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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人远去,不由人伤心难过。凤鸾再看不到那几个黑点子时,她连伤心和难过都不能。郭朴昨天就交待她,当时烛长蕊灿,郭朴循循叮咛:“我不在,照顾祖父和父母亲的担子,都在凤鸾身上。凤鸾虽然小,可很是细心,很会照顾人。”
凤鸾的这一点优点,体会在郭朴病中的照顾上。
有条不紊照顾家里人上车,又知会亲戚们。郭夫人见到又神伤一回,凤鸾知根知底知性情,这样好媳妇,朴哥还要丢下她。
回家去让凤鸾去歇着,一连歇上三天养过神思,郭夫人一天早上留住请安的凤鸾:“随我铺子上去。”
花了一天时间对凤鸾交待,把郭朴的铺子尽数指给凤鸾不说,又让她帮着自己揽总儿管事情,郭夫人去往京里。
这一天凤鸾在铺子里,面前摊开一桌子的账本子。郭家处的地方不南不北,北边的东西运到这里,没有力气、精力再往南,郭家接收下来理出来,发给南方的客人。
南边的客人到这里也如此,货物转手进好货,整队回去。
本处曹家走水路,郭家现在是水陆通吃。林总百货水陆各种,用大仓库堆起来,有些就地就给客人们。
凤鸾初学不免吃力,这和自己的小铺子只有那几样不同,竟然是头上戴的,吃的用的,珍玩宝鼎样样有,光记名字不是三两天记下来。
手上是上好紫毫,凤鸾正在看这笔的价格。她惊奇瞪大眼睛,早知道这么贵,换枝普通的笔来用也罢。
这铺子在元宝街上,外面是占半条街的大铺面。摆开货物其实主要是大宗儿货,买零星的客人多是街坊,有两个快手快脚的伙计招待。
长平沿街步行过来,从柜台旁的门进去,是铺子后院,桃杏兼有,小有绿竹,很是清幽。他来见凤鸾,回答得气不喘不急:“十一房里摆开绡丝,价格比家里低十个铜板。”
“我去看看。”凤鸾坐得累了,丢下笔出书案。长平没有阻拦,先喊桂枝:“日头上来,给少夫人取件薄斗篷。”
和长平成亲的桂枝新开脸作妇人打扮,笑嘻嘻送上薄薄鸽灰斗篷,上好绡纱料子挡灰挡日头。凤鸾披上出门坐车,往十一房的铺子街上来。
十一房的铺子上幌子写着“郭十一”这在本城有个大笑话。城里人说话好分辨郭家十二房,嘴里说的是:“今天郭大东西便宜,”明天又是“郭十一贱卖。”
郭十一店里,今天算贱卖。堆的不少豆灰青蓝绡纱,旁边门板上贴着几个大字:“一尺五十文,”凤鸾车在对面停下,不由颦眉,这比家里订的价格,低下去十文。
店里人挤不过来,妇人们七嘴八舌:“给我一个尺头”那个要喊:“给我几尺。”
一般有两个伙计在忙,忙不过来,铮大奶奶在。她眯着眼睛见对过是郭家大房的车,放下手中尺头两步并一步到后面去,郭有铮闭目养神,被妻子弄醒,铮大奶奶急道:“少夫人来了。”
郭有铮慢腾腾,双手揉着眼睛,再取自己小茶壶:“来就来吧,进来我就待客。”他坐着摆出嬉皮笑脸:“哟,侄媳妇来了,我这小铺面迎来大客人,您请您里面请。”
这一套摆完,他舒服地呷一口茶:“家里就男人,你怕什么!”又不是大房,老爷子早说不管事,大哥郭有银是个和气人,他只当红脸,白脸全是郭夫人。
郭夫人前脚一走,亲戚们就不守价格的规定,大房里管事们上门好说好讲一回,亲戚们守几天,反正不过几天钱也赚到手。郭夫人去京里,大房里当家的,只有周氏凤鸾。
铮大爷是什么人,猛张飞不是白叫的,要嚷嚷的来嚷嚷的,要张飞绣花—粗中有细,他也行。
铮大奶奶心里不踏实,手抚着胸口催促道:“你快去接接她吧,咱们好说好讲,就说这夏天的衣料,赶季节要卖,咱们和大房里不能比,他们有大客人,咱们只卖城里街坊,得赶在别人前面卖掉。”
旁边摆的手巾把子,半湿半干在这里。郭有铮递给妻子:“擦擦你那汗。这解释是对大嫂,对侄儿媳妇用不上。”
“你小心她翻脸,不卖咱们货。”南来北往客人丢下的货,郭老爷子上一代手中就有这规矩,亲戚们要的,都可以进。
旁人能从郭家进货,亲戚们优先。进的这些货这城里卖,价格全随着郭家走,到郭老爷子那一代,就全随着大房里走。
铮大奶奶担心有其道理。郭有铮没事儿人样来个哈哈,漫不在乎地道:“咱们一降价,七房里、九房里都会跟着降,周氏再能耐,不能得罪一拨子的亲戚。”
“你呀,你又和七房、九房里合计好了?”铮大奶奶笑了:“你可真是个机灵鬼儿。”两个人说到现在,不见有人进来,郭有铮起来:“侄儿媳妇等我请下车,朴哥不在,我当叔叔的要当家。”
出门把手挡额上:“这天气,就要热得人流汗狗伸舌头。”铮大奶奶随他出来,见街上只有行人再无停驻马车。
凤鸾只走一趟,没有下来。
郭有铮诧异,对着路边儿一条趴着的大黄狗说上了话:“这是怎么个意思?”
