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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摘下的凤冠,将宋妙蘅梳妆仔细的云髻刮出了几缕碎发。她原本一头秀美乌发,有如洛神灵蛇髻之飘逸动人,更似丽华七尺长发之光可鉴物,现下纵然散乱了些许,却也是更添凄美楚楚之意。
“吉时已过,还拜什么堂,成什么亲!”宋妙蘅望着地上破败的凤冠,从唇间齿缝中咬出这几字。
慧一师太亦觉自己方才所言不妥,大是懊悔,爱徒新婚大嫁之礼已毁,为师的怎好再在众人面前呵斥于她。群豪听罢,亦浑然醒觉方才只顾与金沙教一争长短,皆忘了这一对候着吉时拜堂成亲的新人。
宋妙蘅两行清泪无声滑落:“这是我一生一世唯有一次的成亲之礼,你们在这礼堂上大打出手,可有一人过问了我的感受?”
殿中众人皆未料想到会有眼下这样的难堪局面,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有人恍然,有人尴尬,亦大有人更加埋怨我,埋怨金沙教。
“宋师妹……”东方欲晓凝眉,眼底浸满深深的愧意,他想劝解,却又不知如何能劝解。
“宋师妹莫在长辈跟前失了敬意和礼数。”东方欲晓深看过我一眼,最终只轻轻说出了这一句。
虽然今日是我上震阳观,虽然是我搅了他的婚礼,可他还是不愿意,不愿意把我牵涉进其中。
“宋师妹?”宋妙蘅一步一步逼近东方,“你由始至终都只愿称我为师妹,可对她呢!你叫她青儿!”宋妙蘅素手一指向我,“可她叫安烟云,不叫什么青儿!那个青儿,是她编出来骗你的!”
“宋师妹不要再说了!”东方疾声制止。然而他再快的打断,也阻拦不了众人惊异的目光一时皆相加于我三人身上。
东方一直以来想隐瞒想保护的,终究被宋妙蘅一连串的质问□□裸地刺穿,他此刻所剩的,唯有隐忍与痛苦。
而她宋妙蘅所说的每字每句,何尝不似一根根荆棘利刺扎在我心里?当日桑子林中雪封的长河之畔,东方不讲因由不作解释的决绝弃我而去,我所有的情意期望全部被那一场大雪冰冻覆盖,我心所受之创痛何尝少过她今时点滴?抬眼再见宋妙蘅神情凄凉幽怨,我心里竟忽然没了怜惜之意,平添的唯有几分舒展与畅快。
原来我心底,到底有乱了这场成亲之礼的念头。霍绎看得不错,只是之前的我不肯承认罢了。
殿中五派众人当日多在长海庄中,这时才从话语中隐约明白过来,我与东方与宋妙蘅之间,原是有这样一段旧事,或许正是因为这个,我堂堂一教之主,才会在今天这大喜之日擅闯震阳观,或许因为这个,殿前那新喜之妇,才会心有不甘而大闹礼堂。群豪想通这节,大多皆觉小辈儿女情长,竟闹到如斯地步,实在是太过荒唐失态,只不过大庭广众之下,却又谁都不好出面干预这等私事。
“是她!是她毁了咱们的成亲之礼!”宋妙蘅忽地抓起东方的手腕,身上赤金的喜服仿佛她熊熊燃起的怒火,“师兄,你把她杀了!把这群妖魔鬼怪赶出去!”
殿中群豪见宋妙蘅神色大变,戾气顿生,与平素所见所闻毓秀双绝的端庄贤淑、兰心蕙质大相径庭,一时皆大为惊诧。
而东方站在原地,始终不言,只是痛苦地摇头。他似在央求,央求着这件事的到此为止,央求着由他自己承担这一切。
东方此刻的中立,甚至可以说是对我的偏向,更加尖锐地刺激了已经大反常态的宋妙蘅。她霍地甩开了东方的手,快步冲到沈剑梅身边,夺过沈剑梅手中之剑,又道:“去取飞溟剑来!”说罢便一脸憎恶地剑指向我,“师兄心软,不忍斩妖除魔,可你这妖女,我今日定要取你性命!”
