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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正是晌午, 日头烈得惊人。光是在没树荫的地方走上两圈儿,都要觉得头皮、后背一起被烧得发痛。
山窟入口却是另一番情形。打眼一看,里头黑漆漆, 望不出三丈距离。森森凉风从暗处透来,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影响, 我总觉得这些风也带着血腥气。
“好了,沈浮, ”我暗暗命令自己, “待会儿不论见到什么,你都不能露出异样否则,就不是在救人,而是害人。”
有了这样的决心, 我迈开步子, 与穆扬一同进入。
倒不是摸黑走。太平门再怎么作恶多端、闯出罗刹凶名, 说白了也不过一群人间恶徒。行到暗处, 还是需要火光。
走了没两步, 穆扬先凑到山壁间,取了架在上头的火把, 点燃了才继续为我引路。
我看着他的动作, 不动声色, 假装自己是个冷血残忍的少主。
这么走啊走, 两边壁愈发宽,木栏杆也逐渐出现。
每片栏杆后面都是一个囚室。毕竟是依托自然而建的地方, 这些囚室便也有大有小。相同的是里头传来的腐臭气息, 各样秽物堆积久了,又在一个大体封闭的环境里。我被熏得眼睛都开始刺痛,忍不住去打量旁边那个真魔教教徒。见他撇着嘴、半垂着脑袋, 人还是阴森森的,和在外头时一个样子。
“”或许吃多了“血食”,人的嗅觉、味觉是会失灵的
我眼皮跳跳,缓缓挪开目光,又去仔细看囚室中的景象。
做好了目睹人间惨剧的心理准备,可当我的视线真正适应黑暗,却发觉囚室当中是有许多堆积的杂草、不同形状的杂物,可要说有什么东西能和“人”挂钩,那是真没见到。
再有,细细想来,进入此地到现在,我还没听到自己与穆扬的脚步、呼吸之外的动静。
一个念头冒了上来,我用带着古怪的口吻问那魔教护法“穆叔,父亲养的那些血奴呢,莫非都”
我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但穆扬明显明白。他语气比我更古怪,“血奴自然不住这地方。少主既然知道他们,怎么又”
我俩鸡同鸭讲了半天,终于相互搞明白。原来再早些时候,这些囚室的确人满为患,但那都是壮护法前任的亲近手下。沈通就是在这儿,将他们杀了个血流成河。
但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此外,与我从前想象的不同,沈通是养了一群男女用作修炼邪功的储备,但他们并未生活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牢中。相反,太平门给他们的待遇着实不错。吃穿不说顶尖,却也能一日两顿干食,时不时还有肉吃。放在外头,这已经是一些富农才有的待遇。
穆扬还拿平平淡淡地口吻和我讲,许多人被卖来后压根不愿离开。毕竟掌门修行并非一口气要人性命,回到家中才可能是饿死结局。
至于孩子生下来便是一个死字,穆扬也有说法“放在外头,孩子也没那么好养。一家兄弟五六个,活下来一个都是常事。既如此,他们就当把孩子早早埋了,不就完了”
我听着,先是瞠目结舌,再是哑然。
“这”一个字音冒出来,意识到自己不该是这样态度,我匆匆改口“咱们门中,哪来的钱财供养他们”
穆扬没起疑心,只又一次阴测测地笑了,说掌门自有手段。
我默然,一时甚至升起几分茫然。“是吗,原来世上还有许多人要饿死”“谢玉衡在镇子里从未有一天短我吃食,一日三餐顿顿能有肉吃,他究竟是什么来路”不同念头交织着,又有一瞬,我甚至想到“若血奴们当真是自愿留下,我一心要救他们,是不是在自讨没趣”。
后头那些想法迅速被我压了下去。
不管穆扬把那群人描述得再“自愿”,人吃人都是错的
只是,看着穆扬那满不在乎的态度,我又浮出一种全新的茫然。
按照王霸虎的说法,我在极年幼时就被沈通收养,身旁都是如他、如穆扬一般不把“血奴”当作同类的恶人。如此一来,我为何还能保持如今的心境,一心想要救人呢
“总不能,”我嘀咕,“是因为我喜欢上谢玉衡,顺道也喜欢了他待旁人的态度啊,那看来我是真的极喜欢他了,连自小受得教导都能忘掉。”
