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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女人一台戏,两个女人打架不比一台戏差,郭朴居然睡着了。汪氏在房中平静下来想这件事,才大彻大悟郭朴的偏心。
她不是吃这种亏的人,在别人看来不是大亏的事,在汪氏看来是绝世大亏。这事情要是放在凤鸾身上,凤鸾有可能会忍让过去,在没有把她逼得无路可走时,凤鸾会忍让。
但凤鸾认为的无路可走,在别人眼里又不算一回事。比如汪氏遇到这些事,她才不会放在心上。
生活中的烦恼无处不在,烦恼的人无处不在,过于看重他,就成了大事情。
凤鸾为汪氏时时袭扰痛苦,汪氏为凤鸾居然又打自己,这一次自己还没有说什么,她就上来动手,而且公子偏心,他装看不到。
凤鸾不知道郭朴私下里教训过汪氏,而汪氏是渐感觉郭朴不是糊涂的人,而且偏心太过,不向着自己,只向着凤鸾。
她怒火中烧,搓着手在房中走来走去。七巧和五巧停下说话,指望汪氏有好主意!偶然汪氏站住,见丫头们半仰着头,随着自己走而动着眼神跟上,汪氏就一笑:“我有主意。”
只等婆婆郭夫人回来,汪氏盘算郭夫人不会坐视这件事情不管。
什么话也不用再说,今天肯定是凤鸾没理。就是上一次凤鸾打自己,也不能说是她有理。没有气上一会儿,长平来喊她:“家人们寻少夫人。”
汪氏面上光彩回来不少,客客气气先问长平:“公子醒了?”长平恭敬地道:“醒了,少夫人有事可以去说。”
“我先办事去,”汪氏虚晃一枪,她对于郭朴端不平这件事,已经有戒心。管铺子的人,闲不下来,忙到晚上,铺子门前停下郭夫人的马车,郭夫人吩咐道:“请少夫人和我同回。”
这正中汪氏下怀,她欢欢喜喜出来,坐上马车后,忽然悲伤。郭夫人当然要问,她和气又慈祥地道:“不舒服,累了就歇几天?”
“不是的,母亲,”汪氏吞吞吐吐,她这样的性子说话犹豫不决,郭夫人更要问个明白,不能只使唤人而不闻不问,这正是郭夫人关心汪氏的时候,笑着道:“天冷添病,你初来乍到,是亲戚们又给你受了?”
亲戚们给新媳妇受气,家家都有。郭夫人含着笑:“我也经历过,”汪氏心底涌过暖流,这暖流不足以让她对郭夫人从此感恩戴德,她却可以装出来感恩戴德,汪氏这才半吐半露地道:“周氏时常在公子面前说我不好,今天更是猖狂,我去回公子话,只说了一句,她提起墨汁泼了我一身,又过来打我。”
把袖子卷起,汪氏忧伤地抬起手腕,那手腕上几道红色印子清清楚楚。郭夫人没有大怒,是先寻思,受伤的人就在面前,虽然是一面之词,郭夫人也赶快伸手搂过汪氏在怀中,抚着她肩头道:“我的儿,是怎么了,对我说说。”
“并没有什么,我也知道我说话爽利,周氏从来不待见我,可是今天,只说了一句,她就”汪氏嘤嘤哭泣着,勾起郭夫人的心酸。
郭夫人和汪氏都是性格外向的人,她打心眼儿里喜欢汪氏,虽然有汪氏洞房夜弄的那一出,郭夫人还是喜欢她,郭朴冲着母亲,也不愿再提这事。
郭朴虽然病,很多时候能体谅人,只是有人不能体谅他是病人。他病下来郭夫人诸多劳累,汪氏能让郭夫人喜欢,分担郭夫人的劳累,郭朴当然会为郭夫人着想。
要强的人都知道眼泪来得不易,没有伤心事不会发出,郭夫人心中对凤鸾无理信了三分,还有七分中,至少有五分为儿子想想,要听听儿子的话才能定论。
凤鸾十分里占了五分,这五分全由郭朴作主说了算,郭夫人细心问汪氏:“是怎么回事?”汪氏抽抽泣泣说出来:“雇用的一个人,原来是周氏的邻居,她笨手又笨脚,我骂管事的,管事的骂她不服,让她走,她把周氏少夫人抬出来,说是周氏让她来的,我只能去回公子,才见公子的面,就”
郭夫人笑容不变,冷静地问道:“朴哥怎么说?”汪氏更是涕泪交流:“公子他周氏把我打起来,我去回公子,说他睡着了。”
“哦,”郭夫人再疼爱汪氏,也觉得这事有蹊跷。朴哥一天到晚睡床上,睡眠不太好,有点动静就弄醒他,何况是两个女人打架?好比一台不大不小的戏。再有些尖叫出来,可比放牛场。
她还是疼爱地抚着汪氏,用自己的帕子给她擦眼泪。马车在家门前停下,汪氏跟着郭夫人到她房中。
郭夫人这一次没有先看儿子,虽然只有几步之遥。她是个谨慎的人,娶媳妇是为儿子不受委屈,她得先回房里想一想。
把汪氏带上到房中,梅香送上一件竹青色绣老梅的家常旧衣,兰香送上烘暖的鞋子,两个丫头不看汪氏,只对郭夫人道:“家里雇的人,有几个不行,说要打发又想着夫人素来体恤穷人,问过汪氏少夫人,打发到铺子上面去帮粗活,”
这和汪氏刚才的话就对上,而且听上去汪氏是个体谅凤鸾的人,郭夫人沉吟着有了主意,道:“不要惊动公子,把周氏喊来。”
