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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轻摇,纱幔垂曳。
珊瑚赤着足,踩步、仰躺到软塌之上,柔荑轻扶着额头,秀眉时而微蹙、时而舒缓,来回变动的神情,可见此时佳人心绪之复杂。
侍剑跪坐在她身旁,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片刻,珊瑚缓缓睁开双童,目光瞥向面容冷清的侍剑。
看着静若处子的姐妹,她的心也莫名跟着安静了下来。
其实说起来,对腹?的承诺,珊瑚并不在乎,‘巨子’不过是个虚妄的名头罢了。
墨家分裂后,墨者兼爱天下的崇高理想,断指以存腕、杀己以存天下的奉献精神早已经荡然无存。而今的墨家虽存,昔日的墨家学派其实早已消亡。现在的墨家,能凝聚墨者人心的,早已经不是单单一个巨子的名头。
珊瑚如今所纠结的,只不过是一份、往日的恩情罢了……
秦国自秦孝公继位以来,便欲恢复秦穆公时期的霸业为己任,广施恩德,救济孤寡,招募战士,明确论功行赏的法令,并在国内颁布了着名的求贤令,命国人大臣献富国强兵之策。
求贤令一经发布,关东各国的有志之士、失意之士纷纷涌开始入秦都。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分裂不久的墨家三派相继涌入咸阳,以图自家之学,能为秦公所受。相里勤亦得受秦孝公相邀,而去秦宫辩学。
相里之墨一直信奉的道义便是与友和善、不主动挑起战端,所以相里勤也一直秉持自己的道义,意图再现往日墨家之辉煌。而相里墨一直所做的也是协调秦墨和楚墨之间的冲突。
身为墨门三派的首徒,珊瑚与司马错也是在那个时候相识。
随着各个学派相继涌入秦国,秦都一时百家争鸣。但……好景不长,随着法家公孙鞅的入秦,一切都变了……
公孙鞅劝孝公推行法制,以强国。
之后秦孝公便逐渐开始疏远法家之外的流派学者,后卫鞅继续向孝公进献变革之法,推县制、废井田、开阡陌、统量衡,重置秦律,最重要的还是焚民间诗书、禁止他国游说。这也对在秦国的诸子百家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所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新法一经颁布,秦国便开始大肆驱逐、捕杀各流派学者。其中邓陵氏之墨遭驱逐,投奔去了楚国;相夫氏之墨彻底倒向了秦国,其门下弟子也大肆融入秦国吏政。而相里勤昔年与卫鞅相辩、开罪于他,卫鞅得势后便大肆捕杀往日政敌,秦孝公对此也选择默而视之。
相里之墨一时在秦国遭遇了毁灭性打击,昔日的家园驻地也被大火付之一炬,相里勤为掩护门下弟子撤退也被秦军捕杀。
彼时的洛珊瑚若非遭司马家的搭救,恐怕也早已经同恩师一般,随着那熊熊烈火化作着天地间的灰尽了。
逃回邯郸后,秦国的一幕幕,日日夜夜、不断地在年幼的女孩大脑中回放。她恨!恨秦国、恨商君、亦恨墨家……师傅的死也间接导致了珊瑚信仰的崩塌!
