖父消停了两年与北元讲和不去北伐。这时候扯出来这种事情,不是真的你皇祖父也要当真!”
“这么说……”朱瞻基明白了母妃的意思,“皇祖父以这个为借口,说北元伤了他子嗣,他要讨伐?然后把政事丢给父亲?”
“不止如此,汉王知道太子打的是‘仁义贤德’的圣人招牌,知道你父亲绝对不会逼着朱瞻圻回到乐安,这样等朱瞻圻的伤势一好,便可留在宫中伺机行事。真的是一手好棋!”
“现在不能强令他回去了吗?”
“不可能,皇上现在不会让他回去,而且他也不会回去。我算看出来了,朱高煦这次即便是让他的庶子折在京城,也不会召他或者接纳他回去,只要他死得有价值,朱高煦不会在乎。”
“二叔当真如此心狠手辣?”
“你忘了当年?”
朱瞻基默然,沉声回答:“孩儿没忘,况且月余前发生的走水,孩儿还记得呢。”
“基儿,你答应我,保护好你自己。不管如何,身边都要带上人,千万不要再任性,一个人偷偷溜出房间或者溜出东宫,现在想杀你的人,恐怕一个乐安州都装不下。”
“儿子知道了。”
想起那一刻都不曾亲近过的皇叔,朱瞻基心中也没什么伤感,只是略微感觉这世事弄人。明明是血脉相连,为何偏偏成了天生的仇家。
此后东宫便再也没了消停之日。张馥郁竭力周旋,却还是丧了不少得力之人。
先是那东宫新晋的良人,姓何,母家兄长是最近在北伐中脱颖而出的何中烈,骁勇善战,刚被封了参将,升了品级。且何家与张家本也有些关系,加上何良人性情洒脱,年纪又小,没什么城府,张馥郁对她颇为照顾,也是想让太子在前朝多一人说话。
月余之前,何良人刚被诊出有喜,张馥郁还曾说若这孩子出生,男则是将帅之才,女则是巾帼英雄。送了何良人不少好东西,并嘱咐她一定护好孩子,她母家一门英豪,子嗣断然不差。
可昨日李喜前来汇报,说何良人暴毙。贴身侍女的说法是何良人东宫池塘不小心失了足,溺死了。
李喜悄悄与张馥郁道:“昨日清早何良人起床便说自己头晕不适。贴身侍女说可能是睡得过多,让她出门散步。听伺候梳洗的丫头说,早上似乎听何良人说了一句,感觉鞋子别扭,想换一双。是那贴身侍女说,无妨,许是太子刚赏的新鞋,穿一会儿便习惯了。这何良人才答应出来的。”
“可有人看见她失足落水吗?”
“除了何良人殿里的几个宫女外无人瞧见。她本有身孕,加上这初春乍暖还寒,湖里的水是结了薄冰的,还没救上来眼见。”
“侍女家的事调查清楚了?”
“听说其兄长在京城买了一处宅子,对外说是从赌桌上赢回来的。且定了一门亲事,下月迎娶。别的并无蹊跷之处。“
“赌桌的事是真的?”
“那人确实好赌,这说法倒也可信。”李喜回答道。
“杖毙侍女,责她办事不利。何良人的事情你再去查查,除了那个侍女之外,别的侍女也都杖责二十,行刑前问她们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奴才遵旨。”
夜晚,张馥郁在太子书房等候太子回东宫。如今要,太子免不了车马劳顿,张馥郁也已经习惯了。只是她因何良人的事情,心中有些不安,特在这等着太子。
太子回东宫后听太监说了此事,回到书房问张馥郁:“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何良人昨日暴毙,这两日臣妾正准备安葬呢。想来问问太子是何意见。”
“那是个好女孩,性格开朗又懂礼数,难得的洒脱之人。可惜了。安葬选侍是太子妃的事情,按祖宗规制去做即可。”太子让左右先退下,一人坐于书案旁,抬头问张馥郁:“可是有了别的发现?”