到晚上,几个管事回凤鸾:“七房里降价,九房里降价,不光是夏天衣料,马上端午要用的东西,他们全落下去几文。”
凤鸾静静没有说话,看似不动声色,其实心底里知道风雨欲来。亲戚们过年过节走动时,都是好的。
到了生意上面,全是较真人。
郭夫人才走就这样,凤鸾总有沮丧。垂头丧气回家,按平时那样去郭老爷子处问候。郭老爷子足不出户也了然,抚须笑让凤鸾回去,一个字没有过问。
晚饭钟点儿郭有银回来,寻父亲一处用晚饭,把事情告诉他:“以前就这样,亲戚们只想着一点儿钱,三天两头这样我都不奇怪,只是媳妇要受委屈。”
小四儿用大食盒摆出晚饭,郭老爷子才道:“祖上手里的规矩如此,要照顾亲戚们。亲戚们各有不好,平时还是亲戚。有银,你不用管这事儿,让孙媳妇自己去办。”
桌上有几个饽饽,郭有银拿起来咬一口:“朴哥不在,我怕孙媳妇为难处不肯说。”郭老爷子呵呵笑:“无妨,她总要自己拿主意,我老了,跟不了一辈子,你迟早也老,还能跟着重重孙子?”
父子在院中就着月光吃饭,郭有银抬头看父亲。见他神色一如往年,却总带着没有精神。想他曾经说过:“送一回朴哥,我就老上一回。”
郭有银暗自神伤,和父亲吃过饭,陪他看一回月光说一回话,往自己房里去。行过郭朴住处,郭有银原本想饭后对凤鸾交待几句,有父亲说话他就没进去。
夫人在京里,回来房中无人,月光也更寂静。郭有银是个温吞性子,为着儿子顾及媳妇,为着媳妇想起旧事。
还是朴哥小的时候,亲戚们就把亲事塞过来。小时候不肯为朴哥草草而定,到朴哥少年有主见,他一定不要本城姑娘,也是亲戚家送来小姑娘见怕了。
再大,他只想作官,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一心想往京里去,一心只想往外飞,到这个年纪,家里拦不住他,只能由他。
郭朴重伤回来,亲戚们一天几看,表面上是问候,其实是看朴哥起来起不来。到为朴哥定亲事,遭到亲戚们的阻拦,先说弄个秀气丫头就行。后面见定汪家和曹家,她们拦不住,也知道汪家的女儿和曹家的女儿精明,又各自弄些人要来。
当时为什么殷勤,大家心里清楚。大房独子要是好不了,过继孩子也要族中过继,要么百年后家产大家分。
这就是亲戚们,关心的也有,打别的主意也有。现在郭朴好了,娶了媳妇,和新媳妇过几招是注定的事。
郭有银温和性格也哼一声,十分不服,负手自语道:“要弄也出来些新鲜招数,尽是老招数。”可见就是为一点儿钱,没有别的心思。
凤鸾在房里还没睡,她梳洗过只着里衣,弯腰在书几上找来找去。再找也没有,闷闷回到红木月洞门式刻百子大床上,绣百花五福的杏色绫被上,只有一千两银票。
这一千两还是郭朴走时丢下来,凤鸾成亲时身上分文没有,成亲还没有满月,没有私房。大床上捧腮对银票坐着,凤鸾嘴噘得高高,眸子扫过透雕蜻蜓玉兰花的玉帐钩,描金箱子上的漆金环,要全是钱该多好。
就可以把私放价格的东西全买回来,再放个风出去要高价,让他们全着急。
郭夫人在,让亲戚们来说几句就解释;凤鸾不去碰钉子,自知他们不给自己面子。这事儿不大,寻郭老爷子和公公出面,亲戚们更不会尊重自己。
枕边有一串石榴石,有十几个串在红绳上。凤鸾送到唇边亲亲,数一数石榴石,就是朴哥走了几天。
这东西哪里来的,凤鸾只知道每天出现在自己枕下,傍晚回来总在那里。是长平放的,还是哪个丫头,凤鸾没有问,只是爱惜的再亲亲。
冲着朴哥,也不能让亲戚们看扁自己,要自己解决这事情,汪氏能呆得住,凤鸾也能呆得住。
梆子打三更,上夜的丫头蹑手蹑脚来吹熄灯烛。少夫人睡像极不老实,梦中颦眉手中握着一串小宝石,想必是思念公子。
出来另有丫头低声问:“睡了?”“睡了,公子这才走,能睡得着就谢天谢地。”两个人一同上夜,一同说悄悄话。另一个悄笑钻入被窝里,侧耳听房内外皆静寂,小声再笑:“可怜梅香她们,前年打发走哭着说必死在这里,”
“当丫头的本分还是要的,桂枝好命嫁给长平,真是没看出来,就是少夫人也吃惊,临安和红香倒是人人知道。论理儿他们也该成亲,红香老子娘和临安老子娘好得像一家人,算是亲上作亲。”低语过,各自沉沉睡去。
凤鸾起来用过早饭,长平现在是她的长行跟班儿,走哪跟哪。凤鸾上车后隔帘吩咐:“先去我娘家。”长平答应一声,把车往周家赶。
周士元和顾氏在家里才早饭过,周忠带着自己妻子来在说话。兰枝和桂枝等人同一天成亲,嫁给来安。一个在门上收拾,一个在厨房里。
见姑奶奶回来,兰枝放下手中东西,围裙擦着手出来,她新开过脸,肤色更白晰,和桂枝不改淘气,相互嘻嘻过,来安讪讪来和长平招呼,他弱弱小声道:“原来你喜欢桂枝。”
“是啊,你相中一个,余下的只能给我。”长平还在贫,冷不防桂枝听到,敲他头上一下,过来要吵架:“你说什么?”
