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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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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接受日照过多,晚照的身子愈来愈衰弱,不放心她状况的晴空,虽然感觉自己就快抵达他要找的地方,但他还是先缓下行程,在山里租了间民宅让她暂歇,不必再跟著他在白日东奔西跑。

    独自无聊地又在榻上躺了一日的晚照,在晴空终于返回租宅,并告诉她一个消息后,她当下一反病弱的模样,兴奋地张大了两眸。

    “你找到了?”她待不住的模样,看得晴空直皱眉。

    “嗯。”晴空淡淡地应著,在她兴奋得想起身时一掌将她按回原处。

    她马上就想下榻“在哪?我也要去看。”她早想看看那棵会托梦的树长啥模样了。

    他再动手将待不住的她给压回杨上“目前你还受不了人间过多的阳气,再多歇个几日,到时你要上山下海都行。”

    她遗憾地问:“那树呢?”

    “我自个儿去看。待我回来,我再告诉你上头写了些什么。”他将薄被拉盖至她的肩上“别再东想西想了,为了你的身子著想,快睡,再不安分点,我会把你敲昏助周公一臂之力。”

    她嘟著小嘴“霸道的臭和尚”

    他失声轻笑“你也不遑多让啊。”死赖在他身上、强迫他照著她的喜好做任何事她的恶行恶状他是说也说不完,夜里的她简直就是个跋扈女王。

    “果然不出所料。”

    带著讥嘲的男音,在下一刻自门畔传来,晴空侧过脸,静看着又一个数千年没见的同僚,正以鄙视的眸光瞪著他俩。

    “别动。”他转身对看情况不妙缩躲至他身后的晚照交代,而后对来者打起招呼“来鸿,别来无恙?”

    “比你好多了。”来鸿的一双利目始终没有离开过晚照。

    “宿鸟没来?”晴空很好奇这回来的怎么会是他。

    来鸿冷冷地打量著他“上头怕他一人办事不力,因此再派我来。”听说宿鸟只遭晴空威胁了一句就打退堂鼓,哼,就算晴空是圣徒又如何?宿鸟最大的毛病就是将友情看得太重。

    既已打完招呼,也客套过了,晴空当下换过一张脸,对他微扬起下颔,那神圣高不可攀的模样,令来鸿反感地怒敛著眉。

    “你想做什么?”佛界三大护法,宿鸟、来鸿、鸣虫,先后来了两个,他究竟是做了什么让佛界这么不满?

    来鸿一手指向晚照“把她交给我。”

    晴空并未照他所言而行,相反的,他转身向缩躲在他身后的晚照交代。

    “你待在里头千万别动。”

    “好。”晚照边点头边看他十指飞快地结印,在她四周筑起一道类似白光的薄雾将她整个人笼住。

    来鸿不满地看他设下护她的结界。

    “你又想护她?”

    “又?”晴空挑高了眉,两眼睨向这个也知内情的同僚。

    发觉自己失言的来鸿连忙住口,不再多透露一分。

    “你来了也好。”晴空一手扳著颈子,慢条斯理地起身走向他“告诉我,当年佛界究竟对我和她做了什么?”

    来鸿没有回答,只是一迳地看着晚照腕间那串晴空曾佩挂过的佛珠,晴空飞快地捕捉到他的眼神,发现了他在子著什么后,才想开口再问,就见来鸿将自己手上的佛珠一绕,紧紧握在掌心之中。

    “我不想动手。”只想讨个答案的晴空,实在没兴趣对付自家同僚。

    “那就把人交出来。”来鸿不肯让步。“鬼后还等著她回去。”

    “到外头去,我不想毁了宅子。”眼看是非开打不可了,为了这座宅子的屋主著想,晴空本著善心,并不想让这间宅子因他的私怨而遭波及。

    来鸿哪管那么多“犯不著!”

    一记佛印在来鸿话语未竟之前已朝晴空袭来,晴空将衣袖一掀,扬袖奉还回去的同时,飞快地上前以一掌将来鸿给逼出屋外。

    晴空压根就没将他看在眼里“我记得在佛界时我曾告诉过你,三大护法不是我的对手。”

    “你这话会在今夜改写!”来鸿两掌朝地一震,地面顿时掀起了一阵狂风,将他的衣袖吹得不住飞动之时,他将狂风收至掌心里合握成一团风球,再用力往前击出。

    文风未动的晴空,只是抬起一掌接下他送来的风球,并将它握碎在掌心之中。

    不死心的来鸿双手另结佛印,但这时晴空却伸出一手,自掌心中释放出一朵如莲的火焰。

    “浮屠之火”夜色中格外艳丽灿烂的火丛,令来鸿止住欲上前的步伐。

    跳动的火焰忽然似有了生命般,自晴空的掌心落下,在地面上燃烧成一条蜿蜒的火龙后,如条找著了猎物的蛇般迅速将来鸿团团包围并缩紧了火圈。

    “当年佛界做了什么事?”晴空冷著声,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一道黄色的身影却在这时介入火中,闯进火圈中的宿鸟不顾佛火的威胁,扯著来鸿的臂膀硬是将他给拉离火圈,并迅速就地遁逃。