梅香和竹香去喊凤鸾,汪氏还装着来求情:“母亲,公子喜欢她,不要为我惹她不快,我们都不在家,她心里有气,会惹公子也气。”
“我自然知道,不用你说。”郭夫人微沉下脸,汪氏心中喜欢,乖巧地道:“是,”坐在一旁等着看。
凤鸾过来,心中惴惴不安,她一天伴着郭朴,都没有想好说不说。他真的睡着了?凤鸾似信又非信,她怕挨骂,就一直拖着不说,直到梅香把她喊出来,梅香冰冷的眼光好似月光下的冰绫,凤鸾还想说:“对公子说一声,”梅香粉碎她的这个心思,不容她有这样的机会,道:“夫人让现在就去。”
就这样,把凤鸾带来。
郭夫人沉着脸,作为一个能干常在外面的人,她不能说她年青时没有遇到这样的事,郭有银对妻子关爱备至,可别的人见缝插针,添个烦恼,年青的时候还是有过。
凤鸾进来行礼,郭夫人冷淡地道:“公子今天好吗?”凤鸾小心地道:“好。”头也不敢抬。郭夫人冷笑一下:“从你进门,好吃好喝不曾亏待,三个人里,你年纪最小,在家里父母亲一般心疼,我心疼你,不让你出去走动,汪氏在外面其实辛苦,你在家里也辛苦,可是我一出门,不是事事由着你,”
话才说到这里,凤鸾忍气吞声正听着,长平过来:“公子要周氏少夫人现在过去。”郭夫人本来想说凤鸾一顿,问明哪里错还是由郭朴来定,才说到这里,就被打岔,她微微一笑,也答应了:“那就去吧。”
汪氏哀怨地抬起眼眸,低声清晰地道:“母亲?”郭夫人只对着凤鸾离去的身影看,听到这声喊才看到汪氏还在身边,她还是安抚她:“我会和公子说的,你受了委屈,先去歇着吧。”
手扶着桌子站起来:“我去看朴哥,你也来吧。”
凤鸾心里原本还有郭朴可能真的是睡着的想法,或许他喝的药让他睡得着,褚先生不是说过用安神的药,又点安神的香,让公子睡个好觉。
长平把她带来,她知道郭朴肯定没睡着,是知道全过程。面对闭目的郭朴,凤鸾凝视一时才收回自己直视的眼光,要她对郭朴直说,还是开不了口,反正事情也做了,凤鸾叹一口气,在自己常坐的地方坐下来。
郭朴一直闭目,到郭夫人进来,郭夫人见到儿子就兴高采烈,为他扶一扶被角,和他碰碰手:“朴哥,你好不好?”
汪氏在后面行了个礼,用眼角打量一下侍立旁边的凤鸾。
郭老爷子和郭有银大步走进:“哈哈,朴哥,我今天赶城外的大集,给你买了好东西。”不过是几件漆得花花绿绿的木头刀剑,郭朴满面笑容:“祖父,我小时候第一把木刀,就是您给我买的。”
郭老爷子不会忘记,在郭朴没有受伤的时候,在郭朴要去当官,要远去边境当将军的时候,他早就悔之又悔,生意人家不给唯一的孙子买算盘等物,给他买什么刀剑。
在郭朴受用回来后,郭老爷子一直痛恨刀剑,看都不能看,今天他在集市上看到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不再打算怄气下去,买回来给郭朴看:“就知道你见到会喜欢。”
郭朴心中有一块伤痕,被这些花花绿绿的小孩子玩意弥补,他知道包括祖父在内的家人一直在内疚,一直在认为当初没有拦住自己,今天祖父肯买这些回来给你,是祖父不再芥蒂。他笑得很开心,喊凤鸾:“拿到我面前给我细看。”
凤鸾接过送得近些,郭老爷子见孙子精神不错,想到凤鸾日夜陪伴,看护贴身换衣侍候便溺都不是凤鸾,可凤鸾还是日夜陪伴了,郭老爷子哈哈笑着对凤鸾道:“周氏天天是辛苦的。”一直认为家里人都只喜欢汪氏和曹氏的凤鸾受宠若惊,陪笑道:“我不辛苦,”她下意识地对汪氏看去,
郭朴自然地接上一句:“凤鸾很淘气,汪氏才辛苦。”汪氏也受宠若惊不,提到她就往前站一站。
床前只有方寸地,站了郭老爷子和凤鸾,汪氏上来和公子打个照面儿,肯定和凤鸾离得近,凤鸾往旁边让一让,垂下头心中还是讨厌她。
郭夫人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再看儿子也是看到,忙道:“曹氏呢,她今天回来,我还没有见到。”
曹氏过来,给长辈们行过礼。灯烛下的她气色焕发,虽然她以前也没有过于难过,不过今天这好气色,让所有人微微一怔,以前的曹氏就是欢笑,也不像今天这样笑容流转,眼波流转,好似有无穷的开心事。
一心一意不变的感情,是会带给人无穷的喜悦。
“父母亲问祖父好,问公公婆婆好,让我带回来的礼物,已经送到长辈们房中,”曹氏莺啭燕啼般说了一大通,侧耳倾听的郭朴只有一个想法,她有开心的事。
郭夫人有同感,她的娘家离得远,能回去一次肯定是喜欢的。她素来也喜欢曹氏,也知道曹氏起先是不答应这亲事的,见她今天笑靥如花,郭夫人扯着她的手送到郭朴床前,让郭朴看曹氏:“也给朴哥带了什么?”