长平马上老实:“哈,我随公子,我跟随公子。”兰枝拉开桂枝问:“什么叫跟随公子?”桂枝笑得有得色:“就是像公子对少夫人那样对我,我才嫁他。”
“公子战场上想少夫人三年,我也想你三年,”长平转而对妻子贫,大模大样地道:“你不可辜负与我,要像少夫人对公子那样百依百顺。”
桂枝扁着嘴:“少夫人百依百顺,公子才走,”手一点自己鼻子:“红香对临安百依百顺,临安也走了,你没有走,”
“全是托你的福。”长平说得咬牙切齿,手中拳头装腔作势举高:“我说怎么留下我,可找到弄鬼的人了!”
他们站在院子里胡说,地上有来安早上锄土用的锄头。桂枝握在手上,长平拔腿就跑,边跑边抱头小声喊:“我随公子。”
来安糊涂得很,摸着头道:“公子就这个样儿?”兰枝冲他瞪一瞪眼:“就是这样,你也要学!”
凤鸾和父母亲在商议,她来求父亲:“我们家的铺子,公公说你们不必劳动,出钱并下来,按月给你们利息。那钱,我借用一下。”
再对周忠灿然的笑:“还要借忠伯。”
周忠笑逐颜开:“姑奶奶有事只管交给我。”凤鸾和盘托出:“我才管事,他们不服我,价格是族中定下来,他们从家里领货走,还跟家里抢生意。我备了钱,忠伯去把铮大爷和铭大爷铺子里的绡纱全数买下来,不拘多少钱。”
怀里取出银票在桌子上,周士元取来私房,除了郭家出的买铺子钱以外,还有历年的私房。虞临栖出四百两银子把周家宅子和铺子买下,因为匆忙要撵人走,周家没有签字,邱大人又想昧这房子铺子,托着不改地契,虞大人不在乎,这宅子和铺子地契,还是周家姓名。
郭有银要养亲家,出钱把周家铺子并在郭家铺子里,钱出得不多,有一部分算是周家入股按月拿息,也给了三百两银子。
加上历年私房,也有上千两银子。
两千两银子交给周忠,须发都白的周忠挺喜欢:“我这把老骨头,倒还有用。”叮嘱妻子陪着姑奶奶,他乐呵呵出门。
郭十一的幌子下面,客人比昨天还要多。周忠上门,铺子外面高喊一声:“大爷在不在?”伙计往里指,再高声吆喝:“便宜了,马上天热了,一人来上一身哎”周忠进来,和郭有铮彼此认识,坐下不废话:“有个北边儿的客人,他们那里热得晚,要好绡纱,我看全城只有你家价最好,还有多少,我全要了。”
“你是给你家姑奶奶出气来的?”郭有铮坏笑,周忠哎呀一声:“经济随客人走,周老爷如今就做生意,我还闲不住呢。”
两个人谈得妥当,周忠付下钱,当即弄车把东西全拉走。回来见余钱足够,又把九房里买走,只有七房里三奶奶机警,她没有卖。
这个小插曲,从街上很快传到郭老爷子耳朵里,他微微一笑,颇为悠然。
郭有铮晚上回家还得意:“少夫人小,这是朴哥说的,小毛孩子好戏耍。”把银票给铮大奶奶看:“以后就这样办,大房里那么多钱,大嫂不在咱们就降,让少夫人买回来,也算贴补亲戚。”
他抚着额头跷起腿:“祖宗有灵,有钱的口袋里,也该往无钱的口袋里流了。”自以为功臣,对着铮大奶奶吆喝:“蔡记卤菜那里,弄几个好菜来,把去年的女儿红打开,这天热,还是给我街上打茉莉酒来。”
酒打来正吃着,九房里几个人拎着酒和菜过来,大家坐下来一起乐。说来说去是银子:“秋天还有几回,今年不用过年银子就足够用,银子一足够,腊月里我是要关门的。”
铮大奶奶听得撇嘴,包括自己丈夫在内,做生意都是不好好做,三天两天开门关门,就是有伙计,掌柜的都这样,伙计更偷懒。
月清星明,照得人心里清清爽爽的舒坦。这一个夜晚,十一房和九房里酒酣醉饱,七房里三奶奶马氏和郭有铁在说夜话:“我看少夫人不是个客气的。”
“是个客气的,还能一个姑娘不出嫁,在外面呆几年又还嫁朴哥?”后面说话的是马氏,前面的是郭有铁。
郭有铁倒老实人一个,他笑:“那事情还让他作什么,我是说朴哥这样喜欢她,她未必是个客气的。”
“还不都一样,”马氏翻过身子心里如有火,揭开一层被子:“这天又热了,明天睡单的吧。”
翻来覆去才睡着,一早起晚了,有管事的拍门:“三奶奶,少夫人请去说话。”
元宝街的总铺子里,凤鸾出面请来各位开铺子的亲戚。她抿着嘴儿笑容满面不说话,管事的在念单子:“这几样子东西京里天热涨了价,随行就市,咱们也要涨。”
一一念出来,九房里的人白了脸,十一房的两位爷,一个猛张飞,一个四天王,杀气腾腾跳到凤鸾面前,怒火中烧:“少夫人,你管着家里的铺子,胡作非为可不行!”
凤鸾泰然自若,眉头挑一挑:“我怎么了?”郭有铮大怒要拍桌子,长平上前一步冷若冰霜:“大爷,有话慢慢说。”
郭有铮对长平有些害怕,陪上笑容往后退两步,大声当着众人指责凤鸾:“少夫人用公中的钱,在我铺子里买走不少货,全是低价买的,现在你要高价儿卖,请问少夫人,你动用公中的钱不与我相干,朴哥不在,我当长辈的打个抱不平,大家行不行?”