    啧,被他们给跑了。

    差点又开杀戒的晴空,其实并不介意是否杀了或伤了同僚,他在意的是,快到手的答案又与他擦肩而过。带著些微的遗憾,他灭去了地上之火,转身踱回宅里。

    坐在结界中将外头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却什么都听不见的晚照,在晴空一解开结界之后,紧张地拉住他那只曾盛著火焰的手。

    “会不会烫?”她边抚著他的掌心边问:“烧伤了吗?”

    晴空顿了顿,有些错愕地对她眨著眼。

    会不会烫?从没有人问过他这回事。

    “回话呀,你是烧呆了吗?”见他一脸呆相,晚照忙不迭地以手探著他的额。

    当晚照开始用不规矩的两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为他检查伤势时,豆腐快被她吃光的晴空总算回神。

    “晚照。”他压住她的小手,清了清嗓子“我没事。”

    “真的?”她还是不太相信一个能够从手中放烟火的人,能够毫发无伤。

    他的表情有点尴尬“我肯定。”

    “那好。”确定之后,晚照大剌剌地以两手擦著腰“方才那个找麻烦的和尚是谁?”又一个莫名其妙想找她的和尚,也一样对她不怀好意,她是上辈子把天底下的和尚全都得罪光了不成?

    “他是我在佛界时的同僚。”晴空含混地一语带过,坐在她的身旁握著她的两肩哄她躺下“没事了,时候不早了,歇著吧。”

    在看过方才的阵丈之后要她睡,他知不知道这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晚照不满地盯著他的眼,可在一接触到他又温和如故的脸庞后,她满腹的不解和气焰,全在他令人陶醉的目光下消失无踪。

    她没好气地扁扁嘴,自动自发地拉来他的一手将它握住,按他的意思准备入睡。

    看着她不知在何时已培养出来的入睡习惯,晴空有些莞尔。他发现,每晚临睡前,她若是不握著他的手,她不是会作噩梦,就是会睡到一半猛然清醒紧张地看着四下,像是怕什么人会来带走她似的。

    在他温柔的目光凝视下,晚照仔细地看着他出众的容貌,半晌,她扬手拉住他的衣襟,在他犹不解时,拉低了他的身子,将芳唇印上他的。

    在双唇相触的瞬间,晴空只觉得她的吻好熟悉,他模糊地吻著,想从这个令他感到怀念的吻里找出个所以然,但就在他快想起什么时,她却霍然分开彼此。

    “你不逃吗?”她凝睇著他问。

    “我需要逃吗?”他扬起剑眉,盯审著方才亲吻过他的红唇。

    “你忘了你是佛界来的?”虽然不是他主动的,但他也没有推拒,这算不算是破戒?

    晴空不以为意地耸著肩“这一世我只是人。”

    “不当和尚了?”她勾著他的衣襟,再将他拉低一些,美丽的眼眸刻意对他眨了眨。

    “我本就不是。”他轻叹“还有,谁说转世来人间,就一定得当和尚的?”怎么人人都将他当成和尚?他只是生性淡泊,加上根深柢固的佛性,所以通常只是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友情、爱情等每一种感情,因此在感情方面,他的感受较他人来得浅,但实际上,他并没有特别排斥过。

    “你穿和尚的衣裳。”晚照皱眉地想起他家那堆类似袈裟的衣裳,并在心里想着,要不是她事先替他做了新衣,否则这回出门,他定又是一身酷似出家人的打扮。

    他无奈地澄清“我只是不爱花稍。”他哪有穿和尚的衣裳,不过是素了点和单调了些好不好?她白天不也穿得跟他半斤八两?

    “你卖豆腐。”她再举一例。

    “我总得吃饭啊,况且我也只有这一技之长。”难道说佛力高强的人就可以不吃东西?他又不像那些光喝露水就可过活的神仙。

    “你不近女色。”她略过茹素这一项,再指向他最容易让人误会的一点。

    他低首看了看彼此的距离,好笑地向她请教。

    “现在还不够近?”他不跟她算她每夜都站在他身上就很好了。

    “若是”晚照眼眸不自在地流转“若是别的女人也对你这么做,你会不会也照单全收?”