曹氏还是笑盈盈:“带了好些吃的,”郭朴明白母亲是让自己看曹氏回心转意,可作为当事人,他打心里觉不出来曹氏的开心在自己身上,他只淡淡一笑:“回家总是开心的。”
凤鸾又往旁边让一让,她知道郭夫人这样的笑容,这样携着手的亲热,自己还没有过。正垂着头,一只手伸过来,郭夫人也携起她,对汪氏含笑:“你们三个人原本不认识,一起到我家来,祖父和你们公公,和我,喜欢还不来及,家里不敢比别人家,却是不愁衣食,你们要和姐妹一样,我看着也喜欢。”
郭夫人从儿子刚才的一句话“凤鸾很淘气,汪氏是辛苦的”明白郭朴的意思,朴哥认为今天打架的事,不值得去细追究,郭夫人只当个和事佬儿。
这个和事佬儿,是主管家里大权的婆婆,三个少夫人不敢说不字,汪氏也在咀嚼郭朴的话,凤鸾淘气,那就是说她小,汪氏感觉出来的意思,是郭朴说她理当让一让凤鸾,她小呗,小了快一岁不是。
再说汪氏辛苦,汪氏难免有些激动,因为她最近认为郭朴偏心,从红木楼梯出来的时候,汪氏就有这样的想法,不过她能排遣,一直放在心底自己也不察觉。郭朴说她辛苦,汪氏火气下去一多半。
她自己很明白,今天的事怎么出来的,汪氏这就偃旗息鼓得多。
曹氏对凤鸾微笑,今天这事不管原因如何,她赢了。公子说她淘气,用淘气两个字,把打架的事全盖下去,郭夫人又亲自来和事,这事情就算过去一多半,就是单独对凤鸾再提,事情的轻重也不再一样。
手在郭夫人手中的凤鸾,一半心思在郭朴说自己“淘气”二字上,一半心思被郭夫人手中的温度温暖,她偷偷去看郭朴,遇上郭朴没好气的白眼,凤鸾如小兔子奔跑般收回自己眼光,还在自己的心思里。
郭朴再加上一句:“凤鸾从来淘气,从来不听我的话,从来”凤鸾有几分可怜的看着他,不要再说了行不行?郭朴一笑闭嘴,要是听自己的,怎么会擅自去打汪氏。
汪氏太机灵,太机灵的人想得不少,她垂下头,觉得郭朴在说自己,汪氏要是把郭朴的话放在心里,就没有今天这一件事。
曹氏觉出来味儿不对,故意道:“这房里火盆烧得暖,公子也不能太暖着。”郭老爷子呵呵笑:“是我们都进来,人多就显得暖,我今天就不走,和朴哥说集市上好玩的事。”
最有眼色的汪氏把椅子往床前挪动,郭老爷子换过去坐,欠着身子半白胡须飘到床沿上,对郭朴聚精会神地道:“那一家你最爱吃的面,我今天吃了,要给你带回来,又怕放久不中吃”
郭夫人和丈夫笑一笑,带着另外两个媳妇出去,凤鸾等她们全出去,回房去梳洗。兰枝和桂枝在外面偷听得差不多,一到房中就大喜欢呼:“我们今天没输给她。”
打架没输!
夜晚来到这个城市里,小巷子里熄灯睡觉,长街上最晚的铺子也上门板下灯火。只有做夜生意的几点光亮,和雪光星光争辉。
郭家的院子里,几个上夜的人慢慢走着,挑着灯笼一处一处查到,在郭朴房外更看得仔细,才和梆子声“梆,梆”一起离去。
凤鸾没有细听,不知道是二更还是三更天,她睡不着,起来坐在榻边发怔。窗户开着一角,有风过来,随即被房中温暖消融。凤鸾不觉得冷,她只着玫瑰和金二色的小袄,头发微毛,扶一扶挽髻的簪子,慢慢走到郭朴床前看他。
见郭朴鼻息沉沉,一动不动,凤鸾还是不想睡,掩口打一个哈欠,在床前放鞋子的踏板上坐下,背倚到床沿,曲膝支肘手放到下颔下,出神想着心事。
怎么会睡得着?又怎么会没有睡着?凤鸾想不通明天会如何,后天郭朴会不会发作,她只坐着对火盆发呆。
“去睡,在这里单薄衣服找病生。”郭朴说话了,他睁开眼睛见到凤鸾这样,又把眸子闭上。凤鸾没有动,抚一把肩头也不冷,还继续坐着时而鼓起嘴,时而颦着眉。
有一刻钟左右,凤鸾才想说话,是想好的,没有打结很是流利:“是我的旧邻居兰芬嫂嫂,她家里苦要寻工做,咱们家里要人,我让兰枝告诉她来,她没做过细活,见人又不会说话,家里人都嫌弃她,打发她铺子上去捡中药,说她不会又骂她,汪家的今天来,就是要撵她走。”
“好了,我都装看不到,你还要怎样!”郭朴既不冷淡也不多体贴。凤鸾对于这句话,不觉得奇怪,也不觉得欣喜,她幽幽怨怨转过头,心中涌动着话,很想对郭朴说出来。
感受到这眸子里的炽热,郭朴缓缓睁开眼睛:“让我想一想,我见到你们也头疼。”凤鸾垂下头,雪白的颈项在烛光里更显细嫩,郭朴再一次道:“去睡吧,不要再想。”顿上一顿,又道:“你只跟着我,还真的不能放你乱出去。”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凤鸾拔下头上簪子,无意识地划着地,慢慢道:“兰芬前天来,我去看她,母亲的丫头骂她倚势欺人,后来她去铺子里,我又听到有一个亲戚说闲人太多。”
郭朴所以没过问,由着她们所打,就是他也感觉到这些话势头不对。他没打断凤鸾,由她的话语静静流淌在房中。
“啊嚏,”凤鸾用自己的喷嚏结束话语,郭朴笑一笑,凤鸾真是个孩子,打发她去睡,第二天早上不忘问她:“头疼脑热没有,你是陪我的,你病了,我怎么办?”
