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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月的算盘打得不要太响亮。
穿越到古代, 如果有机会的话,谁不想让那些诗文大家的诗作里带上自己的名字呢
就算是当汪伦也行啊。
此前李清月还和卢照邻混得不够熟,又觉得若是让他为什么水陆法会歌功颂德,多少有些抬举圆度那些和尚, 倒不如像是此时一般
嘉陵江上, 正是一番云山苍苍,江水泱泱的景象。
眼见这一番与北地有别的景象, 卢照邻难道没有一点作诗的冲动吗
这不过是让他因景生情罢了。
最多
李清月厚颜无耻地开口, “你要是还能将我母亲昔日来过利州, 把我冒险南下蜀中都给写进去, 那就更好了。”
就是这个命题作文里的限制好像有点过分了。
卢照邻都呆住了。
连唐璿那张素来沉稳的脸都没忍住笑意, 才让卢照邻忽然回过神来。
他忙指向了唐璿“公主他不是也是明经科及第, 干过典签的职务吗”
凭什么只有他需要作诗啊
李清月摊了摊手,“他都快要来梁州当官了, 你就让让他吧。还有, 刚才那句你就当我开个玩笑好了。”
没有真的要让卢照邻这么难写的意思, 至于唐璿看看他这会儿在写些什么吧。
他答应了公主, 不会等到告发废太子李忠之后才开始掌握梁州局势, 也格外重视这条极有发展潜力的前路,便将他早年间曾经听闻过的与蜀地有关信息,都尝试着记录了下来。
往后自何处翻阅典籍姑且不论, 起码要先想出个分门别类探寻梁州情况的思路。
李清月不打算影响他的想法, 反正以她如今的本事要想妥善治理一地也很有难度,倒不如先让唐璿想出个所以然来,再等回到关中的时候找老师问询一一。
也顺便让她学学,看看能不能将其中的一些办法套用在洛阳地界上。
这才是她此前让唐璿一并听刘仁轨授课的原因。
更让她属意于由唐璿接管梁州的,是他本应当在北地营州凭借着对阵突厥的战功冒头, 而汉中与蜀地所需要的,正是这等能文能武的人才。
倘若有人在此时往他面前的纸上看去,就能瞧见那上头率先写出的“按察刑狱”四字。
这本不该是户曹督办的部分,但在与梁州百姓接触的时候,势必能从中问询得到一些东西。
在梁王李忠未倒台前,唐璿能团结在手的人有限,所以他必须抓稳对他来说最有用的一批人。
陆路转向水路的这两日间,他在心中已有了些想法。
公主说得不错,他哪来的心思作诗啊。
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想。
船只过利州绵谷后,就是一段百折弯曲的水道,两岸青山愈发逼仄,水路穿行其间,有若自峡谷一线之间挤出,令人不由联想到他此刻的处境。
若不能冲出这片峡谷,便还被困缚其间。
他也更需要把握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然而也忽在此时,他听到了一声击缶之声,发出了长长的余音。
转头看去,正见那模样圆润的段长史将自己面前的圆肚酒器拍打出了声响。
江水声动间,这以厚掌拍陶皿的声响,倒也自有一番相互应和的趣味。
而这一者交错的声响中,年轻男子高声吟诗之声也凭空多出了几分豪情。
那正是卢照邻远眺山水相映的峥嵘景象开了口。
“提琴一万里,负书一十年”
“我有壶中要,题为物外篇。”1
缶声压着那物外篇三字落定的瞬间响起。
都说缶在春秋战国之时就已被视为野蛮人的乐器,可在这等怪石嶙峋的山崖之下,船只于激湍浪涌间起伏,这击缶声恰在此时回荡崖壁之间,反而多出了几分野性自在之感。
卢照邻那开篇四句的意气雄浑,也不会令人去想琴在何处,他又是否真有一十年诗书。
唐璿也不由将自己的注意力自两侧山景迫压中挪开,转入到卢照邻所念诗篇之中。
他本还觉得卢照邻这位伴读在李清月身边没甚存在感,可在他开口作诗的那一刻,他原本还稍显青涩的面庞上也闪过了一抹锐利。
让人倏尔想起,他所生的幽州之地,将士与百姓都时常与胡人打交道。所以再如何书生气质,也免不了有一番硬朗风骨。
缶声未歇,卢照邻的诗句也紧追其后。
“翔禽鸣我侧,旅兽过我边。”1
“影移金岫北,光断天门前。”5
这诗歌以近乎唱念的方式诵出,也有江上飞鸟掠过、窜入两侧的山林之间。
像是被缶声和人声所发出的声音所惊动,又或者是被飞鸟入林的动静吵扰,山高岩深之地的一只猿猴忽然发出了一声长啸,而后惊起了更多的猿啼。