    晴空将她的话放在心头辗转了一会,有些明白她在意指什么。

    “不会的。”他弯身凑近她的耳畔,故意说得很含蓄“你已经是特例了。”

    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后,心花怒放的晚照红著脸蛋,习惯性地将手滑进他的掌心之中,在将他握紧之后,侧著身偎靠著他的手闭眼入睡。

    瞧着她心满意足的模样,晴空不自觉地漾著笑,当他发觉自己脸上的笑容之后,他先是愣了愣,而后在心中更加确定了这是何种心情,在体悟到他从未经历过的这份感情或是感觉后,他不再紧张,反而心情平静地接受了这些。

    喜欢的心情占据了他的脑海。

    他喜欢眼前这幅静谧幸福的画面,也喜欢她总是偎著他入睡的样子,这让他觉得他是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她心中,他占有一席之地。这种占有的感觉是他从不曾有过的,而这感觉,很好。

    卖衣小贩说过的话,在他以指轻抚著她的繁钻进他的心里,他忍不住再将晚照的睡容看得更清楚些,很想知道,在她这双合上的眼睫下,是否真的藏了小贩说过的那份喜欢之情。

    他喜欢她的喜欢他,并且想贴心收藏这份感觉。

    在晴空的宅中,名唤为喜的灯,在月光照进禅堂里时,黯然熄灭。

    全然不知情的晴空,坐在榻旁贪恋地看了晚照的睡容许久后,起身在房里房外布下结界,避免佛界的同僚再来騒扰,而后他转身走入密林里,朝天上圆月沉落的方向前进,独自去找那棵烦了他很久的梧桐树。

    为了能够早去早回,难得施展功夫的晴空以轻功在林间不断飞跃,直至来到了座小山头时他才停下脚步,在一地银华间看到了那棵树龄久远、高大布满黄叶的梧桐树。

    踩著一地的落叶,他静静地走至树前,发现这棵已经修炼成精的树,因他的佛法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更无法轻易地化为人形,他在树身旁绕了一周后,终于在树身的某处找著了令此树被封在此的原因,同时,他亦见著了他亲手所刻的字迹,以及另一人的字迹。

    就著朦胧的月光细读上头才的小字,晴空不住地张大了眼瞳,就在他看清了上头所刻之字时,他震惊地往后退了数步。

    沙沙的声音四下作响,夜里起风了,刮起了一地的落叶,亦吹起了蒙尘已久的往事。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晴空的宅子里的。

    一觉醒来,晚照张眼就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客房里,她抱著锦被愣坐在床榻上,满心纳闷昨夜在合眼入睡时,她犹在那间晴空租来的小屋里,怎么在天一亮时就回到了这里。

    带著丝丝的疑惑,晚照起身梳洗过后,在宅子里找了一圈,却没见到晴空的身影,走至磨房里去看,只见晴空做买卖的工具都在,炉灶也没有生过火炊煮。她不解地站在原地思索,习惯性地抚著自己的手臂,却突然发觉惯戴在手上的佛珠不见了。

    将庭里庭外重新找过一回,仍是找不到人的晚照,来到了晴空位在山后的小屋,并在屋外找著了晴空的鞋,她一手推著门想进去一探究竟,但门内却落了锁。

    “晴空?”

    枯站在外头许久,却不见里头的晴空应她一声,她心想,或许是他有什么心事,或者他临时起意想参禅吧,于是她也不打搅他,转身走下山回到宅子里。

    坐在小屋厅里的晴空,在晚照走后缓缓张开眼,低首凝视著静搁在木盘上的那串紫色佛珠。

    自昨夜在梧桐树上见著了那些很可能是他在第一世刻下的字迹后,他的心就一直很乱,想要找出真相的欲望令他无法克制,因为,他在月光下所看见的字字句句,都是他的真心。

    同时,也是晚照的真情真意

    在他转世为人的第一世里,不但有著晚照,且她还曾与他在树前一同刻下山盟海誓,可在今生,非但已遗忘记忆的晚照不认得他,那夜晚照若没来找他,想必已忘记晚照的他,若是在路上遇见了她,也只会当她是个陌生人。

    那一世究竟发生了何事?是什么原因非得让晚照被投入无间地狱,非得让佛界将他的记忆给抹去?

    既然人人都不愿告诉他,那么,就由他自己来找出答案。

    在这串他在佛界戴了数千年,藏有佛法的佛珠里,不但有著他的记忆,还有著也曾佩戴过它的晚照的记忆,眼下他若想强行得知那无人肯告知的真相,也只有施法借物,藉由佛珠的记忆来告诉他那些他亟欲得知的谜底。

    他很想知道,曾在树上刻下心衷的两人,那一段不能被得知的往事。

    透过窗棂的日光,静静洒落在佛珠之上,颗颗泛紫的珠子显得格外剔透耀眼,晴空坐正身子,双手合十,在喃喃施法了一阵后,离魂出窍,将自己的魂魄投入佛珠之中,当晴空的身躯不再有任何动作之时,串结在穗带旁的第一颗紫色珠子,登时绽出耀眼的光芒。