凤鸾孩子气的一笑,手里抱着铺盖放好出去。汪氏来请安,格外小心格外担心地问郭朴:“铺子里招的人,昨天说好要辞退两个,公子看行不行?”
“你作主!”郭朴说得斩钉截铁,汪氏低下头:“不会又是认识谁来的吧?”郭朴安她的心:“我信得过你,你不用多心。”
汪氏辞出来,和凤鸾擦身而过,难免有一个得意的笑容。凤鸾一个早上,难免又有懊恼在面上。
到中午,郭朴打发凤鸾回去用饭,对长平道:“昨天让你打听的事,打听出来了?”长平上前一步应声道:“是,是为一个雇用的年青妇人韩张氏,小名叫兰芬,没有出来做过活。她来的时候,周氏少夫人的丫头带她过来,管家想给她一个细巧活,让她去帮着弄茶果子,梅香和兰香怪她粗笨,又听说是周氏少夫人认识的,才打发去铺子上,铺子上让她捡草药,她哪里会捡,人又不聪明,把草当成草药捡,铺子管事回汪氏少夫人,要开了她。”
“细巧活不会做,怎么还打发到铺子上捡草药,草药的人都是会的,她才来能懂什么!”郭朴反问着,长平再往下回:“让她铺子上去,是梅香和兰香送去给汪氏少夫人,说是周氏少夫人的邻居,要到铺子上去。汪氏少夫人收下,就交给人带着捡草药。”
郭朴不想再往下听:“现在哪里?”长平小心地道:“昨天两位少夫人争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铺子上?”
“你自己去,带她来。”郭朴吩咐长平亲自去,抬眼见褚敬斋到身边,也给他一个差事:“你西席银子拿得不安,给你一件事情做,把女论语教给凤鸾。”
褚敬斋大喜,有件事情做他就很喜欢,当下长揖道:“大人放心,不敢说出来的是班昭再生,至少让大人满意。”
郭朴和他不是一样心思,慢悠悠道:“凤鸾,在周家什么也不懂。”门帘子响,是凤鸾用过饭回来,带着外面冷气过来,脆生生地问郭朴:“中午有一样菜好吃,你有没有多吃?”再见褚敬斋苦着脸:“昨天的颜色,我全画了花,今天还要画吗?”
“今天,”褚敬斋瞄一眼郭朴,郭朴不说话,他只能自己拦下来,满面堆笑来说服凤鸾坐到书案后:“少夫人的字写得有天赋,今天咱们看好看的字。”
凤鸾对于玩水盂,弄颜色很喜欢,有人看着她看书写字,环境又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环境,她面庞又要皱,对郭朴娇滴滴:“我还是绣花吧。”
“先生也是一片好意,不要拂了他,反正你丢下三天不玩又想着,玩不到三天又要丢下,”郭朴这样说,凤鸾只能去坐下,褚敬斋对于女诫和女论语不滚瓜烂熟,曲礼却是脱口而出。
虽然没书,褚先生也张口就来一段曲礼:“
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辨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是以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
秀才念书,就和凤鸾说的一样,亚似唱小曲儿的,是抑扬顿挫,高低有致。凤鸾要笑又忍着,几声嘻嘻从口里出来,褚敬斋是认认真真地道:“我念一句,少夫人念一句。”
“道德仁义,非礼不成,”褚敬斋念一句,凤鸾念一句,郭朴觉得耳朵上一片热,他从回来思念的是以前骑在马上,让长平和临安念的全是兵书。
曲礼是幼年时学过,今天重温一遍,他心中突然豁然开朗,有些事情一下子想明白。凤鸾娇憨,郭朴很喜欢,又受汪氏和他自己的心思左右,认为不能娇纵。
汪氏能干,郭朴防着她,又要挟制她,心里时时放不下来。今天听到凤鸾软软的嗓音一遍一遍念这几句,郭朴对自己如何和妻子们相处,有了主意。
这主意原本存在他心里,他认为自己被动的要这样做,现在他想通,由被动变成主动。笑吟吟从镜中去看凤鸾,凤鸾被自己念的“小曲儿”打动,正朗朗念的很是动听。
打断她继续念下去的,是随着长平过来的兰芬。兰芬怯生生缩着腰跟在长平身后,凤鸾惊呼一声,从书案后奔出来:“兰芬嫂嫂,你怎么来了?”
兰芬还没有说话,郭朴喝斥道:“先生没说话,你就过来了。”双手搀着兰芬手的凤鸾去看褚敬斋,这位先生十分之认真,脸色严厉得好比墨汁。凤鸾恋恋不舍松开兰芬的手,不听话地来求郭朴:“别赶她走,她就不会,学学就会,家里不少她这一碗饭,别赶她走。”
郭朴骂褚敬斋:“你这西席不称职!”凤鸾这才老实退回去,心神散走着全在兰芬身上。兰芬吓得比凤鸾更狠,她只会说一句话:“少夫人,我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不要说话,公子问,你再回。”长平温和地告诉她,兰芬又手足无措对着他看,有些泪眼汪汪。最后她的目光放在床上的郭朴身上,兰芬难以掩饰自己的吃惊。在这一刹那,兰芬甚至有了同情凤鸾的心情。
长平略带严厉:“跪下,不要乱看!”兰芬扑通跪下,头低低的垂下来。视线里虽然没有那宽大的锦被,宽大的大床,脑海里却还有大床上差一点儿不见的人。
床大,锦被大,人太瘦陷在被子里,要不是还有面庞在枕头上,差一点儿以为床上没有人。兰芬初见,难免要受惊吓。而凤鸾嘴里念着,眼睛一下一下的扫过来。
“你叫什么?”郭朴开口,还有着他的气势,兰芬颤抖一下,回道:“小妇人韩张氏,来府上做工,以前不会,是我的错,不是少夫人的错。”
郭朴漫不经心:“你会做什么?”兰芬眨一下眼睛不会回答,长平提醒她:“你在家里都做什么?”