亲戚们起一阵“嗡嗡”声,郭有铭跳起来作证:“有这事,”一指九房:“他们也知道。”凤鸾面不改色,管事们面不改色。
等亲戚们议论声低下来,凤鸾招一招手,一个管事的上前一步大声回道:“公中的钱由我和刘张王三位在管,夫人走时说过,少夫人要动用钱,件件要老爷发话,再由我们核过发出来。”
郭有铮傻了眼,郭有铭呆若木鸡,九房里的人掩嘴咬舌头,发现自己刚才说错话。
这些人全小看了凤鸾,以为几家亲戚一起这样作,凤鸾手里没有钱办这事;就是朴哥走的时候丢给她私房,女人多爱钱,郭有铮拿自己妻子和凤鸾比,有私房到妻子手里,有去无回要不出来,他以为凤鸾舍不得动自己的钱。
要办这钱,只能是公中的钱。是公中的钱少夫人动,隔个房头他们不懂以为能取得出来。郭有铮等人昨天乐的,就是大房的钱多,可以均些给别的房头。
凤鸾买的虽然一尺比郭家铺子里要低十个铜板,却比一般大宗儿进货价格高得多。原本都以为亏钱的事情,多出来一个消息,全城涨价,凤鸾转手就可以赚钱。
郭氏兄弟忙不迭的出来指证她,以亲戚身份来说这事,好似一对好心人。撞到铁板上,真是自己的事情。
两兄弟原本指手划脚,跳个不停,现在猛张飞郭有铮汗珠子哒哒地滴,他在担心郭老爷子支的招儿;四天王郭有铭竭力缩着身子,不像四天王,倒像四小鬼,他以为郭有银也在其中。
这如何是对手?真不像话!
马氏微微冷笑,郭家的风水全在大房头里这话,马氏深信不疑。十一房里想是风水最差,才了那两个笨蛋。
郭夫人管铺子后,郭老爷子渐退出,郭夫人和亲戚们也是几回合过来,后来汪氏少夫人来,闹到最僵时,郭老爷子都不出面,见到大家只说亲戚情意,他不会为周氏少夫人出面。
不过别人,可不一定,马氏在想几个管事的,少夫人肯定会同管事的商议。其实管事的心里,正在诧异,少夫人独力干了这件教训亲戚的事。
出钱也罢了,主要这是亲戚。这一来等于得罪亲戚,虽然十一房和九房里做错,但郭夫人从不用这种法子,免得激得对方如今天这般大吵大嚷,其实不好。
成亲还没有满月的少夫人坐在那里,笑容满面,神态自惹,静静看着十一房里这两位叔叔。
郭有铮垂头丧气,郭有铭丧气垂头。有亲戚们话出来:“今年天热得早,弄不好还有大水,有些货要有,一时卖不出去囤积居奇,是件赚钱法子。”
这话对凤鸾而说,她欠欠身子依然谦逊:“我年纪小,还不懂这些,依着您说,有大水要囤积的东西不是要多?”
猛张飞和四天王老实回去坐下,难得有一次亲戚们聚会他们没说话。周氏凤鸾意思明确,她不计手段会针对不合族规的人。
别人更怕的,还是凤鸾不肯给他们货。大房里会把所有货物全购下来,一一按原价分给亲戚们发卖,这本是一件照顾亲戚的事,如果凤鸾不给,他们将成没头苍蝇。
凤鸾还没有这个权力,有这样举动出来,郭老爷子不会不管。可今天这事,让有异心的人不寒而栗,多少有震慑。
散开后,闲话渐出来,不全说凤鸾不好,而是说她手段和郭夫人不同。郭老爷子和郭有银听到后若无其事,他们没有参与亲戚们自主降价,也就不管凤鸾如何还击。
她自己掏钱自己买东西,难道不允许?有人不服,只管不卖就是。
天气骤然热起来,一个月左右,货源充足,谣言渐散,一切价格全回到以前。郭有铮在家里骂了几天,他信以为真,高价又购买一批绡纱,原本要运到京里去,幸好没有去,等去到一场空,还要被郭夫人骂。
他闷气于心,无事打鸡撵狗,骂得伙计要不干,铮大奶奶无奈来劝他:“少夫人有了身孕,现在宝贝得不行,你省些事吧。”
“我你怎么没有?”郭有铮无计可施,骂也不能骂时,就无赖寻妻子错。铮大奶奶哭笑不得:“你竟然疯了,我没有与你有关。”
生气走开:“我去看看少夫人,是代你看的,人人都去,二弟也去了,只有你不去。”
郭有铮不走,却在后面喊:“哎,你说几句好话,让她再放个谣言,把我们家这货出掉。”
铮大奶奶懒得回话,出来寻车来看凤鸾。到门上见马氏出来,铮大奶奶和她打听:“少夫人好些没有?可三天没出来了。”
“她不出来也不闲着,管事的往家里去。要说我儿子,我让他还是做生意去。他中不了举,要中不了举就朴哥这样,我可娶不到这样媳妇。”马氏说了一通,和铮大奶奶别过。
铮大奶奶因丈夫办错事情,这就揣着小心来看。院子里静得只有鸟儿鸣叫,石榴花开了两三枝,浓红流露出枝叶。
“少夫人好些了?”铮大奶奶先来问丫头,丫头忙摇手:“快小声些,夜里吐白天吐,三奶奶看着睡下来才走。”
看大门的人见铮大奶奶骨嘟个嘴出来,不知道何故。
晚霞浮红似丝,相间在云彩间出来。丫头们在院子里泼水消暑气,凤鸾闷怯怯醒来。头一胎害喜不仅是难过,还有是不懂。
朴哥竟然不在身边?凤鸾噙了泪,又想到三奶奶说对孩子不好,才强着咽回去。问了问丫头,说有这些人来,凤鸾问:“铮大奶奶面色可好?”
