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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长命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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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枝春怀愫

    那只高两层长五丈, 悬珠挂锦的大舫泊在内湖湖心。

    如巨兽般半潜半浮,盘卧在这明山秀水间。

    宅后掌舟的洪娘子放船出去,见大舫还在, 便回来给甘棠报信。

    巨舫不动, 朝华也不动。

    她沉心静气,闭门不出, 那张医馆照凭一直静静躺在刻花木匣中。

    只派人在别苑和庄宅间来回传话、布置。

    纪管事赶在端阳前请来一位姓萧的大夫, 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身边带着个孙女,开口只要了一月五两的佣金, 除此之外, 只要包三餐饭食和四季衣裳就肯坐馆。

    愿意专门医治癫狂症的大夫本就不多,因这类病人要是文疯子还好, 要是武疯子, 保不齐就会伤人害命。

    萧老大夫从医几十年,肯坐馆替一院癫狂病人治病, 纪管事就先跟他签了半年的契约,若这半年中对病人的诊治无甚效果, 就请他另谋高就。

    朝华不出门,最高兴的不是保哥儿, 反是真娘。

    她跑来濯缨阁,往榻上一坐, 窗边青色绡纱投下深绿浅绿,屋里点了柏香薄荷, 闻着清凉解暑。

    真娘左右一望“你屋里怎么不贴钟馗像”

    她的屋中不光窗上贴了红纸吉祥葫芦,墙上和两扇门上还贴了钟馗像,她想揭下来, 唐妈妈怎么也不肯。

    说多两句,唐妈妈一着急,连旧日称呼都说出来了“姑娘听话”

    真娘无法,只好顺了唐妈妈的意思。

    清明插柳招魂,端阳贴钟馗辟邪,和心园这几样年年都少不了。

    “贴了。”朝华指一指,果然见张钟馗小像贴在墙上。

    真娘看自己剪的红纸吉祥葫芦也好好贴着,这才满意点头,把带来一小篮用五色米裹的小粽子给朝华“染米就费了好些功夫呢。”

    没裹馅料,只用五色米裹小粽子,取各色草木的清香味,沾着糖吃最相宜。

    真娘还把各色彩绳比在朝华腕上“允了你学医,你也不能见天儿的往外头跑,端阳节想跟你同去看龙舟都不成”

    端阳以五彩丝臂,名曰辟兵,令人不病瘟。

    昨日保哥儿两条藕节似的胳膊上悬了好几条长命索,唐妈妈给他挂一条,冰心玉壶给他挂一条。

    好像长命索越多,大家对他的宠爱就越多那样,一直到晚上睡觉了都不肯解下来,肉胳膊上硌着一道道细印。

    阮妈妈哄他“这就是挂一天的,到了晚上要解下来挂在你床前。”

    保哥儿高兴了,让阮妈妈和银竹把所有的长命索解下来挂在他小床床帐上,夜里睡前看一眼都美滋滋的。

    真娘嘴上埋怨,指尖翻飞,很快一条长命索就编成了。

    替朝华套在腕上,柔荑托住朝华素腕“真好看。”

    “那日请宴,去的都是未出闺阁的女孩家,请柬都给你瞧过了,怎么还揪住我不放”朝华柔声细语的解释,将真娘的手拉过来,放到膝上,比着手腕尺寸,也给她编起长命缕来。

    一根接一根,三根彩绳细伶伶的,悬在腕上好看是好看,但瞧着一扯就会断。

    朝华又往里再添三根,三根又三根。

    等她编完,真娘举着腕子,打量了半晌,勉强夸出一句“看着倒是很结实。”

    哪有那样粗的长命索

    越看越觉得丑,放下纱衫袖子,把这足有手镯宽的长命索给盖住,瞥见朝华的目光,真娘忍不住笑了“我不摘”

    朝华依旧望着她不动。

    “我保证不摘,晚上把它挂在帐子里”

    天气一日比一日暑热,两人都是一身绿纱衫,一个盘发,一个结辫,发间不饰金玉,以茉莉花簪发,耳间两点珍珠,看着眼中一清。

    朝华编完了母亲的,手也没停,这回她选了红色金色和石青色的丝绳。

    真娘喝着冰饮子,吃着莲粉燕窝冰糕,看她细致认真,又专挑出石青色,打出来的长命索红蓝金三色交杂。

    看着就像是给男子编的。

    “给沈家公子的”