李清月朝着那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轻声朝着船夫问道,“那里,就是剑阁吧”
“对,”船夫随着她望向西边,回道“那头连山绝险,是靠着在山壁上凿石架空成飞阁栈道才能走通的。官员入蜀自然不能走那条路。”
也对,葭萌关水路畅通,既能走坦途,为何不让自己舒服些。
都说剑阁峥嵘而崔嵬,但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路,还是不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去走。
船行九曲江流之中往复颠簸,风好像也是在这峡谷之中来回震荡,形成了一种近乎呜咽的声响。
让人完全可以想象,西面的高崖之上到底是何种峭壁对峙的景象。
也不知道卢照邻是因为听到了她和船夫的对话,还是因为当船在这嘉陵江上行走的时候,便忍不住令人想到此地曾经经历过的种种风云。
他神色间也似有几分慨然恍惚之色。
便听他随着急促起来的击缶声接出了下头两句。
“陇头闻戍鼓,岭外咽飞湍。”2
“ 崖暝行人断,迢迢独泛仙。”3
这说的是过往还是今朝呢或许兼而有之吧。
来到梁州之时还是一众车马,到如今正进入了这狭长的河谷之中,前后的舟楫早已各自拉开了一段距离,被曲折的水道所阻挡。
好似在举目四望之间也只有他们这一艘船上的人。
结果卢照邻还没伤感多久呢,便听得这大船的一层船舱处探出了个脑袋,“我说你这诗是不是过于伤感了”
这突如其来的打断真是让人有点意外。
澄心刚想问问李清月要不要制止一下,就见她已先一步做出了个不必多管的手势,反而低声朝着澄心说道“先看看吧。”
方才出声的阿史那卓云已又跟了一句,“我这人听不懂诗歌好坏,但你这不是和你那开篇大相径庭了吗”
唐璿在另一头笑道,“他啊,他这是欲扬先抑。”
卓云狐疑,“真的那你接着说,让我来欣赏欣赏这第四句。”
卢照邻在船头来回走动了两步,似是在思量该当以何句收束。
他忽然抬眸朝着卓云说道“可否借刀一用”
卓云也没犹豫,直接把腰间的佩刀朝着卢照邻所在的方向丢了出去。
卢照邻的身手比不得卓云和唐璿两人,但要将刀用得像模像样却并非难事。
他一把接住了那把刀,又转头朝着段宝元问道“船上可有好酒”
段宝元击缶的声音未停,回答却已传了过来,“有怎么没有。”
既是乘兴而歌,应声作诗,自然也当有酒有刀,方合这嘉陵江上风物。
卢照邻将酒拎起,满入口中,在仰头之际,手中长刀朝前而指。
日暮将近,峡谷一线的晚霞流光正投照在锋利的刀尖之上,那异常明厉的刀光亮起的一刻,卢照邻忽然朗声念道
“江屋银为栋,云车电作鞭。”1
“风月清江夜,山水白云间。”4
这就是他的第四句
好一个江屋银为栋,云车电作鞭
方才那句迢迢独泛,正如卓云所说,一改开篇那洒脱气度,未免有几分顾影自怜之感。
可当这艘独泛之舟乃是江水流银,云托电走的时候,又分明是俯仰之间天地浩阔的自在。
当船行出了这片迂回的水道,冲入前方的开阔地时,更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仿佛正对照着卢照邻诗中意境。
李清月扶着船头的栏杆,侧过头来朝着身边的澄心说道“你看,自幽谷出境,真是好一番天高地阔啊。”
澄心没有立刻回话。
她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公主的这句话中好似意有所指。
这天高地阔并不只在说她们面前的这片景象,也在说人。
她隐约听见船舱之中又有乐音与人声相对的动静,前方开阔的水面而不再有回音,变得模糊不清,却更将她拖入了一番沉思之中。
她早年间四方走动的时候或许也曾见过这个景象的,但因父亲获罪而充入掖庭之后,她不得不时时处处小心,谨防自己有行差踏错之处,就会翻入这峡谷急流之中。
可现在呢在望着公主的目光之时,澄心免不了在想,她现在是不是该换一换想法了
公主似乎一直都很看好于她,可她若是始终在看到出路后也不敢走出去的话,迟早还是会被丢在后头的。
她这一句天高地阔,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呢
澄心沉默了有好一瞬。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也随着江流而变慢了起来。