    沉浸在珠中记忆里的晴空,张开眼时,所见的,是他最早见到晚照时的记忆。

    第一世的他,与今生的他很像。

    因身怀佛谕转世,自小他就一直待在佛门之中,只是他并未落发,除了偶尔讲道之外,他的作风丝毫不似同门中人,在成年后,他不顾众僧的哀求,离寺将自己远藏在山中。生活过得极为简约的他,若是身无分文可用,他便下山卖豆腐,直到他被身染重疾的恩师找下山驻寺代司其职前,在山中,他度过了一段宁静无扰的岁月。

    在他代掌恩师权职之后不过一段日子,恩师谢世,他也理所当然地被视为接掌法寺的住持,但他坚不肯受,亲点了另一名高僧为住持后,即打算马上返回山林,只是,在他即将离去的那日,他见著了被押在大殿里遭棍责的晚照

    一根根戒棍不断朝晚照的背后落下,忍不住出面制止暴行的晴空,飞快地出现在众人眼前,一掌握住又将落下的戒棍,怒声问向这群攻击手无寸铁弱女子的人们。

    “你们想打死她吗?”

    “大师”见来者是他,寺里的和尚赶忙收起了戒棍。

    他眯眼瞪向旁观的住持“她究竟犯了何罪,竟让你等在佛门之地做出这种事?”

    “回大师,此女子体内藏有妖魔,必须用棍棒将妖魔”

    “无稽!”晴空毫不客气地截断他自以为是的道理,将没见他发过一回怒气的住持赫退了两步。

    趴在地上,被打得神智已有点不清的晚照,微抬起泪眼,在逆光之中看着身著一身金色袈裟的晴空,当晴空在她的面前蹲下时,她下意识地想躲,却使不出任何力气,只能以盛满恐惧的眸子看着他。

    眼前这张布满了血与泪的容颜,令晴空不忍地锁紧了眉心。自转世为人起,他从没见过人性竟能如此凶残,他伸出一指,适时地截住了她脸上那颗即将坠地的泪,低首瞧着指尖温热的泪珠半晌,他突地一手挽起衣袖,将手上那串从不离身的紫色佛珠取下,不顾无力反抗的她开口反对,迳自将它挂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今后,见此珠如见我,谁若再动她一根寒毛,则是动我。”他边脱去身上的袈裟覆盖在她的身上,边对身后的一众交代。

    “大师万万不可,此女妖魔不除,日后必定危害人间,大师千万不能因一时妇人之仁而放过她!”收了好处的住持,在晚照的双亲责难的眼神射过来时,为保颜面地赶忙要晴空改变心意。

    “你说什么?”晴空面无表情地起身回首“妇人之仁?”

    “是”住持倒吸了口气,颤颤地改口“是慈悲为怀”

    他开始有心情找他们算帐。

    “你也知道慈悲为怀?”

    “贫僧不过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故才”在晴空步步进逼之时,住持的音量顿时骤减,变得嗫嚅几不可闻。

    “你可怜的是寺里的香资吧?”他冷笑“身为佛门中人,欺陵个弱女子就是济助世人、就是可怜父母心?枉你悟佛多年,难道你还不知,佛理不会自香资里悟出,真相更不会出自棍棒之下,若你想修缮此寺,不需拿这等血肉换来的钱!”他之所以情愿待在山里,就是因他受不了这些身在佛门却心不在佛门,既不断欲又贪婪的人们。

    “贫僧知错”住持压低了脑袋,想躲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处可躲。

    晚照的父亲,在住持收声住口时,没好气地往前一站“依大师看,我女该如何是好?”

    晴空只将双目扫向他,看了他的胸口一会后,难以相信地皱起了两眉,而后再低首看了看被他们折腾多年的晚照。

    怜悯之心油然而生,那颗濡湿他指尖的泪滴,令他的心微微感到剠痛。

    “把她交给我吧。”他没多加考虑就开口。

    “大师有法子除妖?”晚照的双亲欣喜地问。

    “我可除魔。”他忍气地看着他们巴不得将晚照扔给他的模样,话中有话地再道:“我可除你们的心魔。”

    “还不快多谢大师!”没听懂晴空的话意,以为晴空已气消的住持,忙声声催促著他们致谢,想就这样欢快收场。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不只是晚照的双亲,后头那些他们带来的亲人全都一骨碌地谢起他。

    晴空厌恶地将脸别过去,不意,却见著了害怕得拚命打颤的晚照。

    “别怕,没事了。”他忙蹲在她的身畔,放软了声调轻声安慰。

    然而遭打多年的晚照却不肯相信他,她费力地蜷缩起身子,将脸庞埋在掌心里,以为自己又将沦入另一人的毒手中。

    “跟我走好吗?”晴空拉开她的两手,对她微微一笑“我保证,我不会再让你受苦的。”

    她怯怯地看着他诚恳的眼眸,不知该不该信他,当她还举棋不定时,晴空自袖中取出巾帕,细心地拭去她满面的脏污,并顺手将她的发丝勾妥在她耳后,她怔了怔,像是想赌上一赌地紧握住他的指尖。

