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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卖儿送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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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国急于向三晋求援。明明是才进行过殊死搏斗的敌人,转身便成了盟友。

    虽是不可理喻,但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国仇家恨,都敌不过利益来的重要。

    列国诸侯更不能容忍其中一家独强。

    此前的秦国,和现在的楚国,没有什么区别。

    魏、韩两国再次意识到了楚国的危险,再度发兵楚国。

    宋、越两国也不甘寂寞,也开始悄然背刺齐、楚两国。

    只是这次宋国学聪明了,并不直接攻占齐国的土地,而是将目标瞄准了齐国的附属小国,滕国。

    而越国则是欲得到淮河北岸的莒国故地。

    列国再度互相征伐,赵国的机会悄然来临!

    一念至此,赵雍立即对着陈忠吩咐道:“大令,即刻传武安君(苏秦)、安平君(赵成)、阳文君(赵豹)、武阳君(庞煖)、定阳君(肥义)进宫议事。”

    “喏。”

    陈忠刚刚走出殿门,天际便骤然划过一道闪光。

    ‘咔嚓!’

    巨大的雷声,将低头思慎的赵雍、惊得猛然一颤。

    不待他反应过来时,‘哗哗哗’的密集雨声已经紧接传来。

    赵雍愣愣地盯着门外,不知怎的,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惶恐不安。

    “王上!”

    只见刚刚出宫的陈忠,已经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看其下摆衣袖间尽是被雨水打湿的痕迹,神情间也满是惶恐之色。

    赵雍看他这个模样,心头顿时一咯噔。

    他明白,定然是出了大事,要不然一向老成稳重的宦者令怎会这般作态。

    而在邯郸又能出什么大事呢……

    赵雍立即起身问道:“何事如此慌张?速速道来。”

    陈忠跪俯到地上,嗓音带着哭腔回道:“臣及出宫门,便碰到相邦……相府的吏人送来的消息:侍者早晨为相邦换衣时,才发现相邦……已经卒于塌上!”

    这!赵雍顿时一屁股瘫坐在塌上。

    片刻后,他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不禁再度问道:“汝说何事?”

    “相邦于梦中卒了!”陈忠悲声道。

    !赵国的三朝元老、两朝国相、赵氏宗伯死了?

    怎会如此突然,明明前两日上朝之时,老头还一副龙精虎猛的模样、完全没有任何特征的啊。

    殿内的宫人此时全都跪俯在了地上,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只有殿外那呼啸的狂风、紧驰的骤雨。似乎是在为赵国刚刚陨落的星辰,悲颂着默哀的葬歌。

    过了许久,赵雍才缓过神来。他长长吁出一口气,终于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或许梦中而故,是老人家最好的归宿吧。

    “给寡人换朝服。即刻召众臣进宫,随寡人一同去送相邦的最后一程。”

    “喏!”陈忠立即俯首应道。

    “再传寡人召令,即日起邯郸万民,皆需为相邦披孝三日。”

    赵豹突然的卒逝,的的确确打了赵雍一个措手不及,可能就连老人家自己都没想到吧。

    要不然怎么会不给自己留下点遗言呢?

    赵雍甚至都来不及像齐桓公三问管仲父一般,去问询下赵豹的意见。

    赵豹一死,赵国面临的便是相位的空缺。

    赵国的相邦之职权利不可谓不大,它不仅仅是辅佐诸侯王治理国政的最高官员,还要综理朝政百事、要依百官之功过而进行赏罚。

    其相位的任命虽是君主一手任免,但不得不说,其权利之大远超后世的丞相、宰相。

    自赵雍继位以来,数次南征北战,赵国的国政得以正常运作,其实都是由赵豹在操持。现在赵豹一死,他随之而来的便是重大的压力。

    赵雍并非是推脱自己应当行使的责任,但繁杂的国政无疑会分散他的心思。原本既定的灭国计划,都需要自己去亲自操持,若是心神尽数陷身于驳杂的国政之中,军政大计将难以实施。

