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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新加坡到上海,整整五个小时的飞行似乎没有消耗慕炜多少精力。
素白手背轻撑着尖尖下巴,她意味深长睨了我一眼:“翅膀硬了啊!”
我抿唇不言,背却僵直着。
“严管家,姑父近来可好?”一转眼,她已收敛所有戏谑,端庄坐姿,得体笑容,尽显名媛风仪。
严叔回话无可挑剔:“多劳表小姐挂念,老爷一切安好。日前欲往狮城探望泰山泰水,碍于繁冗事务,未能成行。望表小姐予以转达愧歉之意。”
“我一定将话带到。”慕炜勾唇,视线一转,在荣致谦身上凝了凝。
我的心莫名紧了紧。
“这位先生看起来很面善。”她似笑非笑。
我担忧荣致谦提及年前的订婚宴,从而引起她的不快,赶紧插嘴:“他是香港荣家的人,你应当见过。”
荣氏家族,香江内外,何人不晓。且荣家年轻一辈,唯荣致谦一人。以慕炜对这个圈子的了解,稍一提点,自然不难辨认。
果然,慕炜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讶色,随即笑意盈盈地伸出手:“荣先生,久仰。”
荣致谦笑容温蓄,略微轻握她的指尖,不多时便放开,分寸正好。
“二小姐谦虚。两年前,我有幸观看皇家芭蕾舞团演出的《吉赛尔》,你所演绎的吉赛尔好评如潮,让人印象深刻。”
“哦?荣先生对芭蕾舞剧有兴趣?”慕炜兴致勃勃。
“哪里,沾了家母的光,陪同观赏,不料收获颇丰。”荣致谦不吝赞美,一言一语彬彬有礼。
慕炜频露笑颜,我却为她香槟淑女风范之下掩藏的莫测用意忐忑不安。
幸而,这一晚的谈话并未持续太久。慕炜以旅途疲累之由提出告辞,临走之前不忘示意我跟上。
我心知今晚必定逃不过她的审问,踯躅几番,终是和荣致谦告别。
严叔让人在酒店订好了套房。
客房管家刚斟茶离开,慕炜便一阵叹息:“一转眼,念念都十九啦,怪道春心萌动,果真女大不中留!”
我被她闹了个大红脸,狠狠瞪她一眼:“李慕炜,我守身如玉十九年,你可别污我清白!”
“致谦,怎么啦?”她倏地捏起嗓子怪声怪气道,“什么胡闹?我哪里胡闹了?你那天晚上在我房里呆了一夜,分明......我问你,分明怎么了?”
我气极,站起质问:“你到底看了多久?”
“从你如小鸟一般飞奔至情郎的一刻,从头到尾,眼见为实啊!”她端起茶杯,陶醉轻嗅。
慕炜用词之暧昧,我已懒得羞臊。干脆坐下,捧起茶盏:“既然你心中已下定论,我也无话可说。不过,你就不能改了做贼似的毛病?”
“小表妹啊,你以为我愿意偷偷摸摸从学校一路尾随着你?还不是要给你一个惊喜!”
我愕然,原以为今早的通话只是玩笑,未曾想她已付诸行动!
忆及外婆对慕炜如此评价:“二丫头啊,什么都好,便是有一点,遇事冲动,不知先思而后行。”我心中大为赞同。
头疼地啜了口热茶,我有气无力道:“没见惊喜,只余惊吓。小妹先谢过二姐心意,以后,你大可知会一声,我也好焚香煮茶,扫榻恭候。”
“早早通知你就没意思了,我可不想错过一场大戏。”慕炜似笑非笑,话题绕回原点,“不知大晚上的,小表妹和荣大公子何故聚在同一栋大厦门口。据我所知,姑父在汤臣一品可是未曾置下任何产业。”
“Sowhat?”我瞪她。
她将茶盏搁在茶几上,双手一摊,语气夸张:“onlya?”(同居?或者仅仅春风一度?谁知道?)
人前名媛风范,人后便是这样豪迈不羁。
我无力争辩,嘴一撇,一本正经道:“我承认,我对荣致谦居心叵测,意图不轨。”
“哦,荣家大公子真是可怜,被你惦记上。不过,你要考虑清楚,像他这样的男人,惦记的,可不只你一个。”
我拄腮,悠悠道:“有竞争,才有乐趣嘛。”何况,我要的,并非他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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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严叔同我告别后匆匆前往机场。
慕炜心情颇好地享用完毕自己炮制的瘦身早餐,便要拉我逛街。
在她的无赖神功下,我顶着压力再次逃课。
“慕炜,我舍命陪君子,你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
“我以身相许好不好?”
“你这是恩将仇报!”
“这样,我帮你追荣致谦?”
“慕炜,你别添乱!”
“哎呀呀,生气了,我这就打电话给爷爷奶奶,劳他们辛苦一趟赶赴香港,也好和姑父商量卓大小姐的婚姻大事!”
“李——慕——炜——”
两天后,机场。
目送慕炜进闸,我终于松了口气。
尽管相识已有十年,从师姐到表姐的身份转换,她热情起来依然让我倍感压力。我捧着她临别馈赠的一盒情趣内衣,不知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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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达教室的时候,时间尚早。宿舍里另外三个都在,难免又被一阵炮轰。
起因无非是我逃课期间学生会突击点名,她们提前得知消息找了熟人替我上课,又或者是帮我完成老师临时布置的作业,当然,也包括景妍下达的读书笔记任务。
我感激涕零:“多谢各位侠女仗义,晚上那顿在下请了!”
