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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七章 宫墙铸新殇 巨变摧肝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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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天涧宫大门,才闻哀乐四起,见满目皆白。殿内一阵阴冷之气迎头而来,我好像一脚踏进了冰窟,如堕九寒之界,足下一麻,幸被霍绎快手扶住。

    迎面大步走来两人,一是唐慈,一是许久未见的易叔叔。霍绎与易叔叔简单见礼之后,便随唐慈一道去了。

    易叔叔满面愧意与歉疚,双眼遍布血丝,喉咙发哑:“我和你崔姑姑等了你许久,可终不能误了入葬的时辰,便让先教主入土为安了。”

    一路从霍府而来,我没掉过一滴眼泪,直到听得这句,泪水才猝不及防地泫然落下。滚烫的泪珠从冰凉的面颊滑过,打湿了衣裳也不觉。

    原来我终是不能再见他一面!纵然于过往种种,我对他有许多不满跟怨恨,可我心里还有许多疑团未解,还要他亲自给我个交代!可现在,终究这一切都不能了!

    灵堂之内,棺椁已不见,只留牌位,崔姑姑和成元涣跪在一旁。成元涣见我进来,刚欲说话,易叔叔便道:“今日什么事都不要提,让烟云为先教主安心守丧。这人伦大道,你莫不是也不能成全罢。”

    成元涣只好把已到嘴边的话,又给原样吞了回去。我换过了素服,头脑却仍是麻木而全无知觉,只如行尸走肉的无灵驱壳一般,随着易叔叔的引导,磕头上香,将祭奠之礼一一行过。

    成元涣跪着等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本教现下群龙无首,选出一个叫众人心服的教主正是头等大事。教中安稳,先教主才能算是真正的入土为安,含笑九泉。此事今日不决,明日也要下个定论。谁再主张拖延,便形如本教罪人,愧对先教主!”

    易叔叔与崔姑姑未接一语,我也只是跪在原地。成元涣唱罢这出独角戏,无人捧场,他只独自站起拂袖而去。

    堂内只余易叔叔和崔姑姑在一旁陪我,无言良久,易叔叔才开口:“先教主是修练金沙神功,走火入魔,不能自控,经脉逆行而亡。原本功室隐秘,常人不敢打扰。那日我本应先教主试我金云剑法之约,可在天涧宫中久等不至,才寻到功室。我到之时,功室内物事、摆设已俱损毁,便是练功发狂所致。”

    易叔叔一声叹息,又道:“没想到这金沙神功中的木石同焚十一式,当真要人练到玉石俱焚方休。”

    崔姑姑亦是黯然,“上次烟云回万涧峰,曾见过先教主修练圣功以致邪力乱神之样。只是那时谁都以为不过是乍然发作,只消过得一日人便又复如常,不想此番这邪力来得如此凶猛,竟可夺人性命。”

    易叔叔与崔姑姑的声音交替在我耳旁飘过,我仿佛都听得到,但又仿佛一句也没有真正听进到脑子里。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隐约觉那“圣功”乃是万万碰不得之物。

    心中忽想起另一紧要事,便定了定心神,又拭去面上新泪,“易叔叔可收到我的信笺?”

    易叔叔点头,平静道:“飞舸帮之事,与我无关。”

    易叔叔所说这一句虽早在我意料之内,但终于亲耳听到,我还是放心许多。易叔叔续道:“不过是何人有心布置其中关窍,意欲何为,尚不得知。”

    崔姑姑道:“可烟云给传令使的信笺,为何会从掌籍使处传来?烟云方才又为何同霍绎一行人同上天涧宫?霍家在这个时候来,真不知是敌是友。”

    我正欲讲此事,便把在长海庄与霍府的所经所见,除却东方那一部分以外简言讲明,又补上五派现下往万涧峰来一事。

    易叔叔听罢道:“先教主仙逝,却未有遗命留下,继任教主一时难定,是以并未大举发丧。五派此来,应只为朝我‘兴师问罪’而来。”

    崔姑姑点头,又道:“可若让五派得知我教现下有人心四散之危,难保他们不会趁机发难。眼下本教之内忧外患,传令使心里可有对策?”

    崔姑姑所言,也正是我心下所忧,我思虑一二,慎重问易叔叔道:“易叔叔,你想不想做教主?”

    易叔叔若有所思,半响只道:“今日且让烟云安安静静的陪一陪先教主罢,便不要在先教主的灵位前提此事了。待明日四使齐聚,想与不想,能与不能,会与不会,终有定夺。只有一样你们二人要应允于我,明日不论我提何意,你们二人都要支持赞同。”

    对于易叔叔,我自然是完全的信任与听从,他既这样说,我当然点头。崔姑姑闻言,亦是没有片刻犹豫的应允下来。

    我记得许久前崔姑姑曾同我说过,易叔叔本无心教主之位,可现下要将金沙教交予成、唐其中一人,易叔叔到底还是不能放心。

    漏夜时分,灵堂中只剩我一人跪着。易叔叔和崔姑姑本劝我回房,但我执意如此,他们也只好作罢。

    长夜漫漫,还未开春的山里夜间凉气甚重,地上的石板坚硬,宛若坚冰。我的膝腿早已没了知觉,可就是不愿起身。

    大堂四寂,只听闻身后有轻轻脚步声。月光将来人身影投到我身侧,不知是不是前几日相处得久了,我竟能认得出他的身影。

    霍绎入堂先朝先教主的灵位叩过了头,他又看向我,无奈道:“你这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惩罚那些在意心疼你的人。”