“好呢,她敢不好?”丫头是成亲后到身边,名叫绿芜,事事上心。凤鸾稍放下心,让人传晚饭来吃,随着晚饭一起过来的,是郭老爷子和郭有银。
他们自从知道,就刻刻笑容满面,带着周士元和顾氏过来,兰枝抿着嘴儿笑,抱着一个包袱。见凤鸾倚在榻上要起,几个人一起阻止她起来。
郭老爷子春风满面:“朴哥不在,你婆婆也不在,我和你公公接亲家来住,可以陪你。”顾氏欢天喜地,兰枝把包袱举一举,凤鸾一直想流的泪水下来。
“孙媳妇,本来是想找两个年老妈妈陪你,再想还是你自己母亲更好,你别哭。”郭老爷子说着,凤鸾呜咽哭了一声:“朴哥。”
她要朴哥,房里人人听得懂。郭老爷子黯然一下,郭有银由此对自己媳妇更为歉疚:“朴哥,给他多写信。”
顾氏来哄劝女儿,打心里乐开花。哪一家媳妇像自己女儿这样娇,一家两家人照看她一个,她还是只要郭朴。
郭老爷子和郭有银劝过几句,带周士元去看他们的住处。顾氏劝不止凤鸾泪水,想出一个主意:“前街的武家又吵架,生得好的那个武家老三,媳妇有了还打他。朴哥不在,没人和你生气多好。”
“他在才不和我生气,不然我何必嫁他。”凤鸾嘴硬。
顾氏再道:“陈老者邻居,新搬来的一家,男的外面有个小,天天骂上门。”凤鸾不哭了,黑着脸对母亲:“朴哥要这样,我就不要他!”
身子一扭噘着嘴生气,再说一句:“朴哥!”生他的气!她这样憨态,顾氏越发笑个不停。凤鸾一气到书案后面,兰枝侍候惯她,丢下包袱笑:“画画儿?”
熟门熟路打开砚台,凤鸾笔山上摘下一枝笔,执在手中更噘嘴:“写信。”郭朴书案上常备信笺,随手就是一张摊在面前,下笔茫然不知道写什么。
还是画画儿来得中意,对兰枝努一努嘴儿:“取美人玉瓶来。”兰枝见使唤她,喜欢得描金箱子上取来,小心放在书案上,凤鸾开始对着画。
她没画过人物,画废三张纸,气呼呼手扶第四张纸,干脆之极来上一个圈,圈里两个小圈,小圈上点着几点长细墨道子,兰枝奇怪了:“先以为是花瓶口,这里面两个小圈以为是花,这花枝子怎么长在花瓣上。”
凤鸾愣住,忽然银铃一样笑起来。顾氏早在女儿身旁,责备道:“你这喜害的,哭一阵子笑一阵子。”
忍住笑的凤鸾,把美人眼睫毛多划几道,这是花枝子吗?分明是一个美人儿。下面要来上一个红菱角当嘴,这天气又没有菱角。
少夫人动一动脑筋,现在就是一个主意。把自己镶红宝石梅花簪子取下来,握在手上沾个墨汁,往纸上一印,一朵梅花小口出来了。
最后几个点子一一下来,兰枝吐长气:“我说呢,原来是浇花。”
凤鸾嘻嘻嘻,再把泪水多点一些,满意地放下笔吹吹干,笑逐颜开对丫头们道:“喊长平来。”长平是随身侍候少夫人,来得很快。
见书案上一幅画,准备一肚子话要过来评题,见到也愕然,这是什么?大圈套小圈,小圈上生一些道子,洒下几个点子,直到下面梅花
长平硬生生糊涂了,兰枝告诉他,不无得瑟:“是浇花。”长平难得搔搔头,陪上笑脸:“奴才没看明白。”
凤鸾一本正经不笑:“把这个明天给公子,他一看就知道,要是不知道,”少夫人摆一摆脸色:“他肯定心里只想打仗。”
长平这一下子听得明白,接过画出来。外面还是晚霞,桂枝凑过来问:“是什么要紧东西?”她手上黑漆镶螺钿茶盘子上端着凤鸾的补品。长平板起脸:“当差去,什么事都问。”桂枝双手不得闲,在他脚上踹一下,扁起嘴不乐意:“晚上你一个人睡。”
“你让我学公子,我还没学全,怎么能自己睡。”长平轻佻地附到桂枝耳边告诉她,桂枝娇娇地再嘟嘟嘴,笑眯眯去送补品。
走出来,长平在郭朴书房里封信,挑亮银烛再写一封:“少夫人说公子要看不明白,就是心里只想打仗,没有少夫人,奴才是没看明白。”
少夫人的话意,其实是说公子如何看不懂,心里没有她。长平对这一点儿上,很是明白。
当晚顾氏和凤鸾睡,教凤鸾给小孩子做鞋子做衣服,凤鸾没功夫听:“人家还要看帐本儿,”不理母亲。
这样过了几天,长平再来回凤鸾:“十一房里铺子又有便宜东西卖,却不是从咱们家里进的货。”
送上两块布料,是上好的夏布。凤鸾犯了难,把夏布放在面前,对着长平不加掩饰的叹气:“这是和我打擂台呢?”