    就像溺水之人紧紧攀住了浮木般。

    晴空马上明白她的心意,他抽出自己的指尖,伸出两臂将地上的她抱起,在一殿庆幸的目光之下,大步离开他俩都无法再多待一刻的法寺。

    晚照的人生是在那一刻起被改变的。

    自被晴空接来他的宅子里后,如晴空之前的保证,数月以来,她真的没有再挨过一顿打,而那些已经放弃她的家人也没再来看过她,相反的,他们像是终于把烫手山芋丢出后地得到了解脱,更乐意从此眼不见为净。

    在慢慢调理她伤势的日子里,晴空发现她那为她带来横祸的两个性格,出乎晚照意外的,他不以为意,待她一如之前,他甚至教她诵经念佛和静心之法,让她更加了解自己的两种性子,并让这两种性子在她体内和平相处。

    “你会弹琵琶?”某夜在禅堂里诵完经后,他看她取来琵琶轻拨著琴弦。

    卞丽的笑容浮现在她的面容上“曾请教坊里的琵琶女敦过。”

    “若不介意,弹两曲来听听吧。”晴空满足地看着仿佛获得重生的她,恣意欣赏她的眸光,没有自她的身上收回。

    “佛门容得下靡靡之音?”她打趣地凝睇著他。

    “我像个和尚吗?”他挑眉反问。

    似水潺潺的弦音,流泄在小小的斗室中,不知不觉间,晴空似出了神,流连在她身上的目光,恋恋不忍离去,这张烛光下不知已看过多少回的容颜,在他眼中竟成了一种诱人深陷的诱惑。

    “你的心很乱。”当弦音走调之时,他轻声提醒。

    “谁教你一直看着我?”晚照的面上一片绯红。

    晴空迎上她羞怯的目光,却恍惚地觉得,眼中的她,化身为一株丰艳的牡丹,正缓缓地在他的面前盛开。静默中,他俩的目光在空中凝定住了,谁也没有离开或退却,不知为什么,晴空觉得这短短的一瞬,竟过得很漫长。

    他承认,首次来人间的他,对人间万事万物皆感到新鲜好奇,更对自她身上所挖掘出的一切有著想要全都探知的欲望,因此他从不对她设防,他将她每一个眨眼、皱眉,都仔细的留在他的心底,尤其当她展露笑颜时,一种无以名状的满足感,令他觉得他的心变得好轻盈,飘软得像朵初落的新雪。

    想得到更多的欲望在他的眼底流窜

    晚照则是对他的温柔善意感到渴求,在不被了解这么多年后,头一回有人站在她的身畔,聆听她哭泣的声音,凝视她的喜怒哀乐,再用她从不曾体会过的温柔将她所有的伤口都抚平。她好想让这双眼就这么留在她的身上不要走开,就像一双永远覆盖在她身上的羽翼般。

    想拥有他的这份情愫在她的心底蔓延

    座上的佛沉默地看着他俩,看着这两颗离开了本位的心,各自心动。

    最终先收回目光的是晴空,因他忆起了他来自何处,也忆起了那一条条刻在他心头的戒律。晚照在他别过脸时,有些失望地垂下脸庞,因她想起了当初晴空是为何救她,而他又是什么身分。

    他们原以为,那夜不该有的心动,会在平凡的日子中渐渐地消褪,但他们太低估了彼此在对方身上欲走还留,想抽身却又舍不得收手的那份感觉,于是他们就像是被困在同一个泥淖里的两人,谁若多挣扎一分,另一人就因此而往下陷一些,为了不让彼此灭顶,他们只好努力藏起心中的波澜,只求能让对方先行离开这片困境。

    不忍她在这段若有似无、分不清是对是错的感情里与他一块受苦,晴空逼迫自己割舍,不但刻意疏远她,还兀自下了决定将她推出这片泥淖,就由他自己一人继续沉沦。

    “你已在这住了大半年,身上的伤都已好了,明日,我送你离开。”

    “上哪?回家?”等了数月,也知他终会打破沉默的晚照,并不意外他会说出这话。

    他摇首“你不能回去那儿。”再让她回去那种地方,那么他的苦心岂不是全白费了?若她又再受苦怎么办?

    “不然我还能去哪?”她恻然地笑了,这才发现她在这世上孤零得可悲。

    他努力不去看她眼底的悲凄“我有个叫藏冬的朋友,家住灵山,你待在那儿会很安全的。”

    对于一手救回她,却又放开她的晴空,晚照明知她本就不该动心,更不该因此而坏他修行,可是,她真的好想求个答案,就算是她过于贪心吧,她好想听他亲口说,除了佛外,他的心中有没有她,但她知道,这问题,太为难他。

    “我只想问”她换了个方式“你怕的是我,还是你自己?”