“何良人十有八九是被朱瞻圻买通了贴身侍女害死的。只是做的很干净,拿不到什么证据。此外这几日听闻在北伐中,她哥哥何中烈也被军法处置,这是我弟弟派人打探出来的,恐怕和汉王脱不了干系。”
“何良人是你大意了。”朱高炽叹道。
张馥郁苦笑:“防不胜防。这东宫中的下人们,凡伺候有孕在身或有子嗣的主人,我都要求必须是由嫔妃母家出身,或者由我指派。何良人家的便是她母家的丫鬟。可还是没保住你的宠妾和孩子,是我无能。”
“也不可过多自责,以后多加小心便是。”朱高炽叹道:“朱瞻圻近日仍不愿回乐安,说前几日他父亲才寄书信驳斥他,并在奏章上写得可怜兮兮,我没办法让他回去。且他在宫中表面上表现良好,在国子监也慢慢的被人所喜。我不想他在燕京扎根,可他的能力超出我的预计,现在让他回去,怕是。”
“我本以为这朱瞻圻是一条毒蛇,现在看来倒不如说是。他这是要扮吃老虎啊。”张馥郁道。
“所以东宫后宫还需要你多为照料。我已在选人之时剔除了心术不正之辈。在此之前也做了许多你不知道的事情。但把她们纳入后宫,我却无法兼顾照料了。”
“臣妾自然明白。许是我这东宫后宫还算太平,原因皆在你挑选时慎重,我培植时严苛。东宫现在大多数的女人不论品行相貌,多是很好的。我在约束她们的时候,也觉轻松了许多。”张馥郁拂了拂这几年愈发肿痛的太阳穴,接着说:“以后这种错误臣妾不会再犯,回去之后,我便重整东宫后宫。只是你在前朝以仁君自居,我这东宫刑罚也不宜过重,下面的那些人未必会怕。”
“明的不行暗着来。只当我不知晓即可。”朱高炽提醒道:“如今是我在前朝做‘明君’,又不是你在后宫做‘仁后’,该对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用点手段也是可以用的。待我登基之后,你便是这大明名正言顺的皇后,到时候这后宫上下,想收拾谁也不必顾忌了。”
“如今倒有个想收拾的。你可记得安少子?”
“怎不记得。那个趁我郁闷喝酒爬的宫女,我也是无奈,她求我收了她,我这才把她封为少子。”朱高炽苦笑。
“我刚派人查清,她本是尚衣局调来的,但调的时候并不知道她的堂兄,就是朱高煦原先身旁的掌事太监。”
“这种事情怎能犯错?”朱高炽并不是有意斥责太子妃,只是东宫妾侍与朱高煦身边的人有这种亲属关系,实在不该。
“这安少子从小是被其姨娘养大,跟的是她姨夫的姓,不然他们是堂兄妹关系我不可能不知。安少子未进宫之前只与朱高煦身边的那个掌事太监见过一面。许是因为这安少子被分到我们宫中当差,那掌事太监才与她牵上线,搭上桥的。最近这两件事真让我觉得越发力不从心。何良人的事情我还能说是我疏忽大意了,可这安少子的事情,我真觉得防不胜防。”
“安少子的事情你尽快想办法打发了,逐出宫外。想一个合适的理由。这种女人在东宫,会惹得整个东宫上下心神不宁,尽快处理了。东宫后宫是太子妃的天下,切莫再让我失望。不过你也不必太过自责,我知道后宫事情看起来虽小,却千头万绪,你只要尽力了便可。”
“臣妾知道了。”张馥郁叹了一声,忽见朱高炽额头上的疤痕,道:“太医不是说这额角的伤不会留下疤痕,怎么又留下了?”
“我也曾问过,破了相不好。太医道个人体质不同,还交代我以后切莫着急,莫要随意受伤。”朱高炽下意识的摸了摸额角,“可能又是我这体胖拖累的。”
末了,朱高炽也看向张馥郁的脸,他抚着她的脸说:“你也别太劳累,你看这眼角,似乎都长了皱纹了。”
“怎能不长?我已年近三十,前些年梳头时,已发现鬓角已有白发。”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朱高炽沉声说道,但眉眼间已经没有当年的柔情。他们都不是那十八九岁二十出头的年纪了。那时候或许还书生意气过,或许还迷恋爱情过,但现在他们发觉生于皇家,除了拼命让自己这一脉人丁兴旺,保住现有的地位,才能保住性命。那些曾经的感叹和情怀全都烟消云散,有的只是朝堂和后宫的勾心斗角,似乎看不到尽头。
张馥郁颔首,与朱高炽告安,回了自己殿中。最近这几年,她已经避免与朱高炽说起此间种种,那些惆怅之类的话他们很忌讳。有些压力随让人难受但不能开一个缺口,开了或许所有的忍耐突然就变得忍耐不下去。就这样吧,各自忍受,相互安慰,相互鼓励,勇往直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