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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洞镇小学位于全镇最高处,四周山风呜咽,入耳松涛阵阵。校舍木柱瓦顶,校园曲径通幽,是一处避暑山庄般的世外桃园。刚来没几天,孙发生就跑遍了学校的旮旮角角。尤喜在乒乓球桌上和年轻教师、大龄学生挥拍较技,于终日的洗衣做饭背孩子涮尿布之类的劳作中自寻乐趣和刺激。一次,他甚至趁学校办公室无人之机,拆开了老师们每日赖以计时的闹钟。他原本以为装还原是小事一桩,谁知看似简单其时十分复杂,光那散开的发条要收拢来就无计可施。幸亏校长司马文还有一块上海表,学校才不至于点香计时来上课。但孙发生已经被大哥大嫂好一顿数落,大哥忍了又忍,爆栗子好歹没落到孙发生脑门上,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但孙发生已经隐隐约约地有了寄人篱下的感觉。他再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和疏忽,玩的时间减少了,端起饭碗时不再理直气壮,努力以劳作来抵偿修复闹钟给大哥家造成的损失。
大嫂的大儿子白白胖胖,滚圆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很是讨孙发生喜欢。可惜大嫂的奶水不足,供不上小家伙的需求,他饿极了时裂嘴便哭,一点儿也不管大人们那时是高兴是愁烦,是欢乐是悲伤。孙发生只得揹起他来,做米浆来喂饱侄儿。
孙发生用一块门板在产床边打了个地铺,供夜间悃乏时倦卧。每隔两三个小时,孙发生就得爬起身来,在一只大碗中装了一把白米,倒了小半碗水,用一把瓷汤匙在碗内搅动米粒,那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汤匙在大碗里一圈圈转动,碾那坚硬的米粒,清水便慢慢地浓了起来。等到米粒几乎都碎了之后,米汤算是搅成了。然后把生米汤倒进锑锅里,加点白糖,放在火炉上煮起来。待到煮开,米汤算是煮成了,稍凉凉便可以用汤匙舀着喂那大胖小子。
如果一切正常,孙发生是可以多睡一会儿觉的。偏偏胖儿子吃得多时屙得也多,大嫂换尿布忙不过来时便只好喊孙发生:“喂!醒醒!递块尿布来。”
火炉在孙发生头边不远处,尿布一向炕在火炉边。孙发生揉揉眼睛,迷糊着扯下一块干净的炕得极温和的尿布,趿了鞋过去递给大嫂。
“小发生,都屙脏好几块了,你不洗来炕干,待会儿便没有换的了!”大嫂说。
孙发生只好一把抓过大嫂刚扔在床跟前的那块脏尿布,到手方觉得湿漉漉滑腻腻的。大嫂说:“哎!忘了告诉你,这块尿布上有大便啊!”孙发生这才注意到手中的尿布上有黄黄的一层,这时候已经敷到了手掌上。他赶忙把那块尿布扔进洗脚盆内,舀了点清水冲掉手上的大便,再拿过脚盆,倒进水,用一把刷子一块块地洗刷起尿布来。洗完尿布,又到了给婴儿搅米浆的时候了。孙发生只得往大碗里加上一把米,淘洗两遍,再倒上清水用汤匙使劲地碾动起米粒来。
“睡会儿再搅吧!”大嫂说。
“睡着了难得醒过来,干脆做完算了!”孙发生说。
“那你不睡觉了么?你不是还要去守水么?”大嫂说,疲倦地打了个哈欠。
“搅完米浆我就去守水,守得早可以多挑两挑,洗东西太费水了。”孙发生说。原来煤洞镇什么都好,就是地势太高了缺水。唯一的水源在一条深山沟里,每天从半夜开始便有人挑了水桶在岩壁前的水坑边守着,浸满了水坑刚好够舀一桶。那无论天多旱也不会干,但无论下多少雨也不会多出来。镇里人经年累月的守水竟也习惯了,按先来后到的顺序,舀满一挑桶走一个,人人自觉遵守。只有桶排队也要先给人家舀满才轮到下一个,从来没人岔队。
“那你明天抽空补一觉吧!哎哟!悃死我了!我得先睡一会儿。”大嫂那句话的后几个字还没吐清楚,人已经睡着了。孙发生笑了笑,加了点腕力搅碾碗中的米粒。
四下仍是漆黑一团,孙发生挑了空桶,打了手电出了校门,在台阶上见到了学校校长司马文。夜空有稀疏的星光,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夜仍然沉睡未醒。
“孙发生,真早啊,觉都不睡就去守水。”司马文说。
“彼此彼此,校长,你不也一样么!”孙发生说。
“嗬!还掉文呢!你没有多读几年书真糟蹋你的聪明了!”