忠心的长平一直是忠心的,他欠欠身子:“少夫人只管吩咐奴才。”凤鸾觉得又一阵反酸想吐,勉强压一压道:“请十一房里大爷二爷来一趟。”
她帕子掩在口上,旁边是唾盂又吐起来。顾氏丢下小孩子针指来照顾女儿,长平候着直到凤鸾收拾干净,帮着出主意:“少夫人不能生气,请老爷说一样。”
凤鸾摇摇头,眸子里的意思长平完全看得懂,凤鸾也知道他能看得懂,手握着帕子轻声道:“我要自己处置。”
长平不再说什么,转身往外面去。他身子笔直走向廊下,凤鸾对母亲娇滴滴又是一声幽怨:“朴哥。”
“朴哥朴哥的,这不是给你得力的人,”顾氏不一味哄女儿,对着她也有教训:“你安生,朴哥才放心。你呀,安生吧。”
凤鸾手抚着肚子娇声道:“我不舒服。”顾氏瞪女儿一眼:“不舒服就歪着,还见什么人,逞强。”
一刻钟后,十一房里大爷和二爷过来。两个人来到都气昂昂,好似做下有理的事情,见亲家在,见过礼来看凤鸾。
这一看,两个男人心里震撼,少夫人面色憔悴,和自己妻子害喜时差不多。果然有了?郭有铮和郭有铭对看着,肩头微降,这下子老实不少。
她身子以前不胖不瘦,现在看不出来显怀,也让猛张飞和四天王不敢造次。她这身子里,可是郭家大房的独苗苗。
朴哥在战场上,稍有个闪失,少夫人肚子里是金贵东西。十一房里两个爷们从来不是安份人,可关键时候,还是有亲戚情谊。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可生不得气。
原本想和凤鸾胡扯几句,现在话全飞光光。凤鸾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儿?”郭有铮扫顾氏一眼,顾氏知关窍,带着丫头们避出去。长平硬硬不肯走,郭有铮不敢撵他。
“正要来回少夫人,有一个客人,说认识手里有私货的,问我们兄弟要不要,”郭有铮在这里停下,凤鸾沉然地问:“他提到我了?”
郭有铭接上话:“提到了,问我们最近和少夫人是不是不痛快?我们可是说的没有。”凤鸾淡淡地问:“这个人是哪里来的客人,叫什么?”
“他姓赵,叫赵安甫。”郭有铮说出来,凤鸾难免眯一下眼睛,看在郭氏兄弟眼里,只当少夫人在关注。
长平和凤鸾交换一个眼色,凤鸾面容不改:“他还有多少?”郭有铮马上喜欢了:“我说侄媳妇,朴哥不在家,你一个人当家,当叔叔的件件为你上心。这不是朴哥不在,你一个人哪里操劳过来,你听我说,这是不少的货,你要亲自去,我们不放心,不如我们去,”
凤鸾举起一只手,自然威严起来,嗓音还是软软的:“我自己去,不过,”她清灵眸子微抬:“大爷,二爷,我要和你们打个赌!”
初夏雷声此时响起来,轰隆隆并不在窗前,还在深空中。星星暗沉无光,房中烛光透出在星光下。
烛光下几个人指手划脚说了好一会儿,最后郭氏兄弟无奈点头。才点头,外面雷声震震,忽然就近了。
几道闪电“唰唰”飞过,雷声接着再响。有人呼一声:“下雨了。”大雨不容人思索,啪啪打落青石路上,溅起来又落入雨水中。
雨倾盆而落,如瓢泼水缸倒。银河倾底不过如此,隐隐雷声震得人心慌。这样大雨从来不会下得大,没有一个时辰就止住,只有雷声直到半夜里。
城西的大客栈里,赵安甫直到雨停才能入睡。第二天想着要不要去找郭氏兄弟再敲打,见郭有铭过来,神秘兮兮地道:“少夫人亲自来看货,晚上过来你准备准备。”
赵安甫犹装得犹豫:“少夫人初做生意,稳不稳当?”郭有铭拍拍他肩膀:“郭家的钱稳当就行!她相中了,帐房如数儿发钱,我如数儿给你,当然我们兄弟那一份,要扣下来。”
“好吧,那就这样说。”赵安甫和郭有铭约好,晚上天擦黑,少夫人过来看货。为什么要天擦黑,因为赵安甫明说他的是私货,他只中间牵线人,货物非抢非盗,主人却不愿意露面,托赵安甫到这里来经济。
东西送过来,是天黑的时候。
他和郭氏兄弟打过交道早就认识,知道这兄弟俩不爱多追究。果然郭有铭懒洋洋:“我知道我知道,”他小声道:“白天少夫人也没有空,她管家呢,只有晚上才有空。”
郭有铭走过,赵安甫气得坐立不安。少夫人管家,少夫人没空郭家钱财不少,郭将军用非常手段娶到周氏,周氏不是珍珠就是宝玉。
可这原来是自己的!
王管事的从隔壁走来,见赵安甫恨意浮面,他微笑伏身:“你怕了?”赵安甫年纪还轻,是惹事儿的时候,外出生意数年,胆子也有。
他双眸直直有恨:“我怕!我怕的只是窝囊!”王管事的微微一笑:“那就好,你放心,万一有事,我全都安排好,万无一失,只有成的。”
说过带着轻松自如走出去,他和这位赵官人只是住店里认识,可不能说得太多。
晚上掌灯时分,天气黑得浓又重,夜幕若直逼人头顶。凤鸾披着斗篷,在郭有铮的陪伴坐上车,丫头们跟着往客店来。
客店门口,郭有铮对丫头们道:“看车看车吧,我送少夫人进去还不放心。”小二迎上来:“哟,大爷,您这是伴的哪位女客?”
从头垂到脚的黑斗篷里,女客用双手围得紧紧的,不知道她怎么看路。反正小二从外面看,看不清这斗篷里的人。
郭有铮赏他几百钱:“不用你管。”送凤鸾进去,赵安甫开门放他们进来,道:“为谨慎,我得关上门。”
郭有铮道:“关吧你关吧,关上咱们好说生意。”赵安甫嘴角有一丝笑容,手拿着门闩道:“好,我就关门。”
客房本不大,他一步从门边儿过来,一门闩敲在郭有铮头上,郭有铮只来得及手抬一抬,说了一个字:“你,”就倒在地上。
“你不要怕,我打晕了他,和你才好说话。”赵安甫丢下门闩,把惊起来的凤鸾往床那边赶,见凤鸾不往门处走,赵安甫邪气地笑着回身闩上门,窗户全关得结实,周姑娘插翅难飞。
他对凤鸾一步一步走去:“去了这斗篷吧,我别无他意,只求和你欢聚片刻。外面有人等你是不是,那咱们快着点儿。自从我没了你,我日日想你夜夜想你,你丈夫不在,我填补个空闲又何妨。”
凤鸾手从斗篷里伸半个,指一指地上郭有铮,赵安甫解自己衣服:“他只要钱,给他几两堵口银子,你是少夫人,他敢说你半个不字!”