在赵国,珊瑚带着恨,以相里勤首徒的身份重新凝聚了散落的弟子,相里之墨也与赵肃侯达成了‘协议’,甘于成为赵国的鹰犬!信仰已然崩塌,一切都为了复仇。
其实墨家早就和赵国宗室有联系,只是那时年幼的赵雍还不知道罢了……
十数年过去了,珊瑚也累了,对于往事,她一直选择浅陌性澹忘。
直到那时,赵雍对她提起创建都察院的想法、是肥义的一番措词,才让她想起来,她还是墨家的弟子……
对于司马家,珊瑚心中一直有着一份感激,若是有机会她也愿意偿还昔日的恩情。但,她不知道的是,司马错也对她有着一份别样心意。昔日的珊瑚一直与司马错保持着简书往来,虽然分属两个阵营、两个派别、两个国家,但珊瑚不过是为了通过司马错探听秦国的消息。而司马错却误以为了,她愿意和他维持那若有若无的关系。
司马错……珊瑚除了对这个名字有深刻的印象之外,两人其实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面了,久到都忘记对方长什么样子了,只知道他很受秦王的宠信,官职爵位也很高。这当然都是珊瑚特意命人打听过的,而且珊瑚也不认为,一个高官显爵、前途无量的年轻将军,会对她一个江湖女子有什么想法……
不过一切的一切,随着珊瑚的入宫、在她选择接受赵雍的赐嫔那一刻起,司马错与她之间的往事便彻底画上了句号……
时隔多年,珊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她再次听到司马错的名字时,竟然会是以这么一个状态。在她看来,以秦国的战斗力,秦国就算战败了,以司马错的爵位、地位,也绝对不会战死,更妄论被生俘。譬如秦、齐桑邱之战,秦军几乎全军覆没,战况比晋阳之战惨烈得多,但秦国的高级将领基本安然无恙……
或许……司马错战死了,珊瑚还可能会念起往事,为他伤心一些吧。
但,珊瑚现在所想的,全是如何才能彻底斩断她与秦国往事之间的那条线……
……
……
破晓的晨光穿过浅薄的云层洒落大地,暖意开始驱赶夜的寒冷。
赵王宫内,宫人们在寅时天未亮时便开始布置起来,遍地红色的绸缎锦布与远处的白雪相映成景,盛大的礼乐之声,端庄典雅的舞蹈。上午赵雍在朝殿举行了盛大的庆功仪式,接受了群臣的祝贺。
“恭贺王上,恭贺王妃。”
依赵国礼节,朝礼过后,赵王需携带自己的妃嫔走下高台,依次向功臣们敬酒。
得入大殿同王共饮的功臣,无非是赵国的高层,或者得立大功的臣子。
“恭贺王上,恭贺王妃。”
赵雍目露笑意对着众臣颔首示意,洛、姒、孟三女着端庄华服跟在他的身后,依礼而敬。
“恭贺王上,恭贺王妃。”
“恭贺王上,恭贺王妃……”
“阿姐。”小将赵固出声叫住要往前走的孟柔。
赵固身旁的庞煖,以为这小子在乱喊,急忙拽了他的衣袖一把,小声道:“怎么回事,还没喝,就醉了?”他显然并不知道赵固的身份。
庞煖随即忙朝着孟柔,低头揖拜道:“拜见王妃。”
孟柔朝着庞煖微微点头示意,欣慰地拍了拍赵固的肩膀。随即便快步跟上了姒越的步伐。
赵雍回头好奇地瞥了她一眼,不过也没多问。
……
礼毕后,接着便是册封北征有功的将士。
授爵、进职!
对臣子来说,此刻才是最重要的一刻。
在众臣,殷切地目光中,赵雍加封肥义为大司马,以统掌赵国之军政。
赵国不承周制,没有三公之说,但却有三公之职:司马、司空、司徒,赵国全都设立。
司马为军政之首,地位最为尊崇,且非上卿而不能担;司空为土木、水利之官,地位亦相对较高,一般都是由卿而担任;司徒在赵国为地方官职,地位最低。
若非要说赵国的‘三公’,应该也是‘司马、司寇、相邦’,此三职为赵国最重。
赵国的军政体系,初蜕于晋国,而今又经过百余年的发展,今日已经可以算是自成一体了。
自从上任大司马赵疵、离石战死后,赵国的大司马一职已经空缺数年之久。赵雍继位之初便有意立肥义为大司马,但又怕众卿不服,遂一直空缺。
而今时势已到,诸臣莫敢不服。
随即便是苏秦。
武安君苏秦此战之功也是有目共睹,若非是他游说韩魏以拒秦,西都晋阳此时保不准在谁手里边呢。昔日的苏相邦再次归赵,赵廷也是一片哗然,不过安平君赵成、相邦赵豹等一干重臣,也并未对此表现出多大的抗拒。
赵豹甚至甘愿让出赵相之位。但对于相位的安排,苏秦却是推而不受。