或许时间过去得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久,但在她重新开口的时候,她竟觉得自己的喉头有几分干涩,“公主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李清月回以一笑,“当然。”
她不打算告诉澄心,她其实早已从阿娘那里听过澄心的来历。
毕竟,有些话,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一定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当事人。
江流趋于和缓的时候,气象却忽然变得不那么平静。
船行过阆中,忽然下起了暴雨。
自船舱之中开启的窗往外张望,就见水道之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再怎么努力地想要朝着远处看去,也只能看到被江上水雾笼罩着的一团区域。
船夫和段宝元禀报,说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继续行船,或许会引发些翻船事故,还不如暂时先在岸边停泊,等雨势减缓之后再继续朝前。
他和李清月知会了一声,便让船朝着侧边靠了岸。
沿江恰好有一处小镇,能给船上补充些物资,船夫便陆续分出了一部分下船去了。
段宝元原本还想问公主要不要上岸寻个地方住上一晚,她却懒得再那么折腾,拒绝了这个建议。
反正这艘大船的船舱布置得比客舍还要精致舒适,没必要冒雨走上那么一段路。
何况,伴随着外面的雨声,听澄心讲起她早年间的经历,也颇有一种令人心神安定的趣味。
这也是一种对李清月来说很特别的视角。
在窗外慢慢弥漫上来的阴影中,她专注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小宫女,看到她神容中一点坚毅的颜色,随着她细致的陈说而被点亮。
或许距离她能凭借着早年间的见闻和这几年间的学习独当一面,还有着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可起码,她的“澄心涤虑”并不仅限于宫闱之内的琐事了。
“今天就先说到这里吧。”
李清月手脚麻利地钻进了被窝,完全没给刚从回忆中缓过神来的澄心以插手机会。
但也就在她的目光转回到眼前的时候,她见到小公主自被子中探出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很慢地冲着她眨了一下,又问“明天还有吗”
澄心垂眸,轻轻地压了压自然上扬的嘴角,“嗯,公主想听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
在她行将在另一侧的小床上睡去的时候,又听见安定公主的声音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如果我当日那句想不想做官的话不是抛给唐休璟的,而是抛给你的,你敢不敢回答”
李清月没听见澄心做出的回应。
也可能是因为外头的雨声又加大了,才盖住了她的声音。
但反正,澄心现在回答的情况下,她能给出的女官职位也只是和阿史那卓云一样的女护卫,对于澄心来说可能是个莫大的考验。
所以还是让她们都先继续成长吧。
这场落在利州、阆州境内的雨并没有持续多久。
等到第一日的黄昏时分,雨水也就已经停了。
他们本可以再休息上一阵子,但段宝元想着,在夜色降临之前他们还来得及抵达十数里外的码头,在那里有一处官驿,能将他们的行李都搬运到那里的马车上,重新转走陆路前往成都。
这段陆路所走的时间并不短,几乎要横穿整个梓州而过。倒不如趁着夜色里再走出一段。
若能尽快找到孙思邈,将他和小公主一起送回该去的地方,段宝元这个益州都督府长史也能做得更安心一些。
只是当水陆置换完毕,车马重新启程的时候,早已先在马车中的李清月就听到了段宝元在外头请见的声音。
在他上了马车后,借着车厢中的烛火,并不难看清他脸上残存的几分微妙神情。
“您知道我方才遇见谁了说起来也真是巧了。”段宝元小声嘀咕。
“能让你说巧的人应该不多,”李清月思索了一番,给出了个答案,“前都督府长史高履行”