    晴空没有回答。

    “真要我走?”她直望着他不愿看她的侧脸,用力眨著眼,想将他此刻的模样牢牢刻在心里。

    她的一字一句,都令晴空的心摇摆得厉害,可他紧闭著唇,不肯让自己发出任何会泄漏出感情的言语。

    “好,我走。”

    她的应允,暗藏了些赌气的成分,又像是种想要掩饰的难堪,听在晴空的耳里,像刺。他紧绷著身子,不知该是松了口气,还是因此而感到心虚。

    是的,心虚,无意间触碰到破戒边缘的他,有种无法面对自己的心虚。诚如她所言,他害怕自己甚于她,他不敢直视她柔媚似水的眼眸,不敢多聆听一回有如她所奏的琵琶般音韵动人的声音,他更不敢再多看那张会让他逐渐沉溺的容颜,只因他的心会因此而颤动,就快不愿再接受理智的接管。

    他害怕会失去自己,更没有把握再让她多待在他身旁一刻。

    没有转圜余地的话既已说出口,晚照便什么都不再过问,也全都照著他的安排去做,好不容易才出现在她脸上的笑容再次消失了,但她并没有将它找回来,只是和晴空一般,任由沉默将她占据。

    晚照一走,晴空立即将自己关入后山的山洞里面壁百日,想藉此忏心中的罪,想赎即将破的戒。但就在百日过后,负责收留新房客的藏冬受不了地跑来抱怨。

    “你就帮帮忙把那女人接回来吧!”藏冬挂著一张苦瓜脸向他拜托,实在是再也收留下起那位让他一个头两个大的女人。

    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让自己心情恢复平静,晴空在听到晚照的名字后,不但表情显得有些不自在,就连音调也变得沙哑。

    “为什么?”

    藏冬苦恼地抓著发“她白日里不吃不喝,整个人消沉得跟什么似的,但到了晚上她就变得自暴自弃,不但饮酒作乐,她还勾引每个路过我家的众生!”

    他倒吸了口气,不语地偏过脸,感觉那日日夜夜纠扰著他的心魔,再次回到他的心底缠住他。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日,当他欲将晚照自法寺带走时,他说他可除心魔,可结果呢?他是除去了众人的心魔,但他却将心魔留给了自己。

    眼尖的藏冬,注意到了沉默的他,似正努力地在压抑著什么,藏冬思索不过一会,继续摆出一副消受不起的模样。

    “小子,我是真的收不起这个客人,你就发个善心把她接回来行不行?”一个在他家大玩双面人游戏,一个则在这里闭关面壁了百日,他俩究竟在搞啥鬼有谁会看不出来?

    “我不能。”他冷拒。

    “原因在哪?”死缠烂打的藏冬不肯放过他。

    晴空的眼瞳游移不走,气息也愈显急促,可他却不愿让人看见地再次转首想将这一切都给藏起,继续骗自己根本就没有动心过。

    “啧!”藏冬受不了地搔著发“真不知该说你是天分高还是资质低”

    “什么?”

    修长的手指不客气地顶上他的额际“我说,你也真够蠢的了。”

    “我还有事,不留你了。”知道藏冬已发觉了什么,晴空马上逐客。

    “你想躲什么?”藏冬在他转身欲走时一把将他给逮回来。“你明知她的心在哪,就算你将她送得再远,她的心也不会在她身上。同样的,你也知道你的心在哪,你以为光是躲就能解决问题吗?”

    “我来自佛界。”瞒不过他,晴空只能微弱的低吐。

    藏冬朝天翻了个白眼“拜托,你这辈子是个人好吗?”

    “是人又怎么样?”

    他一手握著拳,大力鼓吹“是人就把握这难得的机会,下水用力去搅和啊!你以为你回去佛界后,还有这种体验真实人生的机会吗?”

    真实人生?充满七情六欲的人生吗?

    站在悬崖边缘的晴空,一壁回想着他来人间的目的,一壁想着佛界千年来寄予在他身上的期望,但在这时,晚照受伤地转过身离他而去的模样,却入侵至他的心底。

    甭身多年,从不知寂寞为何物的他,自晚照离开后,他觉得宅子就像了少什么东西般,原本,他是不在意独自一人生活的,更不认为这种日子有什么不好,可是当晚照的身影不再出现在他的四周时,他的生活顿时空洞了起来,一种名唤为孤寂的感情来到他的面前,令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另一种名唤为思念的感情,则是充斥著这座宅子里、他的心里,无处不在。

    只有一个人,太寂寞了。他从不知道,原来一个的人寂寞是这么可怕。

    他想念她的笑,他想念夜里她为他弹琵琶时流动在他俩之间旖旎的温馨,他想念她眼中暗藏的情愫,他甚至思念起那颗滴落在他指尖的泪滴。

    他早就被她给掳获了。

    藏冬在他举棋不定时又再推他一把?

    “既然你从虎口救了她,你就不能任她自生自灭,她这个责任还得由你来负,若你一心不想理她,那你还不如乾脆一开始就别救她,彻彻底底的当你的圣徒,和那些家伙一样对她袖手旁观!”