他解开自己外衣,正在解汗巾子,见佳人就要在抱,赵安甫“噗”地吹灭烛火,外面本暗,房里黑漆漆只能看到两个人影子。
赵安甫怪叫一声解开亵裤:“小亲妹子,看哥哥来了。”往前一扑,斗篷里伸出一只脚,狠狠踢中了他,赵安甫重重摔落在地上,惊恐万状:“你是谁?”
周姑娘文弱女子,哪里有这么大的力气?
外面有人大声喊叫:“有贼啊,”接着烛火几盏一起过来,有人用力踢门,骂道:“我亲眼看到跑到这房里,快开门。”
“砰砰啪啪”不知道几只脚一起踹,赵安甫来不及多想,赶快地上摸索着裤子。黑漆漆只有外面昏暗星光的房里,要是人上半身还能看到,裤子丢在地下,实在难找。
还没有摸到“一、二、三,休要走了那贼!”房门被踹开来,几把烛火一起来照,先照到的白花花光溜溜,哈哈笑声发出来:“是个光屁股,快看到他不放穿!”
赵安甫羞愧难当,他才手摸到裤子,蹲身在捡,门开了,身后烛火起来,他的屁股一览无遗。
手持烛火的人再照:“咦,这床上还睡着一个?”语气中都有遗憾:“小娘子倒穿得快,还是衣服压根儿没肿?”
有一个促狭地尖声叫:“把斗篷揭开来给我们瞧瞧,要生得好,我们为你遮羞。”床上那人缩着腿在斗篷里一动不动,外面店主和小二簇拥着一群人来,没到房门前,店主客气地道:“郭少夫人,这里像有事情,您要会客人,等我先问问再说。”
被两个人按住,缩着光屁股的赵安甫如遭雷击,郭少夫人?那这床上是谁!他不管不顾地直起身子吼:“你是谁!”
按他的两个人笑:“你小子歪门斜道看来没进去,你床上是谁人你不知道?”床上那人见闹得够了,店主也进来,哈哈大笑着揭开斗篷:“我奉命来和赵官人谈生意,赵官人要躁我呢。”
斗篷里现出一个清秀男人,长平一跃而起,不管旁人目瞪口呆,他只笑得前仰后合:“赵官人,你当小爷是兔子吗?”
长平身材瘦削,个子比凤鸾为高,他有功夫在身,在斗篷里双手圈住,双腿半弯行走,又是是晚上,头上喷了桂枝的头油,赵安甫没有发现。
地板上郭有铮悠悠醒转,摸着头上的疼痛大怒而起:“哪个混蛋打了我!”眼珠子见到赵安甫的光屁股,郭有铮直了眼睛,过去兜裆踢一脚:“是你这个混蛋,咦,赵官人?”
被打蒙了的郭有铮回神的一点儿地方,是他到这里来谈生意的,猛张飞陪笑:“哈哈,这是你的屁股,难怪我认不出来,对不住,我以前只见你脸赵安甫,你个混蛋!”
郭有铮暴跳如雷,想起来他是陪着长平到这里来。临走前和侄媳妇打了一个赌,侄媳妇说这姓赵的放便宜货给他们,是为抹黑郭朴。
果然。猛张飞冲过来对着赵安甫一顿暴打,长平只在旁边笑看着,来抓奸的人面面相觑。外面传来悦耳娇声:“长平,你和大爷在谈生意?”
这房里“砰砰啪啪”痛呼声,求饶声,闷哼声,拳头着肉声,怎么听怎么一台戏。凤鸾不起来,站在外面院子里,顾氏和两个丫头陪着她,还有一个人是郭有铭。
长平笑着出来,解去的斗篷捏在他手里,桂枝笑逐颜开接过来,当着人尖声道:“你这个人不好,我的新斗篷,还没穿过一回,你怕下雨,也不该拿我的。”再利索地瞪瞪眼:“你是坏人。”
“坏人在房里面,”长平又要笑,见少夫人阴沉着面庞,他马上绷紧面庞回话,大声道:“回少夫人,回话的经济说话不实,小的到这里来,他一闷棍打倒大爷,就要躁小的,这个人不是正路上人,咱们还是回去吧。”
郭有铮在房里还在蹦:“老二,你哪里认识的朋友,相与这种坏蛋!把你哥哥我头上打一个大包!”
郭有铭牢记自己伴着少夫人,长平出来他跟进去,见不得了,大哥头上红肿一块,郭有铭忙用手来扶:“大哥,你要不要紧,要是你打傻了,以后还给和兄弟一起出主意弄钱,大哥,”郭有铭带了哭腔:“你要傻了,兄弟我可怎么办?再说这个人,不是大哥你的朋友寻来的。”
“胡扯!这是你的朋友!”郭有铮往外就走,一头走一头骂:“看起来他今天晚上等别人,我和小子撞上来,小子你生得太清秀,你有老婆,又不是兔子,怎么让他看上!”
郭有铭松一口气:“大哥你没傻,还好,不过这朋友,是你的。”
“是你的,你没打也傻了,没老记性差!”
“是大哥的,大哥你没打傻,打成半傻!”
长平赶快道:“走,咱们走吧,少夫人什么样人,哪能在这种地方。”店主气得干瞪眼,对着赵安甫又骂:“滚,快结过房钱给老子滚,老子不收留你这样肮脏人!”