“扫地洗衣服烧饭,什么都会,”兰芬这样说,长平一笑来回郭朴:“公子,是个无知妇人。”郭朴舒了一口气,这事好解决,凤鸾要留她,丫头们偏送到汪氏手下,他轻而易举就解决这事情:“送她厨房上去帮忙,洗菜也好,宰鸡宰鸭也好,这个活总是会做的。”
大户人家过年,从腊月初就开始杀鸡宰猪,这些全是粗活。让兰芬这样没有出来做过工的人去草药铺子,她当然不会。
兰芬听过也喜欢,一喜欢就忘了要低头,她喜欢得双手比划:“我会做,我全会做。”郭朴懒得和她再说,见凤鸾转过脸笑得露出贝齿,郭朴喊她:“过来。”
“我念书呢,”凤鸾溜出来这一句,郭朴笑起来,黑脸褚敬斋也笑,长平也跟着笑一笑,凤鸾好似穿花蝴蝶一样飞来,双颊红扑扑地来道谢:“多谢公子留下她,”再对兰芬使眼儿:“兰芬嫂嫂,快来谢公子。”
郭朴慢条斯理:“你还念书去吧,让她去厨房上,你可以安心了。”凤鸾喜欢得快要跳,又一只黄莺一样飞回书案后面去,对着褚敬斋嘻嘻一笑:“是以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再念两遍,凤鸾觉得不对,是让自己对汪氏退让吗?退让以明礼?
兰芬出去,凤鸾歇息地时候,小心蹭过来问郭朴:“要我给汪氏赔不是?”郭朴哼一声:“不用了。”
“那真的不追究这事?”凤鸾又追问,郭朴忽然想笑,一本正经地道:“等你们惹急了我,就知道了。”凤鸾垮下脸,左看右看,还是书案后面比较安全,她又回去了。
又过了三天,凤鸾对郭朴说去看兰芬,郭朴盯她一眼:“凤鸾,你以前就和她时时往来?”凤鸾欢笑喜地说自己的闺友:“街上杂货铺子的陆姑娘,米铺子的”
“你去吧,厨房里脏不要久站,”郭朴忽然不想听,他的心思飞到京中的卢家,卢家的姑娘都说生得美丽动人,虞临栖为自己作大媒时,着重说的就是卢姑娘出身好,礼仪好。对着凤鸾蹦跳出去的身影,郭朴喃喃道:“志不可满,乐不可极,以前,是乐得过了。”
一个卢大人,就把自己头弄得晕晕的。他心中隐痛上来,卢家退亲对他来说,一直刺痛在心底。心如野马脱缰东冲西突过,郭朴不能再忍耐房中寂静,大声喝道:“喊凤鸾回来!”这房里有她叽叽呱呱,才有几分生气。
厨房在池子旁边的柳树下,临水好洗菜好洗刷。厨房都是油腻的,凤鸾扶着兰枝慢慢走着,遇到厨房上管事的来招呼:“少夫人,是晚上要什么菜?”
“我来看兰芬嫂嫂,”凤鸾言笑自若,见一个蓝布包头旧袄的妇人抬起头,手中拎着两只鸡鸭摇晃着:“少夫人,我在这里。”
凤鸾要过去,兰枝拦住她:“弄脏衣服。”凤鸾看看自己的大红绣牡丹绸裙,对兰芬遗憾地笑笑:“你过来。”
厨房的管事很知趣,吩咐兰芬:“放下手中的活去见少夫人。”兰芬过来,两只手在身上不住擦着,双手冻得好似胡萝卜,对凤鸾感激涕零:“这个活,我会做,妈妈们夸我做得好。”
凤鸾在北风中对她笑,又心疼她的红通通手,可是心疼归心疼,凤鸾也没有办法,含蓄地道:“我不管家,这些事不归我管,你将就着,一直做下来,到春天就暖和了。”
兰芬用力点头,也能体谅到凤鸾的话,她笑得有几分傻兮兮:“我会做的活,我做着就喜欢。”凤鸾抽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着手,兰芬正在躲,长平小跑着过来:“少夫人,快回去吧。”凤鸾只来得及对兰芬一笑,就匆匆忙忙而去。
对着她的背影,兰芬说一句:“唉,姑奶奶是个好姑娘,”有人听到取笑道:“公子不好?”兰芬不敢再说,回去手浸在冷水里,又对熟悉的一个人叹息道:“公子能好吗?”