东方大步上前,死命攥住宋妙蘅未持剑的一臂,恳声道:“宋师妹,安教主待易居士离观后便自然会走。至于婚礼一事,我求你,求你不要追究。一切事责,全都在我,今日之后,你叫我如何向你,向毓秀山庄认错、赔罪、思过,我都绝不敢违逆一二。只是眼下之事,就到此为止。”
东方声声恳切的劝解之语,落在宋妙蘅的耳朵里,皆成了一意为我袒护开脱之词,无疑让她怨怒愈深。她一把甩开东方,这一下已运起了内劲,紧接刷刷三剑,便向我周身要害刺来。
我身后有人,连忙往前一个翻跃躲过,闪避间已将碧水青天剑抽出剑鞘。我不欲将金沙教与毓秀山庄牵扯进这桩私情恩怨中,便道:“宋妙蘅,刀剑无眼,你既出手了,可要立下这生死由命的状子。”
宋妙蘅不再由人分说,只道:“你死我活罢了,与旁人无由!”只见她挺剑一扫,剑锋便直至我腹脐间。
我以藏真剑法中一招笔走龙蛇应对,执剑若笔,出势灵逸飘飞。我斜剑一挑,才将宋妙蘅的攻招隔开,便觉手腕遭对方由剑而导的内力所震,一下酸麻,碧水青天竟剑险些脱手。
两剑这一相撞,我已觉察宋妙蘅内家修为不算极高,可我方经与孟兴川一番烈斗,只觉体内真气空空,却是一分劲力也难提得起来。
宋妙蘅回身腾起,提剑自半空直往我中身劈下。其实她见我反击竟不使内力,怎会不明了我此刻内力几乎全失的状况?只不过她平素一温婉女子,如今竟至不顾旁人之境,直言有杀我之心,如何还会理会是否胜之不武?
劣势既已遭对手察觉,我也只好凝神专注思虑对策。我侧出一招漫不思意,挽剑上行,看似剑身颤抖无力,剑势散漫,实则剑至半路,几番回转中自有绝妙难料之攻招克敌。宋妙蘅一时为我出其不意的剑招所缠,似难寻破解之法。剑气交错中,我余光瞥见崔姑姑与霍绎愁眉深锁,大概是为我隐隐担忧。
再行拆斗一阵,宋妙蘅剑上招招杀手,皆被我一一格挡避过,殿中众人见我剑法灵奇,皆忍不住时发惊叹。我亦看得明白,毓秀山庄心玉剑法自成一派,本主修身,于方圆之中不露破绽,而似宋妙蘅这般失心乱攻,反而自失章法,自损剑力。我此时若有五分内力在,早已胜她不知几个回合了。
宋妙蘅长剑挥舞,一剑横削向我喉咙,厉声道:“安烟云,休再拖泥带水纠缠不清,速速纳命!”
我举剑疾回,却只感力不从心。我心下大惶,若这藏真剑法前半套还可说是以剑招之飘逸多变见长,勉强可凭招式致胜,行到后半套,却是实打实的以内力催动龙飞凤舞之剑招,如无内劲,可说这一整路剑法皆变成了废招。
我此刻几近走投无路之境,唯有强运起内力,方有克敌之机,虽自知是兵行大险之招,却也只能如此孤注一掷。
我换招为一式着手万变,正如草圣书法之劲狂无宗,剑尖疾抖,似一剑化双剑,双剑变四剑,骤然又似万剑齐发。宋妙蘅见我攻势忽起,不免乍惊,忙转攻为守,举剑护住周身要穴,可无论如何躲避,却仍逃出不了我这招着手万变剑风的笼罩。
众人见场中攻守两向骤改,一时俱凝神细看。纵然我看似占尽上风,却无人知晓我此刻实是因着强运内功而致内息紊乱,自控已经甚难。
只闻那晦明和尚道:“安教主这路剑法出剑成书,落笔为字,虽无章无法,恣意妄为,却常有出人意料之威,确实令人称奇。若非自守法度,不疾不徐,恐是难敌。”
晦明和尚之言,实为点拨宋妙蘅制服我这路藏真剑法而发,只是她方寸早失,现下亦无心听得进这相助良言。
我为求速战速决,此招未歇,一招遍壁纵横又至。我腰身运力,整个人旋腾飞身而起,一柄剑碧水青天剑抡的浑圆,便似于光壁之上疾书狂草,下笔若颠似狂,剑力仿若游龙出海,万马奔腾,三招连下便卷带走了宋妙蘅手中的长剑。
不知是否因我提调真气过猛,一招方毕,我便觉脏腑五内似突遭重创,经脉尽阻,却有一股不知何来的寒阴戾气大肆袭卷,浑身登时如堕九尺寒冰,剧痛汹涌难当。
宋妙蘅兵刃已失,我原该以掌拳代利剑,制其穴位,便算是制服于她了。可就在我欲收手的一霎,却惊觉我的右手右腕,直至整个一条臂膀浑然尽失了知觉,碧水青天剑高开长划,竟一剑当先,顺着一股巨大的惯力,直刺向宋妙蘅中门正身。
迅疾刺去的剑尖之下,宋妙蘅竟不躲不闪,仿佛视死如归一般,我更是惊骇,她这莫不是在求死?
只闻身后殿首慧一一声惊叫:“妙蘅!”无奈震阳殿宽阔,她站得极远,此时欲施救已是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银白利刃伴着一袭赤色忽作天降,以破石之力凌然截断碧水青天剑的进势。
真红喜服加身的东方欲晓手握飞溟剑,声音笃定而震怒,如此陌生,如此刺心:“你真的要杀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