店里这样闹,客人们都出来。郭有铮和郭有铭出来,兄弟使个眼色送凤鸾上车,笑嘻嘻的长平送回去。
郭有铮一扯兄弟衣襟,走到暗影里去咬牙切齿:“兄弟,今天咱们不是打赌输了,而是被姓赵的耍了。”
黑暗中,郭有铮的两个眼眸闪闪发光,恨意明显。郭有铭也跺脚道:“就是!”他这一会儿很能举一反三:“大哥你想,幸亏侄媳妇聪明,要是上了她的当,侄媳妇名誉受损,就是朴哥名誉受损,朴哥名誉受损,咱们还怎么指着朴哥名头在外面吓人哄钱花用。”
“就是家里的铺子,也是托赖大房里照顾,”郭有铮兄弟今天说句公道话,郭有铮脑袋上还在疼,他恶从心中起,两只眼珠子嗷嗷的放贼光:“老二,过来听我一言。”
赵安甫失魂落魄,羞愧难当,从客店里走出来。他带的行李不少,一个人拖着出来很是吃力。忘了一件东西,小二追出来掷在店外,喝道:“拿走,快拿走!”
好似他是瘟疫一般。
街上不少人听到这个匆匆出来的笑话,都对赵安甫指指点点。赵安甫茫然地走着,背后还吃力拖着行李。
他把雇车也忘了,只是走着。怎么会这样?原本是王管事的帮自己筹划,自己和周姑娘鱼水和谐,自己这个亏多少算找回来。
自己出尽招数,讨她喜欢,她丈夫不在家,一喜欢,不怕以后郭家全是自己的?
结局怎么成这样?她竟然不来!
长平的哈哈大笑声还在耳边:“赵官人要躁我呢!”赵安甫人丢大了,见两边还有灯光,虽然这些人已经不指点他,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可赵安甫还是本能地要躲避,见前面一个小巷子黑洞洞,他如卸重负,拖着东西往小巷子里去。
才进巷口,一个麻袋当头套下,赵安甫正挣扎着,几棍打下来,有一棍正中他腰上,疼得他趴在地上手脚乱抽,嘴里嘶嘶求饶:“别打,你们要什么!”
郭有铮又是几棍打下来,用麻袋困住赵安甫的郭有铭很是手痒,悄声道:“大哥,给我打几下。”
郭有铮威风凛凛举起短棍,不管不顾又打几下,喘着气停下来,把兄弟一拉:“快走。”兄弟两个人没命地跑一气儿,看得重新出现在小巷口的长平掩口只是笑。
长平带着两个家人,家人过去拨开麻袋,看看疼得抽抽的赵安甫,回身使个眼色,在他自己手中灯笼下。
长平一挥手,家人们重新用麻袋套上赵安甫,小巷子外过来一辆车,把赵安甫放上车,他的东西也放上去,马车往城中荒芜的破庙里来。
破庙以前遭过火灾。盖好后又被火烧一回,以后不敢再盖。偶然也有人点几枝碎香,平时没有人来。
两根蜡烛,是长平带来的。他坐在一块石头上,笑眯眯看赵安甫押到面前,赵安甫受不了的疼过去,身上的疼还在。
他吸着凉气,见人单势孤。对面长平不怀好意看着自己,手里握着马鞭子在地上画圈圈。两边厢有四个家人,都块头儿不小。
“小哥,小爷,小祖宗,我瞎了眼,你饶我了这一回,”赵安甫忍痛跪地求饶,长平嘻嘻笑,手中马鞭子继续在地上划圈圈:“同你算的帐,已经算过了。赵官人,你以后在这一片身败名裂,再没有你占脚的地方了。”
赵安甫忍羞道:“是,我再也不来。”长平还嘻嘻:“你走以前,有话要交待交待你。”赵安甫急急道:“你说。”
“给你熊心豹子胆,谅你不敢干这事。你也不打听打听,这里是谁的地头!”长平这样一说,赵安甫昏昏沉沉的脑袋马上清醒,是了,王管事的说准备停当,万无一失,他的人在哪里?
长平见他神色有异,淡淡点着他:“你要有接应,你就去找他。”赵安甫满嘴里苦水,他哪儿敢去寻王管事的,和他喝问。
长平再道:“还有你我房中烛火熄过没一会儿,外面就来捉奸的,”他不无鄙夷:“你自己回家细想想去,这能是我找来的!”
赵安甫一想不错,双目直了,扑通一声坐地上!
长平见火候差不多,起身笑着道:“这破庙给你容身,这是我家少夫人的恩德。有句话,少夫人让我转告你,原本无缘,不必再来!”
他再握紧拳头,露出凶相,清秀中看的面庞上全是狰狞,恶狠狠道:“小爷我转告你一句话,下次再来,砸断你的脊梁骨!明儿早滚!”
一行人坐上车扬长而去,留下赵安甫在破庙里迷迷糊糊不醒神儿。怎么回事?晚饭时还是正当商人,现在成了以后再不能来这里的人?
半年以后,郭朴收到凤鸾的信,又是家信几封合在一处收到。他一一拆开,欢喜得跳起来。杨英来拜他:“郭大少,嘴里淡得不行,咱们打猎去。”
郭朴扑过来用力捶他肩头:“老杨,我老婆有了。”他太喜欢,杨英看着直别扭,眼红上来:“你老婆有了,这稀奇吗?你老婆没有,你郭大少不行,这才稀奇!看你那稀奇样儿,老婆有了怎么了?”
郭朴再看下一封信,凤鸾的画儿露出真容,郭朴放声大笑,哈哈大笑,杨英抢过来看:“又怎么了?”
“我老婆在哭,”郭朴乐不可支说出来,杨英活似见鬼:“大少你疯了不成?你老婆哭,值得你笑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