“少主,”穆扬再度开口,打断我的思路,“前头抓住拿偷弓之人,就被关在此处。”
我眨眨眼睛,回过心神,应他“你在外头掌好火把,我进去看看。”
穆扬回答“是,少主。”
伴着跃动的火光,我第一次踏入囚室。
早知道里面没人,我虽还有些心理障碍,却不是完全无法忍受。
放缓呼吸,目光转动。片刻后,我轻轻“咦”了声。
原来就在我进入囚室的地方,手边阴影当中,摆着一个不大不小、差不多能有人半身高的柜子。
与囚室当中的凌乱相比,这个柜子便显得过分整洁了。忽略掉迸溅在上面、我不想知道那是什么的污痕,它简直与整个山窟格格不入。
抱着好奇心,我指头落在柜子上。触手没什么粘腻,让我愈是放心。稍稍摸索一下,就找到往外拉的把手。
“咔哒”。
抽屉在我手中打开。
穆扬非常识趣,把火把举了过来,让我正好看清里面的内容。
一颗、两颗无数颗人齿。
我浑身一震,前头的所有镇定在此刻轰然坍塌。眼里不光是小小的牙齿,还有它们上面粘连的、已经干涸了的血肉,是在抽屉壁的暗污上蠕动的白色蛆虫,是曾经发生在我身畔的一幕幕凄厉场面。这所有相加,让我双腿近乎虚软。若不是手上勉强算有支撑,我怕是要直接落在地上。
可也正是手上的支撑,让我有种强烈的、去寻水来将自己清洗干净的冲动。沈浮啊沈浮,你难道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吗区区几颗牙,与你曾经发明出来的“笑面佛”相比算得了什么虚伪、佯装善良,你究竟
“少主”
穆扬在旁边叫我。
我又是一震,思绪回笼。眼睛眨动一下,这才发觉自己的眼眶已经变得酸涩。听穆扬和我讲话,说“徐护法前面自偷弓人身上取的东西该在下一层。”
我沉默片刻,“知道了。”
说出来,才意识到自己嗓音是多么沙哑。心头警惕再起,我思索是不是再讲点什么,好让身旁的魔教徒不要起疑心。可念头转动间,又是数息过去。解释的话前头没讲出,后头也不便讲了。
只好沉默着去摸第二个抽屉。做好了再看到一堆人体残骸的心理准备,此番入眼的场面却意外正常。我见到了几个瓶子,五六枚飞镖,一堆奇奇怪怪、看起来便凶险的暗器,还在柜子旁的缝隙里见到一把长剑。
“把这些摆在明面上,就不怕被关的人夺了便跑吗”的念头还没来得及生出,我又记起来了。囚室深处堆了许多锁链,看了便知道它们的用途。加上手筋脚筋一起挑断的手段,将俘虏的一应兵器摆在这儿,便不是在给他助力,而是纯粹诛心。
太平门我暗念这三个字,却隐隐麻木,没再生出更多感慨。
虽没打开瓶子,但从它们的颜色,我已经能猜出里面的药物。
飞镖在火光下透着奇异光色,明显淬了毒。
暗器也是一般。我小心翼翼避开那些针啊刺啊,只去取用来发射它们的器囊。似乎是某种皮子做的,触手意外柔软,可以非常服帖地裹在人手臂、腿上,半点不影响行动。
“少主,掌门与我等之前也曾检查过贼人留下的这些东西。”穆扬在一旁说,“并未看出它们的来头。”
巧了,我也看不出。
默默吐槽一句,我面上不动,心里却火速琢磨起来前头是误打误撞,接下来我却必须找到些“线索”,才好光明正大下山。
至于“线索”从何而来嘿,老东西不开口,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和他掰扯呢。
摆出自己最凝重的神色,我问他“穆叔,你自己用的东西,上头可是这般”
穆扬明显一愣,“我自己”
“对。”我认真问,“那些兵器、暗器,上面会不会有什么标志这趟从外面回来,我用得最顺的两个手下是对兄弟,名字里分别有龙虎二字。他们便也偏爱龙虎,兵器上都带着相关纹样。”
穆扬不说话了,似是陷入沉思。
我达成目的,唇角挑起,信口开河“这便是来头一群人来偷东西,可你们非但什么都审不出来,还一点线索都找不到,生生就让人跑了普天之下,有几个人、几股势力能做到这般看来,这次盯上咱们太平门的人,来头不小”
穆扬目露惊愕,“这”
我下巴抬起,道“我不懂江湖大势,再余下的,怕还得父亲、叔叔们帮忙去想。而今,咱们先拿这话去禀告父亲。”
穆扬犹豫“掌门眼下该在练功。”
哦,正好。我还是镇定,说“那就晚些,正好我还有其他事要确认。”
总之,快点离开这臭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