“没有办法呀,校长。”孙发生说,站在路边等司马文走在前面,下了守水的山沟。“要不是粮食难关饿肚子,我早都初中毕业,考上高中了。”
“唉!你大哥偏偏在你大嫂临盆时调去负责苦井小学,那是提拔他当官,不去当然不行!你小小年纪便要管这么多事,真难为你了!”司马校长说。声音在寂静的山沟中传得很远,甚至惊飞了一棵大树上的几只宿鸟。
“做家务我倒是习惯了,就是闲暇时没有书看闷得慌。”孙发生的声音中透出了几分无奈。
“你喜欢看书?”
“特别喜欢,不过只看小说书。”
“小说书可以陶冶情操,对生活却没啥帮助!”
“有帮助的!校长。前两年饿肚子时,看着书才能忘掉饥饿,昏昏入睡!”
“说说看,你都看过了什么书?”
“看过聊斋志异、四遊记、三国演义、儒林外史、说岳全传、石头记,读完了初中、高中的全部语文、汉语课本,包括文言文。”
“嗬!不简单嘛!高中汉语可是很难的!”
“上面提到了许多外国文学作品,可惜一本也没有借到。”
“我那儿到是有几本,你可以去借来看!”
“真的吗!那大好了!谢谢司马校长!”
两人已经走到了水坑边,孙发生放下水桶,走上前去,用公用的水瓢先把司马文的水桶舀满。司马文却不急着先走,点了支香烟静静地抽着,直到孙发生也舀满了自己的水桶,才一道挑了水走上出山沟的路。出得沟来,前面便是小镇街上往学校方向去的漫坡,两人在平坦之处放下扁担,坐下来歇一口气。
“校长,我今天可以去你的寝室里借书么?”孙发生小心地问。
“你中午来吧!上午和下午我都要给毕业业班上课,只有午饭那会儿有空。”司马文说。
“那不影响你午休么?”
“不会不会!借本书哪要多少时间!”
“那就太好了!”孙发生十分高兴,挑了水桶沿了石板路向坡上一溜小跑。他还要赶回来再挑一挑水。坐月子的人家,用的水自然要比平日多一些。
司马文慢慢地把扁担放到肩上,望着星光下渐去渐远的矮小的黑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吃了中饭,孙发生便匆匆洗了碗筷,住校园南面的教师宿舍跑去。司马文校长的寝室门并没有关上,屋里有一股辛辣的旱烟气味。原来司马文校长在用一个大烟斗装了旱烟吞云吐雾,与他在校长室或教室温文尔雅的形象盼若两人。
“好家伙,你真准时!快坐下吧!”司马文笑了笑说。
屋内靠南墙有一个木制的大书架。大量的书籍中大多是用于教学的教科书。文学类图书只占了上面的两层。但那对于孙发生来说已经是个丰富的知识宝藏了。
“随便挑!唯一的要求是爱护书籍,看完一套还回来再借另一套。”司马文说。
“是!校长,借书的道理我懂。”孙发生说。
“中国的四大名著你既然已经读了两部,建议你先全部读完再说。”司马文从书架最高一层拿下一套两册水浒传“读完之后,你就应该有点儿心得了。再读一些外国文学名著,如托尔斯泰,雨果,狄更斯等大作家的小说,你的文化素质会有一个大的提高。”
“谢谢你的教诲,司马校长!”孙发生捧着书,向司马文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跑出了房门。他怕司马文看见自己感动之极流出的热泪。他觉得世界上毕竟有许多关心他、理解他的人。他们给予他那十分悲苦的童年注入了生命的活力,增加了他直面人生的信心。也使他大大地增加了对未来的幸福的憧憬。他当然不可能知道,生活的艰辛,心灵的折磨,**的痛苦会整整地伴随着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