那个人忍不住笑着骂她:“再不好,人家房里火盆烘着,比你我好。”兰芬这才恍然明白过来,高高兴兴干起活来。
骂她的那个人没忍住,小声道:“知道吗?公子一刻也不能离。”兰芬稀里糊涂地道:“什么?”旁边有人小声嘻笑:“周氏少夫人呗,白天黑夜要陪着,这才出来一会,就要喊回去。”大家嘿嘿:“那是怕她吹到风。”
兰芬对着手中的鸡鸭傻笑一通,原本为凤鸾叹息的心,这就全都没有。
凤鸾回到房里,郭朴对她笑笑:“你不在,很冷清。”凤鸾无端被他说得心揪起来,她年纪小,不明白这揪心是什么,乖乖在床前坐下,嫣然一笑:“我还念小曲儿给你听。”郭朴大乐:“好,再取一本来,我来教你念小曲儿。”
两个人一人一句好似取笑,没念多久,临安来回话:“汪氏少夫人和亲戚们来了。”郭朴对凤鸾点一点头:“去书案后面玩去。”
凤鸾听到汪氏就不舒服,但是郭朴的温存她很喜欢,她坐到书案后绣花,离床前比较远,才想起郭朴这几天的温存,与平时不一样。
像是和以前相比,他性子好了许多。正在想,汪氏走进来,凤鸾大好心情看到她,怎么也好不了,只低着头绣自己的的花。
汪氏见到凤鸾在郭朴的书案后坐着,她心里更不舒服。她本来是不把凤鸾放在眼里,被凤鸾顶撞两次,汪氏也弄出来心里一个结。她故意装作不见,落落大方招呼亲戚们进来,又带着少夫人的姿态,吩咐长平搬椅子过来。
亲戚们散落在郭朴床前坐下,七嘴八舌的寒暄声此起彼伏,郭朴咳上一声,房里才静下来。郭朴的眼睛只能作平面扫视,他从容直率地道:“我虽然病了,我的铺子归我管,我虽然病了,汪氏和曹氏也可以帮母亲的忙。”
“朴哥,还有亲戚们,你不要把亲戚们全忘了。”有人这样说,汪氏加意笑容满面,还有亲戚们?这些人可没少给自己出难题。今天,让公子自己对他们说。
郭朴露出浅浅的笑容,循声在铜镜里看去,说话的是一个堂叔,和他对视一眼,郭朴慢慢没了笑容,简单扼要地道:“我把铺子给汪氏管,有事汪氏会来对我说!再有今年旧例要改动,五房,七房,十一房的临街铺子,愿意交出来给我们管,就对汪氏说,如果不愿意,以后货物往来,各不相干!”
五房里只来了一个老人,他迷糊着眼睛去找七房的人,马氏紧绷着面庞,痛恨地对汪氏看了一眼,十一房里的郭氏兄弟,倒是泰然自若没变脸色。
“全是一家人,明年进什么货发什么货,什么价格怎么走,大家回去想想,停上几天用腊八酒宴,和母亲说。”郭朴喊他们冒雪而来,就是这几句话,给汪氏撑腰。
他紧抿着嘴唇看看汪氏,汪氏收到他的眼色,笑意多多上前来,微欠欠身子道:“公子既然委了我,我不能马虎。这马上过年,过年用的鞭炮年下动用的东西,价格我全开出来。别人的铺子我不管,咱们家的铺子要一个价,”
她拿眼睛瞄瞄五房,七房和十一房,就他们会放低价,这叫别人生意还怎么做?管不住别人,还能管不住自己家。
“你只会和我们说话,那刘记铺子,钱记铺子里全低价,你怎么不管!”五房的老头子找不到同盟的人,他干脆自己来发火。汪氏不疾不徐地看着郭朴:“回公子,过年的东西就挣这几个月的钱,城外的集市离咱们至少二十里,城里的东西价格必须管住!从今天开始,哪一家铺子放低价,就全买回来。”
“你买得完吗?你汪家的铺子要是也低价,你怎么办?”马氏不阴不阳说了一句,汪氏笑容可掬:“三奶奶放心,没有这样的事,再来买不完这句话,过年动用的东西,其实明年也能用不是,咱们长存着。”
大家低低商议的声音嗡嗡作响,郭朴已经听到有人在说“你们能长存着,我们本小利薄,存不起”的话,他淡淡开了口:“有话,一个一个说。”
这就没有人说话,郭朴一字一句地道:“汪氏说的话,是回过我的。”汪氏又笑一下,无意中与坐在书案后的凤鸾眼睛碰上,正在得意上面的汪氏莫明心里一冷,又若无其事的把眼睛收回。
凤鸾气得不行,郭朴为汪氏撑腰,凤鸾就很生气,她泄愤似的扎着花,拿绣花绷子来出气。那些人再说什么,凤鸾都听不到,她只知道郭朴今天请这些人来,是为汪氏作后盾。
“凤鸾,凤鸾,”郭朴喊了她几声,凤鸾才听到,抬头见房中人都不在,长平在收椅子出去。凤鸾微嘟着嘴过来,遇到郭朴满脸的笑容:“冷落了你,是不是?”凤鸾不好意思,鼓一鼓小嘴坐在床沿上,取过刚才的那本书,娇声笑道:“再来和我唱小曲儿吧。”
郭朴微笑:“好,我来教你。”汪氏送过亲戚们又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凤鸾笑得比花要娇,人也娇滴滴:“这一句是什么字,此物最相思?”
汪氏愣在当地,手中的帕子都觉得冷嗖嗖,还是郭朴先看到她,微皱眉道:“你还没走?”凤鸾听到这一句,心花立即怒放,她才笑逐颜开,郭朴察觉,白了她一眼,见汪氏走近,也是娇笑:“让我也看一看,”
“你去铺子里再看看,亲戚们背后会有三言两语,也不能一下子全得罪狠,”郭朴正色吩咐她,汪氏噎了一下,失神地道:“是。”
出去后,汪氏才缓过来,想想郭朴在别的事上,件件肯为自己撑腰,只是遇到周氏,就只要同她房中调笑,汪氏心中正不服,见两个管事的小跑着过来:“少夫人少夫人,您在这里,让我们好找,”
汪氏面上光彩就此回来,笑得不动声色,越发端庄:“是什么事,这么急,我和公子说几句话,你们就急成这样。”
“哎呀少夫人,离了您一会儿也不成,”两个管事的把汪氏弄走,一面走一面奉承她:“公子的意思,只有您最清楚,”
房中郭朴继续和凤鸾玩笑,教她念:“红豆生南国,”凤鸾喊一声停:“红豆为什么只生南国?”郭朴又觉得大乐:“不知道,也是,”凤鸾两只黑眸烁烁看过来:“是啊,怎么不生在我们家?”
