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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艳芳竟然到仓库加工房来干活了,她穿着一件干净的花布外衣,脖子上围了一条白毛巾。戴着一双白手套,提着一个铝制的多层时髦饭盒,不像小工,倒像一个游客。
何秀蓉只好从麻袋堆上喊醒了孙发生,因为他是加工房负责人,要由他安排赵艳芳的工作。
孙发生见是赵二姑娘来推擂子,惊讶得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范老幺说:“蒋兴才的位置正好空出来,可以安排赵老二去推那盘擂子。”
孙发生这才反应过来,说:“你与陆焕丰合推一台擂子,来,我带你过去。”
赵艳芳说:“不嘛!人家要和你推一盘磨子嘛!”
孙发生说:“不行!何秀蓉和我推一个多月了,工钱都没分清呢!”
赵艳芳噘了嘴说:“不干就算了!人家才不希罕!”
陆焕丰见分来的搭档是赵艳芳,心里十分高兴,悄悄地说:“你随便搭把手就行,我推得动!”
赵艳芳第一次干这么重的活,哪有多少体力。见陆焕丰这样说,总算放了心,两只手虽然搭在磨担上,却并没有出多少力,感觉不算很累。但灰尘就不和她客气了,照样飞了她一头一脸,样子和大家一样的狼狈。
午饭时,赵艳芳把带来的一碗炒肉片拨了一半在陆焕丰的碗里,便来到水渠边,加入了孙发生,盛狗儿他们四人之中。她不断地把肉片挟进孙发生的碗中,一点也不给何秀蓉、盛春枝表现的机会,看得盛狗儿偷笑不止。
“老三,怎么天天都有人抢着往你碗中挟菜,却没人搭理我?”盛狗儿说。
“是么?那我以后天天给你挟菜,好不好?”何秀蓉说。
“不好不好!本人无福消受!你还是继续给孙发生挟菜好了。”盛狗儿说。
“以后有人给三哥挟菜了!本姑娘只好换成服侍狗儿哥!”何秀蓉说。
“不要说得难听,以后谁的菜好谁给发生哥挟菜,公平竞争,好不好?”赵艳芳说。
“哎呀!我们没你家有钱,你天天给三哥带好菜吃吧!我们不和你争!”何秀蓉说。
下午,只推了一个多小时,赵艳芳便哭丧着脸找来了。原来她虽然没出多少力,但始终是第一次摸磨担钩,又没有握紧,手掌上便打出了几个血泡,痛得眼泪直流。
“怎么搞的,你没抓紧磨担么?”孙发生皱着眉头说。
“又没人告诉人家要抓紧磨担,你怪人家干吗?”赵艳芳说。
“陆八哥又不是不懂,你咋不问他呢?”孙发生说。
“不怪陆大哥,他比你好多了!”赵艳芳泪如泉涌,说:“都怨你!人家本来就是为了你才来推擂子的,你不仅不领情,还把人家推来推去,好没良心!”
“是怨我!是怨我!”孙发生忙不迭地说。但究竟是怨他什么,相信他自己也说不清。他自从来仓库干活后就没去过赵家,正是考虑到自己的贫穷和没出息。不想与赵家保持说断就会断的关糸。他无从知道,在千里镇,孙世昌经理家的声望其远在赵家之上,真应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句话。孙发生的自卑感,来源于三年的大饥荒对一切生命造成的沉重压力。他从那时起便把养活自己放在生命中头等重要的位置,于是主动中止了与赵家的往来,反正赵婶娘绝对不会让赵二姑娘跟着自己受穷。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连家务活都极少干的赵艳芳,会为了维系与孙发生的感情,主动跑到仓库加工房来。推人及己,孙发生便有了深深的内疚,相信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过失所至了。
“发生哥,快给赵二姐把血泡挑了嘛!这棵头针是皂角刺做的,消炎!”盛春枝说。
“春枝,你给二姐挑吧!我一见血就头晕!”孙发生皱着眉头说。
