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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依依春暗度。屈指西风来,流年暗中在偷换。
越两年,元和八年。
一开春,小乔便争气的替夫家又生了个儿子,连同前胎,两年多内连生了两个壮丁。王家高兴得合不拢嘴,小乔回娘家坐月子,公婆很舍得的花了几个钱为小乔置补品,还让她带了一堆伴礼回家,对小乔十分厚待。
张大郎也觉得十分有面子。加上大乔去年亦顺利再为家里添个男丁,且这两、三年风调雨顺,收成丰硕,他可说是心满意足。若说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二乔了。十八岁一个大姑娘家,还待在家里,尚未出嫁,不免惹人闲话。这一点,张大郎一直耿耿于怀。
其实,上门提亲的倒也不是没有,怪的是谈成的偏偏没半桩;二乔又被动消极,老是那一句她不要出嫁,就这样,她的婚事一拖便是多年。
“有人在吗?”一个年约四十多岁、面色擦得粉白的妇人走进来。天气刚转暖,也不热,她手上拿条红巾子,却径往额头擦汗;一张菱角嘴往两旁翘,还没开口就先起笑。
张大郎闻声出来,见到那妇人,立即堆起笑,热络道:“原来是王媒婆!快请坐!你一路辛苦了。”
“哪里。”王媒婆客套一声。扭着屁股,将自己硕大的身躯安放在椅子上。
张母和大乔从房里出来,看到王媒婆,连忙端了一杯清茶奉客。
“多谢。我口正干呢!”王媒婆道声谢,咕噜地一口气就喝掉半杯。
“真不好意思,大老远劳烦你跑这一趟。”王媒婆住在邻村,专门为附近这几个村庄的男女说媒牵成,一趟路跑下来,来回少说也要个把时辰。
“这本来就是我的差事,你们找我,是看得起我。”王媒婆寒暄两句,又吃口茶,顺了顺喉咙,道:“听说你们家小乔刚生了个胖娃儿,恭喜啊!”“多谢,那是小乔福气。”张大郎欠欠身,边说边调整坐姿,露出一丝焦急。“今天找你来,是为了我家二乔的事。”他停顿一下,转向大乔。“二乔呢?去找她出来。”
苞着又道:“我这个二女儿都已经十八了,还没有个人家。我找你来,是想请你帮忙多留意,找个适当的人家。”
“说什么帮忙!这是我分内的事,你尽管吩咐就是。”王媒婆谄媚地笑了笑。
二乔在厨房里忙,炖了一锅鸡汤要给小乔补身子,脸上沾了点灰,也没稍事修饰,便跟着大乔走到前厅。
“有客人?”乍看到王媒婆,她楞了一下。
十八岁的她,迥异于大乔圆润丰腴的体态,长得浓眉大眼,嘴巴大而挺翘,身子却纤细修长得如弱柳一样,水一般柔净,有一种娉婷的美。但看起来似乎羸弱了些,不太健康。
“这位是二姑娘?”王媒婆上上下下打量二乔。
她脸色不动,心思却飞快转动计较起来,不禁暗暗皱眉。天朝从高祖皇帝开朝立代以来,无不崇尚丰嫩多汁的女子体貌,像先代开元星帝宠幸的杨氏贵妃就是。上选的女儿家更是体要丰、身要强健、容貌要端巧柔和。这个二姑娘,太过纤细了,简直单薄。
这不是不好,就是偏差了。模样儿是好看,但美得不够健康端庄。
“二乔,这位是王媒婆,爹央她帮你说亲。”看二乔一脸疑惑,大乔插嘴解释。
媒婆?二乔表情陡然一变,眉头马上颦蹙起来。
“爹,我不是说过了,我还不想成亲。”
“女孩家不成亲怎么行!”张大郎打定主意,不管二乔怎么说,这一次,他可是吃了秤铊铁了心。女儿家惟有嫁人才是正途。都怪她跟那薛素云太亲近了,所幸薛家就快搬走了。
二乔都已经十八岁了。女孩家一过了十八,就已经是“大龄”了,佳期已误,再好的条件也难找到好人家。他只盼能在她满十八之前,赶紧将她嫁出去。
“就是说嘛!”大乔附和道:“你别再说这种瞎话。二乔,你都十八,马上就十九了,再不嫁人,可就真的没人会要了。”
“那正好,我一辈子不成亲嫁人。”二乔轻声回嘴。
“不许再胡说八道!”张大郎斥道。“我跟你娘就是太顺着你,但这回可由不得你。爹娘会替你作主,帮你找个好人家。”
“爹!”她不要什么好人家,也不要成亲,她什么都不要。
“你甭再说了,爹都已经决定了。”张大郎不理女儿的抗议,自作主张,道:“不好意思,王媒婆,让你看笑话了。一切还要多拜托你,劳你费心了。”
“你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王媒婆拍胸脯打包票。说这个亲,困难度是高了一点,但她们当媒婆的,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把瞎猫配给死老鼠也不是不可能。她谄笑道:“我一定会回你好消息,你们只管等着,等着帮二姑娘抬花轿办喜事。”
完全无视一脸不情愿的二乔。反正女儿家嘴里都是这么嚷嚷,一旦亲事说成了,哪个不是欢欢快喜的上轿!