    无法反驳的晴空,默然地低首看着自己的双掌。

    在伸出了手后,又将它给收回来,这么做,难道不也是一种残忍?他与那些伤害晚照的众生有什么不同?同是一丘之貉,他凭什么指责他们?

    “听懂了本神的神谕没有?”藏冬一手用力拍向他的胸坎“再不懂,就看心呀!你不是很会看透人心吗?何不瞧瞧你自己的?听听它是怎么说的好不?”

    晴空仅是动也不动,因为,不需看,他也知道他的心很早就告诉过他答案了,他只是没有勇气去承认它。

    “你聪明那么久了,来人间当一回傻瓜又如何?”说到口乾舌燥,也不知能不能打动他,藏冬叹息地拍著他的肩头。

    记忆中婷婷的笑靥鼓动著他,取代了占满他脑海所有的东西,和佛界那些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晴空忽地推开藏冬冲出禅堂,飞快的步伐一刻也停不下来,当他打开大门时,他倏然止住脚步,怔怔地看着消瘦的晚照就站在门外。

    “我走了,别再把她扔来我家了。”总算把人还回给他的藏冬,在路过呆怔的他身旁时留下话,捕相地在他俩都不语时悄声离开。

    思念与心疼在晴空的心中四处泛滥,他抬起手,轻轻触碰晚照清瘦的面颊,一颗眼泪马上遭他逼出来。

    “我不敢奢求什么”她哽咽地低语。

    逗留在她面上不走的指尖,迅速绕至她的身后,他痛心地收紧了两臂,将受伤的她搂进怀里。

    “就让我奢求吧。”他低哑地说著,生疏的吻落在她发上、面上,最终留在她的唇

    在夜晚来临时,月光在廊上映照出两道交缠的身影,他们携手走至无火四暗的屋内,黑暗中,他们不断地亲吻著彼此,就像是对在茫茫人海中,靠著微乎其微的机会终于寻找到彼此的平凡恋人,眷恋著彼此温暖的唇,贪婪得不想分开彼此相拥的身躯。

    不需要再有任何言语,幽夜里,他们看见了交集时进发出的火花,而后义无反顾地投身彼此的热情之中,一如奔火的飞蛾。

    门扉在风中轻轻合上,把日后将会追索在他们身后的种种,全都隔绝在门外。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自他的生命里有了晚照之后,这些,都遭他背弃在身后,因他过不了情劫,也不愿过。

    她是他掌心中的舞娘,为他翩翩舞出一段缤纷的人生。

    他是她心坎上的月光,为她照亮了她晦暗如墨的人生。

    忘记了使命,忘记了身后的一切之后,人间的生活如同美梦一般。

    他们喜欢彼此耳鬓厮磨的温存感,他们喜爱在夜晚来临时,站在幽暗的房里亲吻著彼此,他们更爱在融入彼此体内时,仔细地感受著那种不分你我的感觉,爱情为他们带来甜蜜的果实,这果实,尝起来令人觉得幸福不已。

    什么佛界的圣徒,什么悟得真我、永享烟火永生,他都不想拥有了,他只要晚照。

    那夜缠蜷过后,晚照枕著他的手臂,心满意足地拥著他,侧首在他的耳畔低语。

    “能认识你,就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

    他听了,收紧了赤裸的双臂,将怀中心伤方复的她再拥紧一些,就盼能这么一直与她到永远,为了她,他想抛弃佛界的永生,他不愿在历劫之后再返佛界,他只想与她一同留在这座人间里,当对平凡的夫妻,岁岁年年将彼此拥抱在对方的臂弯里。

    虽然,他明知道佛界不可能会允许。

    秋日很快就来临,晴空牵著她的手,一同来到宅子后方那棵梧桐树前,在树身上刻下他俩的心衷,就由天地见证他们的誓言,不愿任由佛界在日后分开他俩,自树梢上纷纷落下的金黄色叶片,淹没了他俩交缠的身影。

    可是站在梧桐树前的他们,最终并没有见著彼此两鬓斑白的模样,他们甚至没有紧牵著手一块走至下一个季节。

    对宿鸟而言,晴空一直都是他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典范,佛界深深寄予厚望的圣徒,原本他是很放心晴空转世历劫的,只是他万没料到,晴空竟连第一劫都渡不过。

    眼看着晴空数千年的修行即将化为乌有,且在人间所做之事还不见容于佛界,不愿见晴空转世第一劫即败在情劫之上,也在上头的施压之下,宿鸟被逼得不得不采取行动。

    那日在晴空下山卖豆腐后,宿鸟化身为人间的高僧,领著晚照久违的亲人与佛寺里的和尚,来到小屋里架走了晚照。

    在他的鼓动与危言耸听之下,人们深深相信,已魔入心中的晚照,不但让晴空破了戒,甚至日后她还会让更多男子为之失魂,导致世上更多家庭支离破碎,于是在大殴上,脸上充满恐慌害怕的和尚们,又再次取出了一根根戒棍。