苏秦是聪明人,虽然对权利他也有过流连,但如今他的志意却不在此了,况且刚刚归来就横刀夺爱,显然也不怎么合适。
不过都御史一职苏秦是在适合不过了。苏秦的归来也着实让肥义轻松不少。
安平君赵成,除了赐赏一些金银丝帛外,倒是没什么可封的,他已经尊贵的封君了,职位也是大司寇,若是说能让赵成动心的,恐怕唯有相邦之职了……
常备军的三都尉,张远继续任北营都尉,但爵位上涨,授爵上大夫。西营都尉牛赞,职位同样不变,爵位上涨,授爵上大夫。东营都尉李同,云中一役中,拖住楼烦主力,也算是居功至伟,但职位依旧不变,授爵上大夫。
也非是赵雍‘吝啬’,而今华夏诸国的职位可都是实权,并不像后世朝代一般,加封的全都是虚名。高级将领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要想往上爬只得等。就算是赵雍有心想把他们外放‘藩镇’,也得等打下了新的地盘再说。
晋阳一战、云中一战虽然都是赵国大胜,但两战都是赵国的自卫战争,新得土地,无外乎‘敲诈’楼烦王的北疆三城,除此之外,好像也没其他的了。
不过若是真的把他们外放到苦寒的北疆戍边,虽然能给他们一个国尉头衔,但那就真的是明升暗降,寒了将士们的心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给他们一个较高的爵位,等有了空缺再让他们顶替便是。
此外赵雍决定扩展新军骑旅,初定编制为万骑,以此战厥功至伟的庞煖为统帅都尉,特授爵位上大夫。
庞煖的官爵晋升速度,可以说是如坐火箭一般了,仅仅两年的时间,便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宫廷侍卫长,一跃而成为赵国正规王牌军的最高统帅。
但对此,朝臣皆无意义。因为庞煖此战的功绩众人还历历在目,他的月相之说、夜袭之策,得以使赵军与楼烦一战而定乾坤。
晋阳之战中,新军骑旅又再次立功,长途奔袭之下,毅然冲垮秦军中阵,得以使三晋将士用最小的代价,战胜秦国……
中低层的将士封赏倒是简单的多,由其所属之上官,上报战功,然后依功封赏便可。
且此战,战损的低层兵员较多,职位空缺也能依次填补,其余的补充新的兵员便可。
兵尉及以下的将领,阵亡的按爵位重金抚恤,幸存者进功赐爵。
兵尉皆进爵一级,由上士升任下大夫,其下皆同。
职位按补缺之法,兵尉阵亡其下俾将递补,五百人主阵亡其下百人将递补,百人将阵亡其下屯长递补……若是有立奇攻者当另行封赏。
……
封赏大典过后,已至午时。
赵雍摆手挥退了盈盈而舞的乐人。缓缓起身,
大殿骤然一静,殿下众臣拿樽的手一时停在半空中。
赵雍目光扫视过众臣的神情:“寡人能得众卿,才能战胜二胡、战胜秦国,赵国有卿等,实乃是我赵国之幸啊!”
“臣等不敢……”众臣谦卑道。
“众卿以为,此战我赵国能胜,靠的是什么?”赵雍幽幽道。
众臣皆是一愣,不明白王上是什么意思。
“全赖王上圣明,统战得当……”
赵雍未理众人的恭维,继续道:“此战虽大获全胜,但寡人认为,而今的赵国依旧是内忧外患的赵国,腹地依然有中山之忧,北有林胡袭扰,东有燕、齐隔岸,西有楼烦、秦、魏之变。寡人以为,此战赵国虽胜,而未胜!”
“楼烦表面臣服,依旧可卷土重来,秦国虽败,但依旧有东出的实力。而我赵国虽胜,表面乎。国力增长否?寸土未得,徒耗国力也。”
“北疆拒战虽胜,晋阳拒战亦胜,但众卿须知,今日魏、韩与我赵国共抗强秦,乃是因为利益使然。三晋他日若因利益相互攻伐,秦国当何拒?”
众臣自然也是能听懂赵雍的一席话,能同王共饮者,都是能识之人。
楼烦且不说,秦国自商君变法后,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台战争的机器,绝非是一场失败就能打倒的,大军攻不进咸阳,一切都是白扯。
赵雍见众臣沉默,话头突然一转,重复问道:“众卿以为,此战我赵国能胜,靠的是什么?”
赵成恍然,此时他已经能隐隐猜到自家这个乖侄子是什么打算了,但他依旧没有贸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