段宝元把手一拍,“对,就是他。”
所以说这是巧合还一点都不为过,但凡他们选择在先前的那处停泊点过个夜,又或者是对面的队伍启程的时间稍有变动,这两方都撞不上。
“他是因为长孙太尉的牵连才被从此地贬官去洪州的,你却是和皇后有所牵连的前洛州官员,他恐怕一点都不想见到你,估量着能和你前来的时间错开最好,结果在官驿遇上了。”
“何止不想见到我,”段宝元很是无奈,“若非怕我再多给他们弄出什么麻烦来,那位东阳公主恐怕随时能抽刀来砍我。大概是因为蜀中民风剽悍的缘故,她看起来跟当地学了不少。”
那听起来倒像是个女中英豪。
但怎么说呢,李清月也没因为未见到她有什么遗憾。
她只是在此时上下打量了一番段宝元,回道“那你得跟她学学啊,要不然怎么在当地以身作则呢。”
段宝元抱拳告饶,“公主还是不要在这件事上埋汰我了。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跟孙思邈有关。”
说到她此番入蜀的目标,李清月的脸色也端正了不少。
段宝元已接着说了下去,“反正我跟他们也就是个立场上的矛盾,高履行又没真因为这次贬官搞出什么人命官司,大家都是在官场上混的,也不至于将关系弄得太僵硬。”
“我就跟他们打听了一下孙思邈的情况。确如公主所说的那样,孙思邈身在益州,不过不在成都,而在东阳县的山脚下居住,方便他采药和收取矿石。”
李清月听到这句确凿的话,心中原本还剩下的一些忐忑已彻底消失不见。“你不是无缘无故提到最后一句的吧”
段宝元答道“不错。高履行说,孙神医有被他邀请到州府为妻儿看病过,当时孙神医已有离开益州的想法。奈何东阳县的县民过于热忱,见孙神医要走,宁可自周边的十里八乡拉来其他病号,从深山中采摘来珍稀药材,也要将人给留在此地。”
“孙神医这个人吧,向来对病患一视同仁,既是有人需要,他也就更觉得自己不能直接走了。”
段宝元慢吞吞地吐出了最后一段话,“公主啊,您是知道的,我刚上任益州都督府长史,能调度的人手有限,您可千万别强抢神医,要不然打起来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是好了。而且日后在这益州地界上流传的名头也不好听是吧”
李清月扯了扯嘴角,“连这点勇气都没有”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段宝元连忙给自己叫屈。“我这是为了不辜负陛下对我的器重。”
再说了,别看高履行方才没跟他起冲突,也没在他打探孙思邈踪迹的时候为难于他,但人人都知道,高家父子在益州干出的政绩都很卓越,突然被调走,势必在当地引发过不满。
所以当他抵达益州后,恐怕会有人盯着他的行动,大概是没法直接帮公主跟村民干架的。
李清月摸了摸下巴。
那她倒要好好想想,如何将人给带出来了。
总不能让人送一封信给孙思邈,说你儿子被我绑架了,速度前来交赎金,要不然就撕票。
这听起来一点也不像话。
何况,孙思邈前往洛阳,必定要经由一番宣传,益州地界上的百姓不可能不知道。
对他们来说,这是在跟他们抢夺生命,谁乐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呢
李清月既图谋在汉中与蜀中安插自己的人手,就不能激化此地和朝廷的矛盾。
看来,还得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啊
第一日半道停下做饭的时候,段宝元就瞧见小公主正在干着一件奇怪的事情。
她手中捧着一碗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血,朝着一件她在梁州穿过的衣服上泼洒,直到将这一碗血都给用光了,才停下了动作。
而后她便令人将这件衣服给挂在了马车外头,任凭沿路的黄沙都朝着这件衣服上扑去。
“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李清月露出了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你等着看好戏就是了。总不会让你难做的。”,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