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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暖脚像是生了根,站在原地,想说些什么都觉得多余,她静静看着云涯,他还是没转过身,只是一口一口喝着酒,夏暖鼻尖酒气弥漫,梅子的味道醇厚,带着点点香甜。
唇分阖几番,夏暖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夏暖上前几步,慢慢伸出手,轻轻放在云涯肩头,云涯浑身一僵,蓦然低下了头,用手捂着眼睛声音闷闷地轻斥道:“让你进去,昨天才从湖里捞出来,人还没好利索,别又着凉了。”
夏暖尴尬将手放下,夜风急,她拢了拢披风,确实有些凉,但……
她看着云涯的样子,实在是不能安心离开。
“还不走?”云涯催促。
夏暖咬咬唇,一鼓作气走上去,将那壶酒拿过,云涯一怔,下意识去抢,两人各执一边,酒壶悬在半空,谁竟是也不愿先放手。
夏暖固执扯了扯酒壶,道:“云大哥,别喝了,你、喝太多了。”
云涯想抬头侧脸看看夏暖,可是脸堪堪转动,又想到什么似的僵住,他默了很久,夏暖却一直不放手,云涯失神看着酒壶上的素手纤纤,然后慢慢松开了手。
夏暖怕他会抢似的抱着酒跑着进了屋,一时之间院落又空荡起来,云涯仰面深吸口气,夜风凉,他喝了那么多,反而更清醒了。
过了不久,耳边又是小碎步响,云涯疲惫道:“又出来干嘛?”
夏暖提了水壶,拿了个杯子,放在石桌之上,掺满一杯水,将杯子举着,看着云涯。云涯叹了口气,伸手去接,可是酒意让手发颤,试了几次都没抓稳,反而和夏暖的手擦碰不断,云涯尴尬放下手。
夏暖见他这样,探身一手伸到云涯脑后掌着,另一只手拿着杯子,递到云涯唇边。
云涯愣了愣,慢慢张嘴,夏暖将水缓缓喂进云涯唇中。
温水入喉,不似烈酒烧人,舒缓得让云涯几近喟叹。
杯子空了,夏暖撤开手,退了一步又将杯子倒满水,如此又喂了云涯一杯水,才将杯子放在石桌之上。
云涯还是仰着头,方才夏暖身子遮着,并没有看清云涯的神色,这一退身,烛光投射,夏暖一见之下噎住。
云涯仰面细细看着夏暖,目光专注,夏暖却从未见过这般的云涯,或者可以说见过又没见过,前次喝了酒来找她,不过是月色下特别的好看一些,而现在的云涯,让夏暖呼吸都有些不畅。
他整个脸颊像是上了一层胭脂,绯红绯红,唇色比寻常还深些,堪比朱砂艳丽,云涯眨眼,他眼眶周围红红的,可是鼻尖肤如玉白,可见并没有哭过,眼角下的那颗泪痣平添几分妖冶。夏暖只觉云涯目光带着的那股不能言说的缠绵悱恻,全是他脸盘的美衬出来的。
被这样看着,夏暖心跳一下比一下急。
云涯眯了眯眼,夏暖还是那个样子站着,再正常不过,可是他却觉得方才夏暖靠近的甜味比梅子酒还好闻,白水喝下,酒意稍稍冲淡,好像皮肤上还残存夏暖手不经意触上的凉。
云涯心稍稍舒缓几分。
云涯慢慢道:“你不该理会我……”
夏暖不知说什么,云涯喉头滚动,接下的话再怎么也说不出。
云涯收回痴缠的目光,低头左右摇了摇脑袋,想要清醒几分。
夏暖终于舒了口气,被云涯那样看着,真是太……
云涯道:“过来,哥给你看样东西。”