盛春枝巴不得如此,她一直把赵艳芳当着她与孙发生婚姻关系的主要障碍,所以适时地出现在赵艳芳和孙发生之间。她不像何秀蓉那样总是对赵艳芳怀着敌意。此刻就是这样,她捧着赵二姑娘的手,用那颗头针轻轻地戳破了那一个个血泡,再轻轻地挤去污血,用手巾紧紧包了起来。“好了!赵二姐,你试试还疼不疼!”盛春枝说。
赵艳芳活动了一会双手,果真痛楚大减,轻松异常,心里头的委屈和不快在盛春枝的抚慰下消失了,脸色顿时晴朗起来。她本来就性情开朗,活泼好动。孙发生刚才心疼和内疚的样子她已经看在了眼中,知道他心中其实一直是牵挂着她的,于是笑着说:“谢谢春枝妹妹。”
“你不谢发生哥么?”盛春枝也笑着说。
“我才不谢他呢,就是他害人家的!”赵艳芳说。
“二姐,你背着赵大娘来干活,干得长么?”盛春枝说。
“为什么干不长?我娘管不住我!”赵艳芳说。
“可是你这双手,大娘会心疼的!”盛春枝说。
“不给她看见就行了,我有办法!”赵艳芳说。
此刻,孙发生正在碾槽旁和冯长发商量着什么,一边讲一边用手指点着赵艳芳。二人争论了好一会,冯长发终于点了点头。孙发生兴冲冲地走过来,对赵艳芳说:“你的手痛推不了擂子,换去看碾槽,让冯长发来与陆八哥搭档一盘磨。”
“冯长发肯么?”盛春枝嘴快地问。冯长发是公社候书记爱人的侄儿,被特殊安排去看水碾,那活儿轻。石碾盘在碾槽里不停地转动,把擂子磨出来的糙米碾去糠皮,成为白米,就可以拿到仓库去供应居民了。看碾盘的人只需持一把掃帚,把溢出槽外的米粒扫回槽内,就可以坐在一旁休息。米碾好了自有人来协助撮出碾槽,再让推擂子的人放入糙米。
“冯大哥好说话的。”孙发生说。拉了赵艳芳来到碾槽边,告诉了她应该做些什么。直到赵二姑娘可以轻轻松松地看碾槽了,才回到自己推的擂子边。
何秀蓉斜倚在磨盘边,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
“蓉儿,推磨吧!”孙发生说。
“你忙完了么?赵二姐的事可马虎不得!”何秀蓉说。
“蓉儿,你是想去看碾槽么?可以和赵老二换!”孙发生说。
“我才不呢!”何秀蓉赶快抓起磨担,和孙发生推了起来。要她把这个位置让给赵艳芳,她是绝对不干的。再苦再累,她也心甘情愿地和孙发生在一起。
孙发生一个晚上没有睡觉,又独自磨了一麻袋谷子,此刻已是疲惫不堪,再加上心灵上受到的沉重打击,未免意志消沉,连一句话也不想说。
“三哥,你在想什么?”何秀蓉问。
“什么也没想!”孙发生说。
“昨晚和娘睡在一起,她高兴了么!”
“高兴!当然高兴!”
“那就好!只要娘高兴,蓉儿也放心了。”
孙发生心里却尤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五种滋味轮番袭来,使他心痛如绞。何大嫂不再让他亲近了,不仅那一直给予他的母爱般的感觉突然无踪无影,还果决地斩断了两人之间似有还无的情丝,让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孙发生一下子从天堂跌回了地獄。他现在恨不得躲到什么地方去,让自己不再对何家小院魂牵梦绕。只要把能挣到的工钱寄到何大嫂手中,让她能养活母子三人就行。也许是时候去洪丰了。戴宣发一直殷殷期盼,自己却一拖再拖不能成行,现在无牵无挂,应该收拾一番赶快上路。
下工时,赵艳芳对孙发生说:“发生哥,你等我收拾干净,一道走!”
“为什么?我还有事呢!”孙发生说。
“苏大伯家请我们俩去吃晚饭,莫非你不去?”赵艳芳说,赶紧在水渠边洗脸梳头。
“去!当然要去!哎呀!我也得洗一洗才行。”孙发生说。
何秀蓉本来天天下工后都是与孙发生一起回家,见他要与赵二姑娘去苏家吃饭,睹气拉了盛春枝悄悄离去,连话也没和孙发生说一句。
赵艳芳总算梳洗完毕,果然娇美不已。拉了孙发生的手,并肩往上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