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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领导联席会上,校长们为学生们的口粮不够吃忧心忡忡。
李之君取下眼镜擦拭一番后又戴上,说:“县长令一次只补助学校一百斤苞谷,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还是学学南泥湾精神,开荒种粮吧!县政府把天坪哨的那遍荒地都划给了一中。我们必须身先士卒,与学生们同吃同住同劳动,自己种出粮食来。”
学校党支部书记,副校长耿长凤说:“带学生去开荒种粮,那管理难度也太大了吧?娃娃们有的还太小啊!如果弄不好发生什么事,怎么向学生家长交待?”
教务主任陈秋林说:“小也必须去!这是培养能文能武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的大事啊!”李之君说:“县委吴书记指示,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贵西一中要走在全省前面!”
耿长凤说:“县领导这样说,一中只有走这一步了。好吧!既然一半上课一半上山开荒,李校长便组织好教学吧!开荒种地的事,我带娃娃们去。”
“我也去!”陈秋林态度很坚决。
李之君为难了:“耿校长是女同志,上山不合适!还是我带队去吧!”
耿长凤说:“校长,教书育人才是一中的根本,这是你的特长!种粮食么?我比你强!”
李之君沉思了片刻,说:“也罢!咱俩也轮换吧!总要有口喘气的时间。”
耿长凤不便太坚持,也只得同意。陈秋林奉命购买一应农具,事情就定下来了。
一中大操场上,红旗招展,歌声飘扬。悬挂的大标语上写着:“以农为本,以粮为纲,开荒种粮,自食其力!”“发扬南泥湾精神,誓夺粮食大丰收!”
初一新生一、二、三班,初二、初三直至高三的一半班级的学生,背了书包,扛了锄头,既新鲜又忐忑不安的等着李校长的动员报告。
李之君对着话筒大声说:“同学们!去年一年的自然灾害,使我们国家面临着缺粮的危险。我们要急人民之所急,自己开荒种粮,自己解决自己的口粮。到了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有饱饭吃了!同学们,种粮是很苦的,但我们不能怕吃苦,你们是革命的接班人,必须能文能武。谁的手上长了茧子,谁就是学校的三好生!是大家学习的榜样!出发!”
红旗在前,鼓号队在前,各班学生队伍在班主任的带领下沿公路步行。“南泥湾”“我们的队伍向太阳”“东方红”等革命歌曲你方唱罢我登场,显示了良好的精神状态。一直在围观的家长和市民们把学生队伍送出了南门外,方才恋恋不舍地目送子女远去。
天坪哨原来就是贵西县的农场。离城六公里,学生们两个小时方才走到。农场的房舍全都空着,却安置不下这么多学生,好几个班便只能安排在老乡家里。
煤油灯下,牛厩旁边,孙发生孤坐在那里数星星。附近烧着一堆蒿草,一为沃灰肥,一为熏蚊虫。菜地上空,可见成片成群的蚊蝇上下翻飞。倘若没有蒿草的药味驱逐,它们非把一个人的血液全部吸干不可。瘦骨伶仃的孙发生可没有多余的血供蚊虫叮咬,他现在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食物!”那么多蚊虫收拢来没准一口吃不完呢!只是味道不一定好就是了。
“孙发生,你在想什么?”只有十岁半的何天运走过来问他。
“没想什么,肚子饿!”孙发生垂头丧气地回答。
“我还有干代粮,给你吧!”小手上捧着拳头大一块干粮。此时学校的粮食供应已经打了折扣。玉米面,橡子粉,红薯粉都顶了粮食定量。食堂把三者混在一起做成黄粑,就是学生们口中的“干代粮”四两饭票一个,一碗杂菜汤,见不到一颗油星儿。
“我不要!你自己吃吧!别被人抢了!”
“我人小,吃不了那么多!你帮个忙嘛!”
