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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次把话说开,林琅就没有再去杜家过夜。哪怕天再晚,她也坚持回喻溪家。而杜燃也恢复了以往的冷漠,每次见面点头打个招呼就不再看她。
林琅有些闷闷的难受,但总会习惯的。
周日这天她起了个大早,走到阳台上拉开一条窗缝,风声擦出响亮的哨音,湿冷的空气随吐息浸入肺腑,她不禁打起寒颤。
赶紧关上。
却在合拢窗户的一瞬间看到正仰头望来的陆茂修。
这下林琅顾不得寒风凛冽,唰地一拉,伸头去看。陆茂修也看到她,朝她挥挥手。
喻溪因为昨晚熬夜改试卷,还没起来。林琅抄了件外套胡乱踩进一双球鞋就急匆匆地往外,下楼时连走带跑,一颗心七上八下。
半年不见,陆茂修像是老了一圈,下巴满是亟待修剪的凌乱胡茬,一脸疲于奔波的倦怠。他简单问了问林琅的近况,就单刀直入地说:“上礼拜,别墅区管委会的案子破了。”
“那边还有案子?”
“你不记得有段时间那里的路灯被人砸瞎了吗?”
“哦……记得。”她想起来了,大门上的灯泡就是那时候装的。
“一开始只是单纯地砸路灯,后面就变成入室行窃。那几个贼挺厉害,还到外地流窜作案,费了我们一年多的功夫,总算逮住了。”
林琅眉心跳了跳,“所以是那几个贼!”
“不。”他摇摇头,“结案后,别墅区管委会来送锦旗,我就和他们主任随便聊了聊。不知怎么就聊到你妈妈那件事,你不是说,在案发前一天,你们来这里吃饭的时候屋子跳闸了吗?我也怀疑过和这伙砸灯的贼有关,但问过才知道,那天你们一离开,物业就带电工去检查了,发现这屋子的保险丝被人事先换过。”
“事先换过?”
“这么说吧,有人把电闸的保险丝换成细的,这样就承受不住它原本的额定电流。一旦接通大功率电器,保险丝就会熔断。”
林琅听得两眼发直。
“后来我重新看一遍你当年的笔录,注意到一件事。如果那一晚没有跳闸,你们就不会匆忙提前回家,就不会落下琴,那么,也就不会在第二天返回。如果是那样,你们现在已经离开岚川了。所以跳闸这个事有点蹊跷。当然了,这只是众多疑点中的一个,但是目前看来,已经很明显了。”
“你的意思是……杜老师换的?”林琅嗓子发干,吐出每一个字都有点困难。
陆茂修突然想起什么,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抽出一张纸递给林琅。她展开一看,是张素描像。
“我又去了几次车站旁边的那家小商店,把能想到的都问了一遍,果然发现了一条线索。原来事发那晚老板也在,他有风湿病,天一变关节就疼,见要下雨了就回家换老婆守店。他离开前最后接待的是个面膛黝黑的年轻男人,力气很大,来店里打电话给的硬币拍在玻璃柜上啪啪作响。他说彭州话,语速极快,老板好奇多看他两眼,被他恶狠狠地瞪回去。”陆茂修说着,也看了一眼素描像,“老板说,那一阵附近的养老院扩建,因为这边是郊区,几公里才这一家小店,所以来的民工也多。这张画是我在街边请的一位老先生画的,复印了一份我留着,原稿放你那儿。”
林琅握纸的双手不停颤抖。
“我猜想,嗯,暂时只是我的猜想。跳闸那件事杜寅歌推脱不掉,但你妈妈遇难那晚他有不在场的证据,所以不是他自己动手,很可能在外面雇了人。”
“陆叔叔……陆警官,你能确定吗?能抓住他吗?他为什么要害我妈妈?”林琅眼眶渐渐泛红,哽咽地说,“我能做点什么?”
陆茂修怜惜地看着她,“这些是我目前的进展,慢了点,但也不是没有。其他的线索还得继续找。我今天来告诉你,也是想让你平时对他多留意,包括他身边的人。因为我不能确定他有没有同伙。”
林琅瞬间僵住,心头下雪般冷,“是说他儿子……杜燃吗?”
“不是让你怀疑他,只是多留意。”陆茂修说着突然停下,几秒后低声说,“毕竟你也不想放过一点希望吧。”
***
林琅买了两碗煎蛋面回去,见喻溪起来了,一边打招呼一边去厨房拿筷子。她打招呼的时候脸还是僵的,一点也笑不出来。喻溪关切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害怕被瞧出端倪,赶紧用“担心去北京比赛会耽误期末考试”来搪塞。
喻溪露出鼓励的笑容,“说实话,我一开始挺不赞同你走职业演奏的路。但现在看来,你确实很有天赋,难怪杜老师那么欣赏你。加油!你肯定能拿个好成绩!”
电光石火间,林琅像是醒悟了什么,颤声问:“喻老师,你说杜老师因为我的天赋欣赏我?”
“这不是谁都能看出来的吗?”