    朝华双眸微滟“是。”

    刚开始她选择沈聿,确实是出于合适好拿捏。

    如今,已经不是了。

    纳采礼中该有长命缕,趁着端阳节庆还未过,她想亲自编上一条。

    节庆未过,此时送给沈聿也不显得太过突兀。

    真娘看着朝华的脸色,挑眉轻笑。

    从阿容定亲开始,她就没在阿容的脸上见过这种神情。她一直以为,阿容并不心悦那位沈公子。

    还偷偷写给三哥问过,要是阿容不喜欢,能不能不跟沈家结亲。

    三哥却说,沈公子实乃良配。

    真娘暗暗着恼,家世,品貌相当并不能算是良配只有阿容笑了,那才是良配。

    她用银签挑一块燕窝冰糕,送到朝华嘴边“真好。”

    朝华含着莲粉冰糕,不知是什么事让真娘说出“真好”,但她微微一笑,很快将那圈长命索编成。

    比着自己的手腕,将彩绳又略放宽上两寸,朝华骨架不算纤细,沈聿看着很清瘦,放宽两寸应当差不多罢

    沈聿的学舍内从没涌入过这么多的人,那八抬谢媒礼一抬进韩山长的小院,人人都知沈聿定了亲。

    容家更是送了两抬喜糖到书院,送糖的还是王妈妈的儿子,容家的徐大管事,他来送糖,显得容家很看重沈聿。

    徐大管事满面是笑的对沈聿道“老太太说了,请孙姑爷的同窗们一道沾沾喜气。”

    几个同窗吃着喜糖,与沈聿玩笑道“沈兄可真是了不得,文章好模样好,不到榜下就被捉婿。”

    “我看文章好,不如模样好”

    沈聿向来性子冷淡,平素极少与人玩笑,他单看模样就知性如松竹,文章又得师长喜爱,也没人到他跟前现眼。

    今天沈聿不论听到什么,面上都笑意陶然,就连那句略带冒犯的话,也当作没有听到。

    徐年吃着喜糖连声“啧啧”“怎么这喜糖越吃还越酸了哎哟,酸的人牙倒,酸的人冒泡”

    沈聿依旧好脾气,方才那人又起哄,要沈聿请他们吃席。

    徐年眼见那些起哄的平日跟沈聿又不相熟,吃一份喜糖还够,这会儿就想吃席面,他袖子一甩,摸出一钱袋“吃席哪能不给喜钱,来来来,这是我的。”

    这话一出,那几个起哄想白吃席面都推说下次,自己散了。

    学舍里一下安静下来,徐年啧一声“有人文章好,有人模样好,他挨了哪头了也来说酸话。”

    徐年与沈聿一样是贫生,沈家还有些祖传田地,徐年家连田产都无,看这些人眼热沈聿结了门好亲,这才出言抱不平。

    沈聿从来也不是软柿子,但他今日份外好性儿,昨夜的酒好像到现在都还没醒。

    眉目含笑望着徐年“多谢徐兄。”

    徐年一激灵“沈兄,你还是平时那模样罢,我更习惯些。”这人从昨天夜里起,就跟泡在了蜜罐子里似的,看一眼都嫌粘牙。

    徐年吃着喜糖,瞧了瞧楚六空着的床铺和空着的书桌。

    楚家人来书院替楚六请了病假,楚六那两个书僮气得不行,跟白菘芦菔吵了一架。又到学舍中把屋里的东西都收拾个干净,还特意把蜡烛全给收走了。

    二人舍,灯火是一人点一天的。

    楚六哪会计较些蜡烛钱,每轮到沈聿点他那盏“省油灯”时,就会把自己的蜡烛也给点上,照得屋中通明,读书不费眼睛。

    云林惠明哪知道画舫舱中的事,只以为是沈公子挖了自家公子的墙角,拿走蜡烛算是替他们公子出口气。

    沈聿笑意微敛“过两日,我想登门看望楚兄。”

    徐年道“我同你一道去。”免得这俩打起来。

    在书院那他肯定是帮楚六,沈聿身强体健,楚六打不过。去了楚家,那他就得帮沈聿,楚六人多势众,沈聿势单力薄。

    沈聿一看徐年脸上的神情,就知他在想什么,摇头失笑道“徐兄,楚兄并非那等人。”