    新的相邦,还需要尽快敲定下来……但人选却不好贸然决定。

    或许……是时候将新的国政制度,提前推出到世人的面前了。

    将将踏出大殿,狂风便席卷着水珠朝着人扑来。瓢泼的雨势丝毫没有衰减的模样,玉珠依旧孜孜不断地从天际垂落,空气也被激起的水雾所笼罩、朦胧一片。

    走到宫台,赵雍不禁朝着身后瞥了一眼,他倒是还记得今天是姚岚进宫的日子。

    只是他现在分身乏术,只能先让佳人独守空闺,下次再对其进行补偿了。

    ……

    ……

    魏、赵边境,漳水河畔。

    车轱辘碾过被雨势冲刷的凸洼不平的水坑,震动不已。车内的乘客也随着颠簸、被不断地摇晃。

    透过那一层淡蓝色的薄纱,芈八子隐隐能看到车外那飞溅而起的雨花。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仕女秋月的怀中嬴稷正在安静地沉睡,他紧闭着双眼,不时轻皱起眉头。似乎在做着什么噩梦。

    一路上,四五岁的小娃,都没有哭闹,他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成熟。

    “王妃,申时差不多便可以到邯郸了。”秋月小声道,似乎是怕吵醒了刚睡着的小公子。

    芈八子依旧望着窗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秋月也已经习以为常了。因为这一路上王妃便一直都是这样,一句话未曾说过。

    但眼看就要到邯郸了。她身为早年随嫁秦国的楚女,有些话她还是要说的:“出宫的时候,大王已经册立了公子荡为太子。王妃,今后我们若是再想回到咸阳恐是不易了。之后在邯郸的日子,奴婢希望王妃就是为了小公子,也万勿生出一些不好的想法。”

    芈八子回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秋月,语气中带着一丝悲戚道:“我很清楚现在的处境,咸阳我也不想再回去了。那个无情的王,我也不想在看到了。但稷儿毕竟是秦国的公子,我实在是不希望他这一生就在异国度过……我的稷儿本该可以成为一个有作为的君王……”

    “王妃!”秋月立即作势打断了芈八子的话:“还需当心隔墙有耳。”

    随即小声道:“王妃能这般想,奴婢就放心了。秦国还有魏冉将军,奴婢觉得,只要公子能安稳的长大,我们总是有机会的。”

    芈八子只是微微颔首,随即又把目光望向了车外。

    马车徐徐驶过那座高耸而又狭长的漳水城墙,穿过河水,继续朝着不远处的赵都邯郸疾行而去。

    临近傍晚时分,雨势渐渐衰弱。

    马车缓缓停在了宽阔的驿道之上。

    “王妃,赵国使臣前来迎接!”车外传来了侍卫地禀报声。

    芈八子轻吁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应该面对现实了。她牵过嬴稷的小手,从卧榻上坐起身来。

    宽敞的驿道两旁,此时正拱卫着两排制式精良的赵国新军,他们手中持着象征赵国的旌旌旗帜,气势轩昂地站在风雨之中,没有丝毫动摇。

    秋月撩开车帘,搀扶着秦王妃慢慢走出车厢,王妃此时穿着宫廷常服,看起来非常华丽,乌黑清秀的长发挽着一个单鬓、其上戴着珠玉步摇,装饰真金簪耳。她外袍穿着交领的蜀帛深衣,玄青色的上衣有着妇人特殊的模样,鼓囔囔的非常明显,下裳青白色,柔韧的腰身间系着绶色绲带。

    车外的宫人见王妃出的车厢,急忙撑着雨伞迎了上来。

    前来迎接的赵国使者,也不禁把目光转了过来。

    嬴稷似乎有些紧张,小手紧紧地拽着芈八子的衣角,轻唤了一声:“阿母……”

    王妃的素白云履轻轻点过木凳、随即踏进了泥泞的稀物、溅起一抹水花。

    王妃眉头微蹙,似有不悦。但脸上的表情,也不过是转瞬即逝,恢复了平淡。

    赵使郑茂咽了口唾沫,赶忙定了定心神,强迫自己转移了目光。

    郑茂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但身后几个副使却不见得能有如此定力了。

    眼见秦王妃缓缓临近,其余人也强迫自己低头行礼。

    郑茂上前一步,对着秦王妃躬身揖拜一礼,随即又对年幼的公子稷揖拜一礼:“外臣郑茂,恭迎秦王妃,恭迎公子。”