她一下想起杜寅歌听说方鹤婉要带自己离开岚川后,他三番五次地电话挽留,言语间无不洋溢着对她的夸赞。和刚才陆茂修的猜想一联系,有个声音在心里呼之欲出:
——是他,就是他!
“林琅,林琅?”
“啊?”
“你没事吧?”见她不但发呆,脸色还十分难看,喻溪关切中又夹着几分不解。
林琅连连摇头,“没事没事,刚刚在想晚上去学校要带什么书。”
“你今天早点出门,绕点远路帮我订个蛋糕。”
“喻老师你过生日?”
“没有,”喻溪笑着摸摸她的头,“就是觉得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吃点蛋糕心情会变好。而且那一家的鲜奶蛋糕特别好吃,是你们这种小姑娘最喜欢的。”
***
喻溪让林琅去的是学府路的元祖。确实有点绕,她平时从来没走过,竟然还找了一通。
店员小姐慢条斯理的,林琅恨不得给她安两个风火轮。现在是五点半,她还没吃饭,想早点到教室。幸好店里人不多,她飞快订好,拔腿向外跑。
没想到差点撞上人,还是个孕妇。
在对方发怒前她忙不迭地鞠躬道歉,一心想着能赶快放她一马。然而她还没抬头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林琅?”
她茫然地抬起头,发现孕妇身边的那个男人竟然是方鹤婉来岚川后交的男朋友胡毅培。
提起他,林琅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是方鹤婉的领导,一开始单方面接近她,追求她,从没说过自己是有家庭的人。后来方鹤婉知道了,他声称与妻子感情不睦,正在办离婚,结果一办就是七年。方鹤婉过生日时他在饭店包间里单膝跪地,信誓旦旦说她才是此生挚爱的动人场景还不时在林琅脑海中翻腾,那会儿她也被打动了,还一心等着盼着有朝一日叫他爸爸。
谁知道方鹤婉出事后他就销声匿迹,直到今天才偶然撞见。
胡毅培笑得很尴尬,小声对那位孕妇说了些什么,把林琅引到一边,“你……还好吧?”
林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吭声。
“我……我陪老婆出来散步,正要回去吃饭。她八个月了。”
林琅闻声转头去看,见胡毅培老婆一脸狐疑地也在看她。
“那个……关于你妈妈,”胡毅培明白方鹤婉是绕不过去的,踌躇半天终于开口,“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那时候我老婆告诉我她怀孕了,我脑子一懵就……”
怀孕了,八个月。所以在你情真意切地计划和我妈妈远走高飞的时候,还不忘回家播种开花。林琅恨恨地想着,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我知道我对不起小婉,我确实爱过她……”
可笑。
眼前的胡毅培哪怕老婆就站在身边,对方鹤婉的甜言蜜语也是信手拈来。林琅早就出离愤怒了,面子上仍是淡淡的。
她在回忆过去正因为他的纠缠,方鹤婉一直背着小三的骂名。别人背地里都说方鹤婉不干净,一脸狐媚样,说林琅是拖油瓶,是小野种。但毕竟没有亲耳听到,她们都忍下来了。
后来有一次过马路,站她前面的两个女人旁若无人地大笑:“她方鹤婉一个外地人,在单位能爬那么快,不全仗着上面有人嘛。”
“是‘上面’有人?还是‘上面’有人?”
“只有先被人压在上面,才算上面有人啊!”
她们刺耳的笑声钢针一样戳向林琅的心窝,那一次她发了狂一般在人行道上和两个成年女人拼命厮打。打到力气尽失,被旁人拉开。那两个女人飞快逃走,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伤心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些事情林琅从没忘记,但也从未对任何人提及。都是些不堪的淤泥,静静地埋在她的小荷塘里。可眼前这个男人用竹竿把淤泥又翻起来了。
她不能忍。
“呀,胡叔叔!”林琅眼睛一下点亮,还不时飞着妩媚的眼风,一步跨到胡毅培跟前,双手紧紧挽住他的胳膊贴上去娇嗔道,“我电话号码已经给你了,下次就不要搞突然袭击哦。甜甜也很想你,她已经没那么痛了。”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林琅声音都在抖,但她极力控制住,拼命想着看过的那些电影电视剧里狐媚的女人都是怎么演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演的像不像,看着胡毅培脸上渐渐扩大的震惊,她说完就离开了。听到身后那个女人狂风暴雨的质问声和怒骂声,心里泛起一阵阵的酸楚。真可悲啊,只有靠耍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才能勉强报复一下。
过马路的时候泪水一个劲地外涌,林琅两只衣袖都沾湿了。
但泪水还是止不住。
今天其实是个好天气,一整天的大太阳。傍晚的风也不大。可她突然冷得不行,抱着双手不停地抖。
一路走到学校眼泪才堪堪收住。她没心思吃饭,走进校园停在三岔路口,看了眼远处的教学楼,又看了眼一旁的多媒体中心。想起杜燃说他每周一三五下午放学后都在。
今天是周日,她不知道他在不在,但决定试一试。
已经没办法保持现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