二乔眉头锁得更紧,笑颜展不开。大乔过去,宽慰她说道:“你别担心,二乔,爹一定会帮你找个好人家,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她哪里担心了!她只是只是
心中始终有个身影;那个身影,渐渐在模糊了,但的确存在。因为那个存在,过尽千帆皆不是
在她心底,也始终回响着那凄美又哀凉的胡笳声。
马车一路奔驰。由洛阳往西,不停地朝长安城飞奔而去。似乎马车内的人很急,连窗子都紧闭,无心观赏明媚怡人的青光。
“崔福,速度慢些,不必赶那么急。”车窗打开,一个年约三十岁的男子探头出去说道。
“是的,大少爷。”赶车的小厮马上回道。
马车慢了下来,不再颠晃得那么厉害。男子转头对身旁另一名较年轻的男子道:“从诫,你且抬头看看窗外,春花都开了,景色相当怡人。”
“不过荒郊野外,有什么好看的。”对他大哥殷勤的建议,崔从诫不感兴趣的瞄一眼。这一路从洛阳西回,他一直是这般意兴阑珊的态度,还在为那件事觉得气闷。
崔家在长安城西市经营福记布庄。福记在长安城内说大不大,说小倒也还稍具规模,虽然比不上那些老字号,生意亦不恶,算得上是殷实的商家。店务现在由崔老爷与老大崔从简掌理,其它两兄弟辅助,稳扎稳打,守成有余。
崔家三兄弟,老大从简、老二从朴皆已经成亲。崔从诫行末,才刚行过冠礼。因为兄长都已经成亲生子,他也就不急,过得悠游自在。不过,男大当婚,成了家好立业,家里为他说亲,他倒也不排斥。问题是成亲的对象。
虽说丰腴圆润的女子好风情,但看多了家中姊妹姑嫂粗腰肥臀、木桶般的身材,他实在倒足了胃口;一反时兴,私心喜爱的是楚腰纤细、窈窕轻盈的姑娘。然而,他爹娘挑选或者媒婆相报的,不管大家千金也好,小家碧玉也罢,都离他的喜爱甚远,令人气闷得很。
“你还在为那件事生气?”崔从简道:“其实,这也不能埋怨爹娘,你这个也不要,对那个也摇头,迟迟不拿定主意,他们当然要替你作主了。”
“那些姑娘,我没一个中意,怎么拿定主意!”
“你也太挑剔了吧?我听说,那些姑娘姿色都不差”
“大哥!”崔从诫悻悻地打断从简的话。“要娶亲的人可是我!我可不想娶个我不喜欢的人,日日还得与她同床共枕!”
“从诫”
“你别想再说服我,不依的我就是不依!”
对这件事,崔从诫的态度相当固执。他别开脸,目光掉向车窗外。马车正经过一处不知名的村庄,从驿道这里,远远的可望见远处的山丘,山丘上似乎有几个人影在放纸鸢。
他心中忽地一动,飞快闪过一个印象,急忙叫道:“停车!崔福,快停车!”
崔福连忙勒停马车。马车速度原已放缓,因此倒没有引起太大的颠撞。
“怎么回事?从诫,你为什么突然叫崔福停车?”崔从简连声追问。
“我记得好象是这里”崔从诫喃喃自语,没理他大哥的询问,对崔福喊道:“崔福,咱们现在走到哪里了?”
“这个嘛”崔福看一眼四周,回道:“应该离富平县不远了。再走个十多里路,约莫就到长乐驿站。”
长乐驿在长安城东十五里的地方;富平县也在长安城东边,离长乐驿不远。
“是吗快掉头,回到刚刚经过的那个村庄。”
“这”崔福为难地觑一眼崔从简,拿不定主意。
崔从简表情严肃,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从诫。”
“大哥,你记不记得,三年前的春天咱们有一回打这儿经过,远处那丘上有人在放纸鸢,我还问是哪家的姑娘?”
