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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委书记吴天明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份刚刚送来的简报。目录中有贵西县委召开全委会的短讯和县委书记讲话的摘要。吴天明翻到刊有短讯和简报的那一页，详细看了一遍，却并不满意，打电话给地委办公室主任齐云生，要他把原件送来。
很快，齐云生拿着贵西县委的红头文件和周兴光讲话的文稿，进入吴天明的办公室。
“吴书记，你要的是这两份原件么？”齐云生说。
“是！简报上看不出名堂，必须看原稿。”吴天明说。
“摘录简报的时候我看过，好像没有新东西！”
“干部下基层是老话题，可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组织下去，时间长达一年，就颇有新意了！”
“不就是为了教育干部，保护干部？”
“也许还有依靠群众，保护群众的想法在里头。”
“干群真能同心同德，县里的工作就好办了！”
“就算有什么大风大浪，也摧不垮这样的铜墙铁壁！”
“我懂了！书记，地委和行署可以这样做么？”
“情况不同，不必仿效。三线建设很快就要展开，全力以赴去做就行了！”
“是！书记。没有其他事，我回办公室了！”
吴天明往杯子里续了些开水，捧着杯子沉思起来。从前来视察工作的中央领导同志口中，他听出了领导们对未来的担心。谁都没有提及上头在工作中存在分歧，更没有提及党内存在资产阶级思想这样的敏感问题。但是，那些深锁的眉头，那种把工作做到哪一步算哪一步的无奈之情，吴天明却全都看在了眼中。四清运动没有达到一定的目的就中止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一种紧迫的气息弥漫在各级党委，各级政府之中，似乎谁都知道，眼前的安宁十分难得，暴风骤雨就要席卷一切了。
毕威行署专员，地委副书记莫仲伟走进屋来，笑道：“老吴，一个人想什么？”
吴天明把贵西县的两件文稿递给他，说：“你看看，有什么联想？”
莫仲伟坐在沙发上，很快浏览了一遍，说：“我的联想是，周兴光书记干工作踏实。”
吴天明给他到了杯茶，问：“仅此而已，没有其他？”
“的确没有！看简报时，我就有了这想法。”
“老莫，地区支铁支重委员会过几天挂牌，要不，你出任指挥长？”
“会上不是定了由丁副专员担任指挥长么？为什么临阵换帅？”
“为了加强领导，为了让你深入基层。或者，就为了这两篇东西！”
“为了这两篇东西？不沾边啊！”“绝对沾边！到工地去！到一线去！时间越长越好！”“你是省支重委员会成员，我再进了地区的支重委，行署的日常工作就没人管了！”
“不怕！天塌不下来！博华那儿我会去做工作！”
“好吧！你是班长，你说了算！我服从大局！”
“这就对了！深入到群众之中，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包你无病无灾！”
“不知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好了，走吧！行署那边有一餐饭，你和我一道去陪陪！”
“老莫，我不去！我劝你也不要去！就让经办的同志自己陪！要隐，从现在隐起。”
“行！听你的！我打个电话交代一下，和你一道下班回家。”
两人会心地相视一笑，莫仲伟便走了出去。
吴天明回到仍住在招待所大院的家里，妻子秦芷芳，女儿吴雅也已经从学校回来。饭是登记室的余大爷帮忙蒸好了的，秦芷芳炒了两个小菜，烧了个白菜豆腐汤，饭锅里还蒸了一碗腊肉，三菜一汤，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围桌而食。
吴天明从贵西搬到毕威来时，地委家属大院的住房还没给他腾出来，临时住到行暑招待所里来，他见这里树木幽深，清静安谧，住客极少，离妻子上班，女儿上学的毕威中学又近，干脆把这套住房与其它客房隔了开来，一直住在这里，也不搬去嘈杂的地委家属大院了。后来，丁博华从金窝县升任行署副专员，也搬来招待所与吴天明家做伴，两家人低调居住，深居简出，上下班步行往来，连附近居民都不知道毫不起眼的招待所里住着两位地级领导。
“雅儿，你正在长身体，怎么不吃肉？”吴天明问。
“老爸老妈每天那么辛苦，让你们先吃！”吴雅说。
“雅儿，现在不缺肉吃了，不用你让！”秦芷芳说。
“现在不缺，将来或许会缺！老爸老妈还是多吃点。”
“雅儿，你听到什么小道消息了么？”吴天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老爸，弟弟为什么一直住在外婆家？我好想他呢！”吴雅岔开话题说。
“弟弟可以上学了，外婆假期会送他来毕威。雅儿，你要带着弟弟上学呢！”秦芷芳说。
“好啊！我将来有伴了！”吴雅高兴地说。
“吴雅！将来到底会怎样？你究竟听到了什么？对父母也不能说么？”吴天明正色说。
“爸爸，学生中已经有北京大学来的人在动员了，只等上边一声令下，就要夺走你们手中的权力！你们谁都抗拒不了！我不想告诉你们，是想让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待过这段日子！”
吴天明脑子里轰的一声，面容顿时僵住了，好一会才恢复正常。事情原来是这样，周兴光说的动乱原来是以这种形势展开。但为什么是从上边开始的呢？难道上头的分歧与矛盾已经无法调合了么？他定了定神，问：“吴雅，他们也找过你么？”
“找过，都是一些大有来头之人。说你官声不坏，所以我还可以参加他们的全国性组织，将来说不定比你干更大的事。”
“你答应了么？”
“不答应不行！我若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他们会把你和老妈往死里整！”
“可怜的孩子！”吴天明把女儿搂入怀中，莫名地伤感起来。
“老爸，雅儿没有事！那些人有恃无恐，行事作派都很张狂。我若置身其中，一定会想法消除他们的戾气，使他们的行动多少带点理智。否则，天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
秦芷芳脸色煞白地说：“原来是这样！我这个副校长只管教学，应该没啥大事吧？”
吴雅站起身来说：“爸、妈，你们将来记住一条，学生运动一律支持，要钱给钱！要物给物！要人给人！决不站在一旁冷言冷语，指指点点。自保就不成问题了。”
吴天明说：“雅儿，你保护好自己就行！除了这个家，我还有六个县百多万毕威人民需要保护呢！老爸知道怎么在压力下夹缝中做工作，履行一个地委书记的职责！”
吴雅说：“老爸，现在说的事，只能搁在心里，决不能在部署工作时漏半句口风！谁知地委机关里有没有人家的人？”
吴天明说：“爸爸明白！我若暴露自己知道了什么，不是毁了我女儿么？老爸没那么傻！”
吴雅笑了，说：“不会有那么严重，但如果我让他们不信任，以后就不好办事了！总之，老爸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宁左勿右！抓生产抓粮食只能暗地里进行。”
“唉！这一切真应了贵西县那个孙发生的天劫灾运说。那小子让县委整个班子都蹈光隐晦了！亏得他一再谈论此事，上上下下才知道应该怎么保护自己。”吴天明感叹地说。
“孙发生？老爸又有他的消息了么？”吴雅迫不及待地问。
“四清时写了个剧本亲自演出，对！也是很左的那种。现在一见干部就谈论灾变、劫运、动乱，要人家小心保护自己。骆志坚对他的话已经深信不疑！”吴天明说。
“很久没有看见他了，真希望他能摆脱贫困，自己养活自己！”吴雅说。
“三线建设会战一展开，他就可以出来参加工作了。第一个目标大约是先吃饱肚子。”
吴雅没有说话。吴天明知道吴雅一直有个“孙发生情结”一听到他的信息就会关注起来。这也是地委书记不让工作组宋谦把红星宣传队带到毕威演出的原因。他太了解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