    “我不该受惩罚么?还是上天已经罚我了。”我的声音冷寂而单薄,“天涧宫冰冷,七年前我就知道。”

    霍绎不言,只跪在我的身旁,静静地听我说着。

    眼前熟悉的一切,逐渐唤醒我心里支离的残破记忆,那是我人生的噩梦,是不见黎明的永夜。“七年前,便如现在一般,我跪在这样冰凉的石板上,触到白绢下我娘已经冷透的手。我哭喊着,叫她带我回青庐,可是她不应我,怎么也不应我。她从来见到我都是笑的,可那日她的脸一直都是冰冷的,没有笑容,也没有别的表情,甚至都不愿睁开眼睛来看我……”

    霍绎顺着我因啜泣而急骤起伏的背,我勉强缓出一口气:“那时我还是个孩童,除了整日整日的哭以外,还要认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作父亲。这么多年,我都原谅不了他在娘亲去世之前对我们的不管不顾,更原谅不了他在娘亲去世之后对我的无可奉告。我以为我会怨恨他一辈子!我以为一辈子很长!可是现在,就连这个被我认作父亲的人,也都离我而去。我想恨,都不行了!”

    我很想找一个人讲出我的痛苦和难受,但却发觉言语是越发的无力与苍白。我攥紧的双拳也已经脱力,再想握都握不住。

    我口中的怨念愈重:“我不喜欢万涧峰,不喜欢天涧宫!可是为什么我生命里的一切,都要与这里有关?为什么我所有锥心的回忆,都发生在这里?我倒想让它再冰冷一点,冷到叫人麻木,叫人没了知觉,就不会再觉得冷了。”

    持续不断的哭诉仿佛抽走了我身体中最后一丝气力。我并不想哭,因为觉得懦弱,可后来已经没有力气再忍住,只任由眼泪肆意从双眼涌出。左右泪水再苦,也比不过心里的苦楚。

    霍绎一直看着我,似想替我分担苦痛,可总是不能。他大概也知道,此间情怨,不是他一个外人几句话可以宽解明白。

    被泪水沾湿的鬓发散乱地粘在我的颊边,我抬首,望着香案上那座刺目的牌位,“今日,在见到那灵位的一瞬,我才真正感觉到,我是一个孤儿了。”

    他静望了我片刻,轻声道:“你看着我。”

    我无动于衷,他干脆扳过我的脸,郑重道:“今日在这里,对着安老教主的灵位,我只对你说一句:只要你愿意,霍家娶你进门的约定便作数,你不愿再与天涧宫有任何瓜葛,那便安心做我霍绎的妻子,霍家,就是你的家。”

    仿佛一个巨大的声音把我从混沌的梦魇中叫醒,我愕然看着他,不懂他为何明知我心有所属,还要说出这样一番话。安教主已去,霍家不必再以儿女婚约拉拢金沙教,反而可力推早有交情的唐慈坐上教主之位,他何必浪费心力在我这无用之人身上?

    我凌乱而毫无头绪的思虑被霍绎突然横抱起我的动作打断,他大步走出灵堂,嘴上还带着气:“说什么你也是不听,再这样一直跪着,身子就要跪坏了。”

    霍绎把我送回了别苑便走了,半宿浅眠,到了翌日正午,我便随易叔叔一同往天涧宫正殿去。山路上阴风渐作,尘石飞扬,叫人平白的意乱心慌。

    “这几日天气怪异得紧,怕是山上要来一场大雪了。”易叔叔望了望天道。

    我道:“往年这要开春的时日哪里还有大雪,看来是这人间的怨气太重,连上天也感觉得到。”易叔叔为我紧了紧披风,道:“放心罢,这会是冬天的最后一场寒雪,等它过去,便是春日渐暖了。”

    我微笑点头,只觉着易叔叔口中说得是雪,却又不是雪。

    正殿内三使已落座,见了易叔叔与我便起身致意。大殿宽阔清冷,门窗紧闭,教中弟子尽退,殿内除四使与我以外再无旁人,仿佛连轻轻挪动一步,都能听见衣衫摩擦带起的四周回响。今日外边本就没什么日光,屋内未上灯火,则更是阴郁晦暗。

    五人入座后,我首先开口:“三位叔父还有崔姑姑,今日这大殿之中没有外人,烟云有话便直说,若有不妥当的地方,还请诸位体谅烟云少不经事。”

    大殿空荡的仿佛叫我的话语都起了回声。今日我是第一次这样与四位金沙使讲话,开始尚心有忐忑,可想到有些话迟早要讲,便坚定了初心,直截了当道:“金沙教中,教主之下,向来以传令使为尊,先教主去世的突然,便应由传令使继任教主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