    芈八子眼神微垂,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刚才这些男人的眼神,自然是被她尽收眼底,虽然那种觊觎让她很不适应,但此时独在异国,上来便问罪他臣,绝非明智之举。

    她强忍着心中的不适,语气清冷道:“辛苦诸位,远道来迎。”

    “王妃、公子驾临,赵国自感不胜荣幸。赵王本欲亲自在宫中设宴为王妃、公子接风洗尘,无奈恰逢国中奠事,还请王妃、公子暂时屈尊两日。”郑茂目光视下,缓缓道。

    昨日刚刚进入赵境之时,芈八子倒是通过小道消息,知道了赵国的阳文君赵豹卒逝了。她没有想到,赵王竟然亲自为其相迎灵。不成想这个在战场上纵横无敌的赵王,还是一个重情的国君。完全不像秦国的那个‘昏君’,打仗打败了便卖儿送妻。

    想到这,芈八子原本的羞恼之意消散了不少,她轻轻摇摇了头:“无妨无妨,旦听赵使安排。”

    ……

    咸阳,秦王宫。

    秦王嬴驷披散着花白的长发,身形犹如疯癫一般,在烛火昏暗的寝宫内肆意挥舞着手中长剑。

    这几日,他一直都在悔恨中度过。他悔,悔不该同齐国开战,悔不该同赵国开战,更悔不该同三晋开战!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当时制定的东出策略是否是对的,保留商君之法、处死甘龙杜挚是否是对的,打破与三晋之间的同盟是否是对的!

    如今拱守秦国西线的函谷关没了,秦国两代人打下来的河西之地也没了,就连自己最器重的王弟赢疾,自函谷关战败回来,没有几天也发病忧愤而死。

    现在连就他最宠爱的妃子,也离开了自己去了千里之外的赵国。他实在舍不得,舍不得杀掉那个美丽的女人!

    嬴驷一瞬间、突然感觉,自己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不甘,强烈的不甘充斥心头。诺大的秦国绝对不能亡在自己手里。

    宦者宫人们都颤颤巍巍地缩在角落里,生怕那疯子一不注意便殃及池鱼。但他们又不敢走,因为那疯子只要看到有谁动,就会杀掉他。

    殿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道声音对宫人来说简直如同天籁。

    脚步声戛然而止,魏章站在殿外,看着其内的场景、嗅着那一抹腥气,他不禁皱了皱眉。

    随即高喝道:“王上!”

    “武关急报,楚国已经攻破了於城。商於两地已经被楚军夺去了大半!王上,武关亦是告急,还请王上速速发兵。”魏章拜道。

    哐呛!

    长剑落地。嬴驷瘫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魏章。

    嬴驷愣了一刻钟,骤然起身道:“传!传张仪!”

    “喏!”

    ……张仪自从函谷归来后,便再也没有出过相府一步。他自知秦国之败,皆因自己而起,罪孽深重都不足以形容他的过失。他也深知自己已经无处可去,干脆就待在家中等待秦王下达的罪诏。

    没成想,他还有进宫面王的机会,张仪心怀忐忑的和家中的妻儿道别,跟上了宫廷侍卫的车架。

    咸阳宫内,嬴驷已经收拾了仪表。此时正一脸疲惫地坐在王榻上。

    “罪臣张仪,拜见大王!”张仪揖拜道:“罪臣自知有负大王重托,更连累赢疾将军和战死的将士们,张仪本无颜再面对大王!”

    “起来吧。当初对三晋开战,汝也是同寡人商量过的,其罪在寡人……就是可怜寡人的王弟啊!”嬴驷突然悲呼一声。

    张仪赶忙道:“全怪罪臣,是罪臣小看了三晋、小看了赵国,才酿成今日之弥天大祸,更拖累秦国于绝境之中,此中罪孽全在臣一人。臣苟活至今,只为得王命而死,以息众怒!”

    张仪知道,现在他只能认罪,拼命的往自己身上揽祸,或许还能有活命的机会。从嬴驷没有立即罢黜他的相位,就不难看出,秦王或许没有杀他的意思。

    “起来!给寡人起来!”嬴驷突然大喝道:“汝要真想死,待为寡人化解了这场危机,寡人自会满足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