夏暖往前走近一步,云涯摸出火折子,点燃扔出三枚,院落最近的三个壁灯被点燃,一霎亮了许多,云涯将夏暖拿出来的披风打开,夏暖以为他要披上,熟料云涯反手往她身上一裹,不多费力气将她一抱就抱起。
夏暖被裹得严严实实,瞪大眼睛看着云涯,云涯轻笑,恍如月下蔷薇生艳,云涯坐下,将夏暖放到自己腿上,虚拢在怀里,夏暖只觉尴尬非常,想动,又想到坐在云涯的腿上,整个人僵得很。
云涯将木筒拿到石桌之上,缓缓抽出里面的画轴,下巴蹭着夏暖的肩胛,侧脸炽热的温度快灼上夏暖的脸颊,夏暖只消略微转头就能看到云涯放大的脸,她脸红起来,方才还在夜风中有些凉的身体,在云涯火热的怀中也有些发热。
云涯小心翼翼将那副画展开,声音温柔如水道:“看。”
夏暖抬头看,虽画卷残破,可画中的女子绝艳,斜斜卧在美人榻上,一举一动似是风情无限,夏暖心头一动,这女子和云涯有七八分相似。
云涯道:“这是我娘。”呼吸洒在夏暖脸庞,带着梅子酒的香味。
云涯有些失落又道:“这也是我唯一找到一件遗物。”
夏暖倾身,手被裹在披风里,只能细细看,一笔一画之间不能说没有情意。
夏暖道:“云大哥你娘真美,怪不得你那么好看。”
云涯手一紧,低了低头,侧了侧脸,若是再近一分,云涯的唇就要碰上夏暖的耳朵,夏暖又僵了,耳边一阵热气,云涯声音极低道:“是井洄画的,他找人杀了她。”
夏暖心中涩然,抿抿唇,抬眼觑云涯,云涯却并没有看她,他专注看着画,而他的眼眶又红了几分。
云涯又道:“我从十几岁在踏云楼外出做事就一直打探,我一直觉得是可能父母养不活我将我扔在林子中,可是直到二十岁都渺无音讯,我都快要不找了,才偶然听人说我长得像当年艳极一时的花魁……后来……”
云涯叹一声道:“后来我挖到了她的尸骨,离师父当年捡到我的地方不过十余尺距离,再后来,我查到了她和井洄的关系……我一直希望是长公主杀的她,这样我至少……能……”
云涯喉头滚动,夏暖正要开口,云涯蓦然将脸埋在夏暖纤细的肩胛之上,压抑着道:“现在想来,真是傻。”
夏暖眉宇染愁,再也不抗拒云涯的触碰,她有些想摸摸云涯的脸,但能做的只有沉默。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云涯将那卷画轴收好,将木筒放在桌上。
“这画你明日让人拿去扔了罢,我也用不着了。”
夏暖道:“可是里面毕竟是……”
云涯唇角微挑道:“但是一想到是谁画的,我就觉得不想再看。”
话语决绝。
夏暖眨着眼看着云涯,云涯好笑伸手触了触她眼角下方,问:“怎么看起来像是要哭似的?”
夏暖撅嘴掩饰道:“唔,那是我天生眼睛亮。”
云涯笑,笑着笑着又收敛了,凝视着夏暖,有着不容置喙的专注。
半晌道:“是啊,小暖眼睛最漂亮了!”
夏暖一噎,有些不好意思颔首。
云涯环手抱了抱夏暖,极轻,夏暖只觉周遭因着云涯暖意更重,不过一刹,他就放开了,他将夏暖放下,没有扯开裹在她身上的披风。
云涯伸手刮了刮夏暖的侧脸道:“去睡吧,哥走了。”
夏暖点点头。
云涯又道:“我今晚说的,你当是酒话,听过也就罢。”
云涯笑起来道:“别再着凉。”
云涯转身走了,夏暖原地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所以,抱着她是怕她被夜风吹病了吗?