郭朴大笑一声,凤鸾扁起嘴:“你又笑话我这不懂的人,人家不是请教你。”
“凤鸾,红豆有一天,会生在我们家。”郭朴话里有话地说着,凤鸾好好地又垂下眉梢:“才不,会被别人拔了,公子,刚才我白听着,你对亲戚们的话重了些”
话到这里,碰上郭朴迅速沉下的冷脸,凤鸾的话打住,郭朴这才重有笑容:“不该你问的不要管,来来,再往下念小曲儿。”
凤鸾在心里道,偏心眼儿,为了汪氏亲戚都不管。汪氏此时到铺子里,下马车里还想着家里的房中,红豆在相思,她也埋怨郭朴,偏心眼儿。
又过了几天,打发汪氏回娘家。她一走,凤鸾第一个舒心,觉得喘口气儿都是轻松的,郭朴笑话她:“放风?”
凤鸾拧一拧身子:“没有,”又来和郭朴好商议:“父亲不在家,容我回去看看母亲,”郭朴一听就要不高兴:“你走了,我怎么办?”见凤鸾更不喜欢,只能哄着她:“过年回去玩一天。”凤鸾这才喜欢,想到父亲又有戚戚。
周士元在过年前出门,谁也没拦住。郭朴见凤鸾还是不喜欢,想着点子哄着她笑。曹氏从窗外过,听到里面嘻嘻笑声,挑一挑眉头想,还好有周氏陪他,不然这么着让自己陪,曹氏怕自己疯掉。
进来给郭朴请安:“要往铺子里去,”她今天穿着一件月白色绣莲花的锦袄,下面是莲青色锦裙,面上,从来是得体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的笑容,郭朴偶然心中一动,不是心动,只是心中一动,唤曹氏到近前问她:“这衣服冷不冷,看着单薄?”
凤鸾在旁边皱皱鼻子,郭朴只带笑看着曹氏,曹氏不易察觉地眯一眯眼睛,低头回道:“不冷,”
这么两句话,她的冷淡显露无疑,郭朴心中冷冷一笑,面上笑容不改,他一定要和曹氏多说几句,故意更体贴:“解下来给我看看,我就知道。”
曹氏难掩尴尬,眼睛左瞄右瞄:“这天气冷,我还是不脱了,等晚上换下来,给公子送过来看。”
郭朴这才放她走,他眼中寒冷看着曹氏出去,对凤鸾换上笑容:“你又做怪相了,过来过来,我告诉你,红豆几时生北国?”
凤鸾格格地笑过来,没头没脑来上一句:“卢姑娘也是这样的吗?”郭朴大吃一惊,好好的怎么提她?他目瞪口呆对凤鸾看,凤鸾自悔失言,又掩饰自己的失言,又无从找到掩饰,只能实话实说:“我看到你对曹氏姐姐看得很用心,我想,曹氏姐姐素来稳重,卢姑娘是京里小姐,也应该是这样的。”
郭朴放下心来,他诧异于自己竟然心情能放松,又见凤鸾面泛红晕比平时好看,半取笑地道:“她不如你。”
“怎么会!”凤鸾一口否认,又好奇地问:“她,生得美吗?”郭朴想一想,他也实话实说:“我没有见过。”
凤鸾睁大眼睛,郭朴戏问道:“不相信?”凤鸾眼睛全是疑问,怎么会没见过?郭朴看出来,突然一笑:“好好的提她,你知道些什么?”
“就这些,还是前年,母亲和邻居们闲话回来,说本城的郭公子定亲,”凤鸾抿着嘴儿笑:“父亲说定亲就定亲吧,母亲打听作什么,母亲说定的京里小姐,一定很好。”
郭朴听着不是滋味儿,又莫明起来怕凤鸾多心的想法,见凤鸾眼珠子乌溜溜地转,郭朴带着几分殷勤道:“虽然我没见过,想来不如凤鸾好。”
凤鸾很受用这话,不过还是笑:“骗我呢,京里的小姐怎么会不如我?”郭朴忍不住一笑,说给凤鸾听:“前年上元节我在京里,没见到比凤鸾好的。”
“你看了很多人吗?”凤鸾为这句话受伤,面色不大好看:“别人观灯,公子是看人。”郭朴不承认:“没有的事,人在灯下面,不是有意去看。”
凤鸾见他反驳,忽然轻轻一笑,又是没头没脑地一句:“我想卢姑娘退亲,一定不是为公子受伤,”郭朴很是配合地道:“那是为什么,你说说看,”
“我想呀,是为公子乱看了人,还有呀,她要是不退亲,公子要娶几个?”凤鸾半带调侃地说出来,郭朴细想一下凤鸾这话,苦笑道:“你说话能客气些吗?”凤鸾自己好笑,双手按着床沿扑哧又一笑,郭朴无奈:“笑,你取笑了人,就知道笑,”他佯装沉下脸:“你又想你的糖人儿了?”
凤鸾更忍不住,吃吃笑着好一会儿抬起头,与郭朴幽深的眸子碰上。这眸子天天见惯,不如今天的又黑又深,好似一汪流动的深潭,深不见底。
这潭水中,有关切有温存有红晕猛地上了凤鸾的面庞,她踮着脚尖站起来,只对着脚尖看,又快步走出去。
郭朴满意地呻吟一声,凤鸾,她躲羞去了。为什么害羞,只有这两个人自己心里清楚。褚敬斋带着鬼鬼祟祟进来,他把这几天的事全看在眼里。
“大人,红豆都生到房里来了,您可以可以要个孩子的。”这医生不是白当的,褚敬斋对郭朴的身体情况很清楚。郭朴笑得更苦,人都不能动,有时候倔着要动,只见脖子上青筋爆,不见人动一下,有时候不怕痛,也动不了。
他笑得凄凉:“有人肯陪我就行了,我也不像你说的,愿意有三个两个在房里争。”褚敬斋还是带着不正大光明的模样,小声在郭朴耳朵边说了几句话,郭朴那面色,好似见鬼,又好似见仙,红一阵白一阵,才艰难地说出来:“她,肯吗?”