孙发生激动得流下了泪。这是全班最小的孩子,竟然已经知道关心人了,而最小的他恰恰是最需要被人关心的。孙发生没有接那块干粮,他钻进牛厩,躺在干草上。突然,他感到有东西硌自己,伸手抓去,却是一穗苞米棒子。牛厩内当然早就没有了牛!否则剩不下这些干苞谷杆。也剩不下这一穗苞谷。给饥饿的孙发生带来了一丝丝惊喜。
说是开荒,其实是把县农场原来的耕地翻挖一遍罢了,农场职工前两年全去支援炼铁厂了,土地便全荒着。眼看粮食问题日益严重,县领导只好支持一中以农养校,无尝划拨土地了。
没有牛犁土,学生们只能举起锄头慢慢挖。肚子没吃饱,挖不了一个小时便大汗淋漓,那沉重的铁锄便怎么也举不起来。眼看进度实在太慢,耿副校长便发火了,要求各班必须完成当日进度,哪个班完不成,加夜班也要挖完。各班班主任头都大了,学生挖不完的,岂非全扔给老师?于是也把学校分的当日任务一块块再分给学生,谁完不成谁自己加班。
初一三班平均年龄全校最小,分到的荒地又不比一班、二班少,问题便比较严重了。班主任钟振邦当然照样把荒地分到全班学生,连最小的何天运也一厘不少。看着双手上布满的血泡,何天运的眼里流出了泪水,分给他挖的这一小块地,恐怕三天都挖不完。
孙发生比何天运大半岁,在家时又是一直劳动着的,举了锄头挖土对他不算难事儿。然而他肚子里是空的,刚吃完饭那会儿还行,一锄又一锄,他狠命的挖出的地是符合标准的,时间一长,肚子一空,他便使不出气力来了。锄头举起来似乎有千斤重,脚步发飘,眼冒金星,仿佛什么时候都可能倒下去。
初一三班的劳动模范却诞生了。他就是戴宣发。仗着个头儿大,又能填饱肚子,戴宣发总是可以最先挖完自己分到的地,然后去帮助别的女同学。班主任钟老师一改鄙视他的态度,天天都在表扬,还把他的名字作为三好生报到学校。至于接受戴宣发帮助的女生被他调戏猥亵,钟老师不知道也不想多管闲事,使得那家伙更为猖狂。
“嗬!孙发生,还没挖完啊?你龟儿子慢慢挖吧!老子们先走了!”戴宣发挽了一个女生的手,施施然向树林中走去。
其实孙发生今天分的地是已经挖完了的,他现在是在帮何天运的忙。帮何天运挑去手上的血泡后,孙发生让他去提一壶水来,水能灌饱肚子,然后通过汗水蒸发,可以让自己至少坚持一个小时,那时天才黑,何天运便不至于一个人晚上来加班挖地了。何天运提了水回来,狠狠心又抓起了锄把,钻心的刺痛使他禁不住哼了一声。
这时宽阔的荒地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孙发生灌了一肚子凉水,顿时来了气力,举起锄头不要命的挖了起来。他的手心上也打了两个血泡,他用刺挑破了泡放了血,扎了块旧布便重新举起锄头。一锄,又一锄,又是一锄。黄豆般的汗珠滴下土中,令他想起了“汗滴禾下土”的古诗。用汗水来浇灌禾苗,才能获得收成,他犹入身临其境。
何天运扔下锄头,流着泪说:“别挖了,发生哥!我不读书了,我要退学!”
孙发生火了:“不行!退什么退!说什么也要坚持下去!”
“可是,明天还有同样多的地要挖,我不行的!”
“我不是在帮你么?咬咬牙!会过去的!”
“我怕会累倒你!再说,你又吃不饱饭。”
“那是我的事!不准再说退学的话!”孙发生似乎被激起了全身的能量,咬着牙拼命挖下去。终于,他挖到了土坎边,最后一锄,仿佛是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才挖下去的。他拗出土块,刚想放声欢呼,却眼前一黑,握着锄把倒了下去。
“孙发生!孙发生!”何天运带着哭腔的呼喊声传播在荒野中,暮色里。
“谁!发生什么事了?”耿副校长与陈教导主任饭后出来巡视,赶到了现场。
何天运哭喊着:“是孙发生!他是帮我挖地才昏过去的!”
耿长凤伸手一探鼻息,说:“不妨事,他或许是累昏倒了!”
陈主任扳开孙发生紧握锄把的手,只见鲜血浸透了旧布顺着锄把在流,慌忙用自己的手巾为他包扎。痛心地说:“不能这样干了!要出人命的!”
耿长凤抓过何天运的两只手看时,手掌上也全是血泡,不由得流下泪来:“都怪我!十来岁的娃娃,我逼他们干什么!从明天起,能挖多少算多少!这两个学生,让他们送水算了!”
陈主任点了点头,把孙发生揹到背上,回到了队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