“有这回事?我倒不记得。”由于与洛阳城几家布商有生意往来,每年崔从简都会往返长安、洛阳。最近这些年,他都带崔从诫同行,一方面多个帮手,另方面让他趁机学习。
“你不记得了?”崔从诫倒像在意料中,并不失望。
他倒记得挺清楚。虽然因为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那姑娘的身形容貌,但凭直觉,他觉得那会是个令人中意的女孩。他对那个印象挺在意的,这时不禁想探个究竟。
“快掉头回去刚刚那个村子。”他吩咐崔福。
“从诫,你该不会是想”崔从简微微皱眉。
“反正时候还早,我们到那村子去遛遛吧,大哥。”
这种穷乡僻壤能有什么窈窕淑媛?实在令人怀疑。但他非探个究竟不可,达到目的才肯罢休。
“素云姐,你真的打算带伯母搬迁到京城吗?”坐在秋千上,二乔望着一旁打秋千的小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荡晃着。
陇丘上,另外还有一些小童在放纸鸢,一边嬉笑喧哗追逐,甚是吵闹。秋千架是前两年村人方才置立,让村中小童嬉游荡乐,省得老是在跟前跑跑跳跳,看了就烦心。
“嗯。这也是不得已。我一个女人家,带着寡母,又没有田产,到京城去好谋生。”薛素云站在秋千旁,轻轻推送。
是吗?那么,就要剩下她一人了
“听说你爹娘找了王媒婆,要帮你说亲?”薛素云问道。
二乔缓缓点头,神色有些无可奈何。
“你打算怎么办?二乔。”
“能怎么办?”她苦笑反问。这些年,她其实慢慢也明白,即使不情愿,也渐渐接受必须接受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些,但我说句不中听的,二乔,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这般耽误下去一
“我明白。”二乔站起来,丢下秋千,往前走了几步。
远处驿道上有辆马车经过,扬起一大片烟尘。陇丘地势高,望得远,驿道闪亮得像条银带子般,可望而不可即。
“你还记得我从前说过,要跟你一同去游天下吗?素云姐。”她回头过去。
薛素云笑起来。“童言童语,你还当真!”
是不能当真吧?她倒真想问一问。只是,尔今,她纵有再多的疑问,能倾听、给予她回答的那个人早已不在。
她是那般地想问他一问:什么是情?什么又是无奈?
“你最好还是将他给忘了吧,二乔。”薛素云走到她身侧,不忍看她明媚的脸黯淡下来。
二乔惊讶地抬头。
“你喜欢他光藏,对吧?”
重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心彷佛被烫过,不能去碰,碰了就疼痛。原来,她心中始终有个角落是那么脆弱,无法轻易去触碰。
“素云姐,你”无法承认,亦无法否认。
“小傻瓜,我怎么会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哪瞒得了我,我全都看在眼里。”说到最后,薛素云叹起气。
二乔呆呆望着远处喃喃地:“要怎生忘呢”
薛素云拍拍她。“再这样下去,只会耽误你自己,千万别再那么痴傻了。”
“让我想想吧。”她笑一下,傍着薛素云走下陇丘。
想什么呢?胡笳声残“僧伽”曲断,意中那个人
那个人尔今在何方?
走下陇丘,在岔路口和薛素云分手,二乔站着没动,直到薛素云的身影去远。然后,她回身望着村外远处,穹苍漠漠,千里一缕烟尘,扑吹得她的眼眶湿了、红了。
通往村外的小路上,两点人影正朝陇丘走来;两名陌生的男子。或许是哪家的亲戚。二乔不感兴趣的望一眼,神情漠漠的转身走开。
“姑娘!”当中一名男子忽然挥手呼喊。
二乔回头过去,那两名男子竟像是朝她走来。她微微蹙起眉,不等那两人走近,不发一言掉头走开。
“姑娘!”当中那名较年轻的男子急了,却来不及追赶。
“从诫”他大哥崔从简阻止他。
将崔福留在村口看顾马车,他们两人沿路走进村子;打远处,便瞧见在陇丘上的二乔。尽管崔从简觉得不妥,崔从诫仍然不听劝,一意追逐。
惊鸿一瞥,但只那么一眼就足够了,他已看清她的身形容貌。三年前他见到的那个身影不知是否是同一人,印象却自然叠在一起。那般轻盈的体态、纤细的腰肢、张扬清艳的容姿一见教他钟情
“大哥,”崔从诫道:“你也看到那姑娘了吧?你觉得如何?”
“这太胡来了,从诫。”崔从简答非所问,浇了一盆冷水。
“大哥,”崔从诫站住,侧睨他大哥一眼,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有什么胡来的?”