    连他手下的书僮想着出气的法子,就只是把蜡烛给拿走,楚六若是听说画舫上的情状,只怕会又痛又悔。

    楚六确实又痛又悔,杨氏坐在他床前,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全说了。

    “忱儿你想想,那可是公主啊”杨氏还抚着心口,“我到这会儿心还跳呢,你是没瞧见,容朝华她一点也不怕,张口就说亲事已经定了。”

    楚六想起来了,那日沈兄出门之后,宋直学面色凝重,沈兄去而复返取了什么,宋直学还叮嘱他千万小心仔细。

    原来他是取婚书。

    楚六痴怔,杨氏眼见儿子一身一身的出虚汗,又是绞巾又是擦薄荷油“初一,你赶紧的打扇子十五,你再去换一盆水来。”

    这汗不是热汗,是冷汗。

    太医立时就请来了,可楚六不愿意让太医摸脉,不许太医进屋门。

    老太医摸着胡子“夏日出冷汗,令公子是受了惊惊惧忧思会出冷汗,气虚阳虚都会致津液外泄”

    不摸脉,太医也吃不准是为了哪种。

    初一请太医到西厢房里歇着,好茶好饭先摆上,什么时候公子肯摸脉了,什么时候再请太医过去。

    杨氏捂着嘴哭起来“忱儿,她跟你就是没缘分,难道你想叫一家子人为了你跟她的姻缘豁出去得罪公主”

    那可是个疯的

    自打见过了昭阳公主,杨氏再不觉得殷氏是个疯子了。

    楚六怔怔躺着不动,终于流下泪来,喃喃道“沈兄说得对,要是早些捅自己三刀就好了。”

    杨氏吓得脸色煞白“什么忱儿你说什么什么三刀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楚六直直望住母亲杨氏“娘,你说,沈兄愿不愿意收我当个笔帖式”官员身边跟着的小官,抄录公文信件,整理档案卷宗。

    不论如何升迁,笔帖式都能跟着,到时他就赁个小院子,住在沈兄隔壁,能隔着墙听听三妹妹说话也是好的。

    官衙下属,总能收到节礼。

    譬如清明的艾草团子,端午的蜜枣粽子。

    杨氏一把搂住了儿子,脸上作强笑状“你可不要吓唬娘啊,忱儿你怎么了”

    湖上大舫直停了四五日,第五日上,洪娘子来报“画舫已经驶离了内湖,我远远跟了一段,看着是上京去了。”

    那动静还不小呢,一路上丝管喧天,凑近些还能听出奏的是道乐。

    朝华这才安心将木匣交给温管事,让他去衙门里查一查这张照凭是不是真的,有没有在官府医馆名册上。

    温管事半天便把这事跑明白了,回来复命“确是真的,前几日方才办下的。”

    朝华颔首“麻烦温管事把这个送去给纪叔。”

    露花倒影,烟芜蘸碧。

    霁色遥光中彩舫张帆起航。

    五丈大舫之后跟着两只稍小些的三丈兰舫,舫边又跟了几只如梭轻舠,船队浩荡离开余杭。

    再泊岸时是霞锦灿烂。

    裴忌在大舫后面的兰舫,坐在船舷边望天际落日。

    江上飞鸟三三两两落在船栏上,片刻之后护卫走到裴忌身后。

    “怎么”裴忌剑眉微扬,这么快就有信报来

    裴忌知道母亲又发了通疯,她发疯的时候,不论对象是谁,反应都要让她满意。

    不能过于惊惶,也不能过于沉着。

    容朝华偏偏恰到好处,甚尔还让她有那么几分高兴。

    紫宸观就在荐福寺之上,她早就知道容家孝女在为疯母舍药求长寿了。

    那天众人下船之后,母亲对他说“你看,他们情根深种,你晚了一步啦。”

    母亲的语气又轻灵又快乐“拆散鸳鸯,折断并蒂,那可是要遭报应的”

    裴忌不语,他本来就没想过。

    他当时的反应,母亲并不满意,她想看他怅然若失,在余杭没得到满足,进了京城她还会继续。

    这个不行,她会换个对象。

    等他们回京,容家那边安排的人就能撤回来了。

    从此结缘豆也好,长命索也罢,都与他不相干。

    最后给容朝华一份赔礼,祝她与她那蟾宫折桂的未来夫婿百年好合。

    “她,又挂白纱灯了”

    “不是,容姑娘将凭照送去官府,核验是不是假照。”,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