    再度落下的棍棒交错在她的背上,晚照声声哭喊求饶,不时唤著晴空的名,渴望他能赶来此地救她一命,在等不到晴空之余,她伸手去拉自家爹娘的衣袍,可他们却不愿她触碰地往后一退,她瞠大了眼,不敢相信就连自己的爹娘也不愿救她。

    遭打了半日,晚照已是奄奄一息,背后模糊一片的血肉令人不忍卒睹,手持棍棒的和尚们个个气喘如牛,僧袍上沾染了斑斑的血迹。就在大家都有意收手怕会闹出人命时,划破空气的挥棍声再次响起,鲜血渍溅至宿鸟的脸庞上,无视于他人讶异的目光,宿鸟面无表情地扬起戒棍,并暗自在棍中使上佛力再重重击下。

    那一棍之后,晚照没再发出任何声音,背脊遭打断的她,转瞬间断了气。

    她甚至连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机会都没有。

    在那双美丽的瞳人放大之前,晴空的身影、温柔的言语,都还徘徊在她的心头,她试著想留住他,但不肯留在她躯体内的神智却悄然地远离,缓缓地,流进她眼眶里的鲜血蒙去了她的视线,让她再也看不见人间苦难与美丽的一切,也再听不见那夜的耳语。

    那夜,当她在晴空的臂弯里合上眼入睡前,晴空拉来她的掌心贴在他的心房上,轻声对她说

    “嫁我好吗?”

    “住后,我不会再让你受苦,就由我来带给你幸福”

    晕化开的鲜血滴落在白净光洁的地面上,一滴滴的血花,像是雪中盛开的红梅,伏卧在地面上的晚照,侧著脸,留在她面上纵横的泪水渐渐地乾了,但她那双看向殿上佛的眼,始终都没有合上。

    一摊鲜血在大殿上无声地漫开,殿上的人们尽皆散去独留宿鸟,宿鸟无言地弯下身蹲在她的身旁,伸出一指按在她的眉心之间,收走了她所有关于晴空的记忆,以及方才死前的记忆。

    为了晴空,他必须斩草除根。

    只是这么做还不够。

    他转首瞪视著已是芳魂一缕的晚照,兀自茫然地在殿中飘荡。

    不久,阴间派出的鬼差们即前来拘魂,宿鸟随著晚照一同去了阴间,见了鬼后不说,还与鬼后做了交易,将原本应投入枉死城的晚照改下放至无间地狱,在鬼后亲授她镇魂曲之后,就由弹得一手好琵琶的她,代忙得分身无暇的鬼后,去镇压无间地狱里那些苦楚连天的罪魂,自此起,晚照就留在那儿为鬼后日夜镇魂,再也回不到人间。

    也再没有机会来妨碍晴空的修行。

    太晚得知消息的藏冬赶到时,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他没来得及留住痛不欲生的晴空,因为佛界强行带走了晴空,并抹去了晴空来到人间第一世所有的记忆,提早结束晴空来人间的第一世,将他投入轮回里,再次转世投胎

    划破黑夜的呐喊,惊起了夜宿林间的栖鸟。

    伴在地上的佛珠,在紧闭著眼的晴空忍不住仰首嘶声大喊之时,颗颗迸碎四裂,而远在山下另一间禅堂里名唤为恶与怒的两盏灯,亦同时熄灭。

    自佛殊残留的记忆里走过一遭的晴空,回到现实后,两手撑按在地犹不住地喘着气,自他额上沁出的汗珠,滴落在蒲团上,像是点点泪痕。

    他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怎么能够相信?

    难以承受的痛苦,一遍遍地在他的心头反覆上演,那段刻意被掩埋的过往,在遭他揭开后,似一条条荆棘将他的心紧紧缠住,鲜血淋漓之余,不肯留给他一条生路。心中这份道不出口的愤怒,使得激越的他血脉债张,他紧咬著牙关,捱忍著这份远不及晚照于万一的痛苦,恨极亦痛极。

    然而在尖锐的刺痛深处,难以言喻的罪意漫天盖地的朝他洒了下来,将他密密盖在用情与过织成的网子里。在网中,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过不了情劫的自己,那个心甘情愿放弃一切的自己,可最终代他受过的,却是一无所知的晚照,

    终她一生,他都没有改变过她令人为之掬泪的命运,并如他所言地为她带来幸福,相反的,自他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后,他加速恶化了她的境况,并令无辜的她提早奔赴黄泉。

    他不仅改变了晚照的一生,还让她因此送了命。

    深重的自责如同流沙使他逐渐下沉,晴空悲痛地合上眼,深深地陷进去,歉疚与心疼拖住他的双脚不断往下拉,他动也不动,任由流沙将他灭顶。

    敝不得无酒要她来寻他。

    原来,他就是害死她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