“那姑娘嗯,长得单薄了些。而且,你也不知她是否已有婚配,许了人没有。”
“我不妨老实告诉你,大哥。像嫂子们那般丰腴肥满的女子,我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中意的是像那位姑娘般窈窕轻盈的女子,腰肢纤细得可一把握在手。至于你提的问题,这简单,找个人问问不就成了。”
“从诫,你别胡来。这种事情不能太草率!”
崔从诫置若罔闻,走近一户人家,朗声对一名在户外晾晒衣物的妇人说道:“这位大婶,打搅了”
那妇人抬头,见是生人,狐疑地打量着他。他露个笑,神态十分从容,揖礼说道:“你好啊,这位大婶。我姓崔,家住在长安城。我跟我大哥两人碰巧路过贵宝地,想跟大婶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看他态度温文儒雅,妇人不疑有他。
“是这样的,方才,在那陇丘上有个姑娘,长得清秀窈窕,不知是哪家的女儿?”
“陇丘上?啊!那一定是张大郎的二乔。”妇人先是有些困惑,随即一脸豁然。“我们这村子的姑娘,没事是不会跑去哪里的,只有她,都那么大一个人了,也不想想自个儿的年纪!”
“请问那位二乔姑娘多大了?”
“都十八了。”
“十八?”崔从诫楞一下!那么大了,那么“那她可已许了人家?”几乎不抱希望。姑娘家到这个年岁,不是早有了婆家,便是已经许人。
熬人一径摇手,露出暧昧且带点好闲事的表情。
“没有、没有!”她道:“她那一脸单薄相也就罢了,偏偏又不安分,屋子里待不住。哪家闺女像她那么笨拙,连双鞋都缝不好。早些年还有人上门提亲,现在哪”她摇头又晃脑。“前些日子,她爹才托王媒婆,要帮她找个人家呢。”
这对他倒是好消息。崔从诫嘴角噙着笑,又问道:“再请问你一件事,大婶。方才你说这儿的姑娘没事不会上陇丘,不过,若是放纸鸢呢?”
“不会、不会!虽然说,姑娘家出门拋头露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大姑娘家们自个儿会有自觉,顶多在自家院子放放纸鸢、打打秋千,不会跑上陇丘和小儿们打混在一块,除了张家二乔”妇人说着又摇起头。
那么,果然是她了。三年前他惊鸿一瞥的那个围在亮光中的人影,果然是她了
“从诫,”崔从简一下便看穿崔从诫心中打的主意,将他拉到一旁,说道:“你不会是想打那位张姑娘的主意吧?那不成的。你根本不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性情如何、是否温顺”
“大哥,爹娘为我挑选的闺秀千金,我也不知对方性情如何呀。再说,要娶亲的是我,我很中意那位二乔姑娘。”
就凭那么一面?崔从简不由得瞠目。但话说回来,当初他娶亲时,拜堂之前连新娘都未能先见上一面。
“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妥。“你也听到那位大婶说了,那位姑娘连双鞋都缝不好。”
“这不打紧。那种事慢慢学就成了。”
“可是”
“大哥,你就别再可是了,我非要这个姑娘不可。”
崔从诫相当坚持。好不容易碰上他中意的女子典型,况且二乔的容貌姿色及体态都不差,他对二乔可说是一见倾心。女子有色,这色不仅要在于“姿色”体态之艳、之色也一样重要。
因色倾心,因色而迷,未曾与二乔说上话,他却打定主意娶这门亲。
“保重了,二乔。”
“你也是,素云姐。”
最后一次话别后,薛素云从马车上挥了挥手巾,马车鞑鞑的走远,抓在她手上的手巾成了一个小点看不清。二乔这才吁口气,感觉到离别的虚空与伤感。
她摇摇头。才刚转身,便瞧见王媒婆迎面朝她走来,挥着红巾子,冲着她咧嘴便笑道:“恭喜啊!二姑娘。我给你带个好消息来!”
什么好消息!王媒婆的“好消息”无异她命运的“判书”所以,她一点也不高兴。然而,她又无能为力,只能认命,渐渐地,安于这个命运。
她低下头,道:“你请进,我给你端茶去。”
“多谢了!”王媒婆一脚跨进门槛,笑大着嘴,又冲着闻声出来的张大郎夫妻及大乔嚷嚷道:“恭喜了!张大爷、夫人,我给你们带来个天大的好消息!”