“这不是有红豆吗?”褚西席笑得好像偷吃了什么,其实他是偷听到红豆南国北国到处生,郭朴心里没底,但是听进去了,要是能留下孩子,也可以给祖父和父母亲一个盼头,他和褚敬斋小声讨论:“她会哭的吧?”
褚敬斋犹豫不决,郭朴发觉,惊讶问道:“你不懂?”褚敬斋咧一咧嘴,对郭朴寄以期望:“大人,您应该懂。”
“我也不懂,”郭朴合盘托出,褚敬斋立即一脸对他刮目相看状:“您有这么洁身自好?当兵的全是粗人!”说过陪上笑脸:“大人莫怪,我说错了话。”
郭朴的心事又被勾起,洁身自好为着卢家小姐,才被凤鸾取笑一通,又被褚敬斋不经意翻出,郭朴怔怔想着前未来岳父卢大人,长方脸儿眼睛不大不小,想来卢小姐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找凤鸾:“凤鸾呢?”
接下来想到的,是凤鸾和糖人儿。他沉一沉脸,喊长平进来吩咐他几句话:“要除夕晚上办好。”长平对于这个差使发一下呆,见公子很认真,他笑嘻嘻去了。
房中,褚敬斋继续和郭朴说着孩子的话,郭朴不想再听:“你也不会,我也不会,算了,别折腾我。”
褚敬斋讪讪地出来,一个人去想主意。见周氏少夫人又回来,褚敬斋面有担忧,郭大人要是不好,他难道不想有个孩子?
临安把他拍醒:“喂,我要去铺子里一趟,你这里看着。”把茶水一切全交给褚敬斋,叮嘱他:“听到里面要东西,你就送进去,余下的,少夫人会侍候。”临安往铺子里来,把一个帐本儿交给曹氏:“公子说整理出来的,就给少夫人送来。”
曹氏接过来看,见样样旧例,几时开始的,什么要去掉,都开得一清二楚,这才知道长平和临安日日伏案,原来相当于郭朴的两个得力管事。
虽然不喜欢郭朴,曹氏对于这帐本儿及时送到,还是很安心。她轻叹一声,再这样下去,这日子就过得要习惯。
幸好有周氏肯陪他,汪氏虽然尖刺,她最近是尖不起来。曹氏莞尔一笑,汪氏装得热心无比,其实呢哼,也和自己一样,心里不愿意做陪伴的事。
三奶奶马氏走进来,陪曹氏说了几句话,提到:“汪氏少夫人真是厉害,如今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少夫人您看上去,也是和她一样的爽利人。”
曹氏只装听不到,避不而答这个话题只道:“公子信任她,我当然也敬她。”马氏没地方再插针,只能走开去生气。腊梅来换茶,悄声笑道:“这一位,是来挑唆的。”
“换个地方和在家一样,”曹氏也避开这话不直接回答,眸子好似繁星般闪烁着,捧过热茶暖着手,道:“一般有这些亲戚在。”
腊梅道:“看少夫人说的,哪里都有这样的人。”见没有别人,又喜滋滋地来问:“这几天,公子对您关怀?”
曹氏装听不到,只低头喝茶,丫头是好丫头,全是劝自己随遇而安的人,曹氏生着闷气,直到这铺子里的管事大跑小跑过来:“少夫人,有大客人,要两船的东西,要您去见见才成。”
“带他来,”曹氏懒得过去,这样交待下去,自己只坐着等他。
这个人出现在面前时,曹氏和腊梅瞪大眼睛,这个人头戴大帽子,皮围领子围着半个脸,可那眼睛,那半张面庞让人看得清楚,来的是五表少爷程育康。
大家大眼瞪小眼,管事的发现不对,左看看右看看:“这是我们少夫人,”程育康拱手对曹氏大人一样的招呼:“听说郭家娶了能干的少夫人,今天一会,是不容易。”
他装着不认识,曹氏放下心来提起心,这冤家想干什么!她欠欠身子请他坐下,对管事的和颜悦色:“泡好茶来。”
管事的不疑有它走开,腊梅急步到门帘处听着动静,曹氏气白了脸,指责道:“你来作什么?”程育康嘿嘿冷笑:“表姐,你把我忘了吧?”曹氏语塞,她回到娘家时是情热过,可她回到郭家,可能又明白程育康没有变心,曹氏又动摇。
“五表弟,我嫁人已经是事实,你也寻一个吧,有一个陪着的,你就会淡下去。”曹氏无精打采,郭家并没有人亏待,日子比家里还要简单的多,郭夫人在生意上肯教,郭朴是一力支持,曹氏劝程育康:“咱们慢慢散了吧。”
程育康两只眼睛圆睁:“表姐,你和他圆房了!”曹氏痛骂:“胡说!”她有了泪:“为你好,劝你定门亲事。”程育康冷笑连连:“我就知道我不来,你就水性杨花。”曹氏伸手给了他一巴掌,打在他围着脖子的围领上,把程育康吓了一跳,腊梅又急急道:“有人来了。”他才老实下来。
管事的捧着热茶进来,见客人正和曹氏寒暄:“我身子不好,在房里也是不解围领的。”曹氏笑盈盈:“那您也不找个医生看看,要多保重才是。”管事的把茶放下,直到程育康走,没有看出不对来。
曹氏捏了一把汗,对腊梅道:“晚上去他住的地方看看,千万劝他别闹出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