无解,不过,云涯的怀里确实很暖和。
夏暖看着那画轴,将外层的披风褪下,只觉得有些凉,急急将木筒抱在怀中,跑进了屋里。推开门,洵青正视夏暖。
夏暖脸上一红,支吾一声,抱着木筒就往里屋走。
洵青叫住了夏暖,夏暖不解看她,洵青道:“其实,云大人不错。”
夏暖脸有些红,又有些白,最后低头道:“别乱说。”
洵青没有再多言,吹灭了蜡烛,躺上床去。
夏暖将木筒放在桌上,一时之间想不好怎么放,但是云涯这么一耽误她已经有些困顿了,也就先睡下,剩下的,隔日再说罢。
上床前,夏暖看到她挂在床头宁植送的雨花石,不知怎的已经不难过了,她已经很久没想到雨花石,好像也很久没想到宁植了,夏暖将雨花石摘下,放在梳妆镜前。
相忘,好像也并不难,夏暖闭眼前想。
翌日,云涯起身时头痛欲裂,找了点药才服下,水东就进来了。
云涯道:“说。”
水东道:“昨天探子来回,长公主和驸马大吵一架,今早就将井然郡主送往了蓉地。”
云涯道:“以后公主府的动向不用再来禀,至于井然,也别管了。”
水东道:“好。”
“最近流民怎么样了?”
“有药了,都好了很多,我们走的这段时间,陛下将柏林放进了兵营,现在还在磨砺中。”水东道。
云涯叹口气道:“马上就要帝后大婚了,准备准备礼物再说接下来的事情罢,右相和陛下的冲突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我们不卷入就好。”
“还有什么吗?”云涯又问。
水东如实道:“不大不小,之前太后发懿旨宁植和谢娴配做了一对,右相谢家恐怕又多了几分助力。”
云涯扯扯嘴角:“太后还能拗过陛下不成,太后只是想给宁植找个贤惠的娘子罢,作用应该不大,不过,宁植确实该有个娘子。”
水东不解看云涯,云涯翘翘嘴角,心道,省的一天盯着小暖不得安生。
安阳王府。
夏暖醒来,四肢百骸还是舒缓的,虽然前夜里云涯注入她身体那股暖意已经散了不少,不过这两日她睡得尤其舒服。
洗漱过,夏暖在自己小书房将画卷展开,在光亮处看,这副画更是残破不堪,夏暖细细打量,画中人确实和云涯像的不行。
洵青问:“郡主你要重新修复这画?”
夏暖摇了摇头,道:“云大哥说不要了,我准备临摹一副给他。”
“这幅画?”
“恩,你给我选选纸张,再……把颜色画的鲜亮些罢。”
洵青依言准备,夏暖拿起笔,左看右看,半天才下笔。
洵青道:“对了郡主,晚些时候尤太医要过来,给您把脉。”
夏暖手一滞,道:“知道了。”
和夏暖的闲适不同,夏玮一早收拾好一切,这个时辰已经在御书房内候着了,夏立和夏玮对饮茶水,两人都不先开口。
默了许久,夏玮将茶盏放下道:“尤复礼断言,小暖活不过二十岁。”
今上夏立手一抖,消化了半天才将茶盏放下,道:“再没有办法了吗?”
夏玮道:“小暖从三年前,已经咳过两次血了,南疆剧毒三千繁华,尤复礼下猛药压着毒性,可是药也伤身,尤复礼说,若是再反复几次,恐怕小暖连二十岁都活不到。”
再怎么说,夏暖的毒都是因着立储风波而起,而谢孟庭服下了本属于萧羽的毒酒,若非夏玮当年一直支持着夏立当太子,谢孟庭也不会有此一劫,于公于私,夏立都欠着夏玮和夏暖良多。
夏立抿唇问:“皇叔特意来找朕,可是有什么办法了?”
夏玮直言道:“听闻青燕有两颗回魂,本王欲求一颗。”
夏立一怔,道:“可是青燕……”
夏玮点头:“我也知道青燕比较独立,很难办,张竹在此我尚且没有把握,况且现在是云涯当堂主……所以我愿意以物换物。”
夏立问:“皇叔想用什么换?”
夏玮笑道:“我想和陛下换这颗回魂,用钱财。”
夏立呼吸一紧,死死看着夏玮,偏生夏玮笑的一派云淡风轻,夏立抿唇,夏玮早就知道自己迟早得找他要银子,反而先开了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