“有消息了?”张大郎夫妻对望一眼,欣喜笑起来。
等了好些时日,他原以为没指望了,王媒婆这“天大的好消息”教他未知先喜出望外。
二乔端茶出来,低头匆匆告退,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不闻不问。王媒婆见她低头不语那模样,却笑道:“呀,二姑娘害臊了!”
张大郎干笑两声。“那丫头若懂得害臊就好了。不妨,反正她的事由我作主就是了。”
“张大爷,你实在不懂姑娘家的心,二小姐一定是害臊了。”王媒婆呷口茶,咕噜吞下喉咙。“事情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有位崔公子与他兄长路过此地,恰巧遇见二姑娘;崔公子对二姑娘一见情钟,不但打听了二姑娘许多事,还特地远道派人找我上门来说亲呢。”
“有这等事?”前些时候,村中李大炳的婆娘说有人在打听二乔的事,却不料是这回事。
“当然!这崔家世居长安城,在西市经营一家布庄。崔公子行三,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上头还有两位兄长及三个姊妹。两位兄长皆已娶亲,姊妹也都已经出嫁。三公子对二姑娘一见倾心,说什么也要娶二姑娘这门亲。不是我说,福记布庄虽比不上那些大字号的店铺,可也小有赀财,二姑娘嫁过去,现成一个少奶奶,这辈子不愁吃穿了。”
“真真的?”太欢快了,张大郎口吃的说不出话。
王媒婆眼珠子一转,讨好地笑道:“还有啦,崔家愿出聘财五十万,另外,给二姑娘的金银首饰另计。”
五十万?张大郎张大嘴巴,这一次,真的说不出话。
庄稼人辛苦一年的收成还不到几万钱,崔家一出手就是他们好几年的收入,这未免未免
夫妻俩面面相觑,好半天吐不出一口气。
王媒婆道:“依我看,那崔公子一定十分中意二姑娘,甘心花这么大笔的聘财。张大爷,这门亲要是错过,就实在太可惜了。”
“当当然”张大郎附和的点头。
“这样太好了!我本来还在担心,二乔都大龄了,不知能否找到好人家呢。”大乔替二乔十分高兴。
“那二姑娘那里”王媒婆探询。
“这件事我替她作主就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家自己是作不了主,也不该作主。
张大郎伸手一挥,挥定了二乔的终身大事。
也想不思量,不思量,却自难忘。月光照得好明,也教她终夜难以成眠。天河朦胧,星子依稀,心中那个身影,也像那蒙蒙的星子依稀。
她仰起头,脸色滚热,镜中的人儿花容一点瘦。她对着镜子,轻轻不禁叩问他,可好?
她的终身已定,就要嫁作他人妇;而他,也已成那镜中人、水中月,即便看得着也摸不着,海市蜃影般朦胧遥迢。
是她太痴?抑或太贪?
她多想再问上他一问。问他可好?问他,身在何方?
“二乔?”大乔推门进去。“还没睡?睡不着?”
“嗯。”她应一声。
“夜里凉,怎么还打开窗子,也不多加件衣裳?”大乔走过去关上窗。端详了她一会,而后说道:“你心里是不是有事?二乔。在担心吗?”
二乔默默,没表示什么。
“你不必担心啦。王媒婆不是说了,那位崔公子对你一见钟情,一定会好好待你的。况且,你也见过他一面了,不是吗?”
二乔摇头。“我没印象。”
她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那姓崔的男子,心上全然没印象。
“那也无妨。”大乔道:“我听王媒婆说,崔公子人品极佳,不仅英俊风流,而且体贴温柔,你嫁过去,一定不会委屈你的。再说,崔家颇有赀产,你过去就是少奶奶了,这样的好姻缘,打灯笼都找不着!所以,你尽管放宽心,别再胡思乱想了。”
二乔苦笑一下,没说什么。
见她闷闷不乐的模样,大乔不禁狐疑道:“二乔,呃,我问你,你心中可是另有喜欢的人了?”
啊!她心中一跳,惊愕地抬起头,带点慌乱,避开大乔的目光,匆匆说道:“没的事,我心里哪里有人了,你快别瞎猜了。”
“没有就好。听我说,二乔。我们生为女儿,就要认命,找个好的归宿,才是最正经紧要的。好不容易,你总算有个好姻缘了,姊姊也很替你高兴。崔公子是个不错的人,一定会疼爱你的,所以,你不必担心。懂吗?”
“嗯。”她轻轻点头。
是呀!女儿家,有个好归宿才是最紧要的。
她慢慢明白了这个道理,也接受了这个命运。她的终身就是如此了。找个好良人,有个好姻缘,幸福地过一生
只是唉,只是
心中千万事,事事难休,更无人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