三人一声欢呼,上课铃响。
晚饭应三人要求,在学校附近的小肥羊吃火锅。
手机铃响,我看了眼屏幕,是卓先生。
退席接起。
如同往常,稍显生硬的问候过后,我沉默。
分离十五载,时间的鸿沟早已风化了父女间应有的默契。
面对我的冷淡,卓先生也只是寥寥数语应对。
然挂断之前,他道:“念念,好好念书。你的愿望,爸爸都会满足。”
饭后,瞳瞳和许菲嚷着要唱K,我和袁莉只得相陪。
因吃火锅喝多了饮料,我去了趟洗手间。
回来的时候,立刻发现气氛不对。
几个陌生的女孩子出现在包厢里,最前面一个面色阴沉,冷冷地盯着袁莉,两人似在交谈。
音乐的阻挠,我无法听见她们谈话的内容。倒是许菲见我进来,便低声在我耳边道:“那女生是数学系的,说莉莉抢了她的男朋友。”
我微怔。
许菲又道:“莉莉有没有男朋友我最清楚,我们根本不认识那个男生。”
这时候,两人发生了争吵。眼看一巴掌就要打在袁莉脸上,我和许菲急步过去已是来不及。
幸好瞳瞳就在袁莉身旁,及时挡下了重重一掌。
“这位同学,”我见瞳瞳无事,便对逞凶的女生道,“想动手是吧?可以,我让你打。但是我会立刻去医院验伤,你尽管安心等着法院的传票。”
最终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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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门,发现玄关处一双男式皮鞋。沉闷的心情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飞快地换了拖鞋,见书房的灯暗着,便雀跃地跑去二楼。
我几乎只敲了一下门便迫不及待地将它推开。
“致谦,我回来了——”
我熟稔地唤他的名,一抬眼,却见他立在沙发旁,背对着我在换衣。
我立马噤声。
见他回头,我撇开眼连连道歉:“对不起,我马上出去!”
我感觉脸上燥热,忙下楼开了瓶冰水“咕咚咕咚”往下灌,喝完,又觉得胃里凉凉的不舒坦,折腾着热了一杯奶,才算平静下来。
站在厨房里喝着牛奶,一回头却见荣致谦走了进来。
他穿着质地柔软的衬衣,面色平常,见我也只是问了一句:“李小姐已返程?”
“嗯。”我答得简单,却不愿放弃与他交谈的机会,又添了一句,“婚礼筹备繁琐,舅妈打电话催促,她只好回去。”
荣致谦点了点头便打开冰箱看了看,什么也没拿又关上。
我自言自语:“牛奶果然填不饱肚子,还是煮点面吧。”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致谦,饿不饿?反正我要煮面,一个人吃多没意思,我多煮一点,赏个脸一起吃呗!”我期待地望着他。
荣致谦笑了笑,眉眼温和:“麻烦你。”
我不在的几天,冰箱里的食材显然已经添过。
新鲜的牛腱肉和番茄,各色调料也是齐全,我心情颇好地煮了一锅红烧牛肉面。
两碗热腾腾的面上桌,我见他吃了一口,眨了眨眼,问:“好吃么?”
他搁下筷子,抽了纸巾,才抬眼看我:“出乎意料,五星水准。”难得笑语温柔,又带着一点亲昵的调侃。
我笑意盈盈全盘接受他的赞美:“那当然,这可是家传绝学!李家的几个表姐厨艺一个比一个好。尤其是慕炜,想当初,她还差点放弃芭蕾专攻烹饪。要不是外公外婆极力反对,说不定现在就在哪家五星级酒店的厨房大显身手呢!”
“你和她感情很好。”
“认识十年了,感情当然没话说。”
“嗯,我记得,你也曾留洋皇家芭蕾舞蹈学院。”
我一怔,继而笑言:“呵,被你发现啦。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会退学?其实很简单,我运气很好,有惊无险地考入别人梦寐以求的RAD。可是真正入学后才发现竞争激烈又残酷。我好不容易在低年级部熬了五年,没想到最后一年运气飞光光,年末评估没有通过,升不了学,只好打包走人。”
荣致谦笑看着我:“你很努力,不比李小姐差。”
绅士一般宽容谦和的赞美,带着隐隐的鼓励,我的谎言几乎编不下去,忍了忍还是道了声:“谢谢你。”
“能在几千竞争者中脱颖而出,你有天赋,并且很刻苦。”
我摊手,决定坦言:“我怀疑你比我还了解我自己。事实上,我安然无恙通过了学年评估。不过......”
我刻意将语调放得轻松:“那年圣诞回国遭遇车祸,不巧伤了腿,再也不能跳了。”
我见他怔住不语,又萌生戏弄之意。于是退开椅子,原地转了一圈,一本正经对他道:“难道你没发现我的两条腿长度不一样吗?那次车祸我的腿被撞断了,医生说是粉碎性骨折,石膏拆下后腿就一直这样。平时走路跑跳没有问题,继续跳芭蕾就困难了。”
荣致谦微微蹙眉,看着我的眼神掠过一丝黯然阴郁。
我眨了眨眼,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还有残疾人证呢,平时坐车排队买票都有优待。所以,事物往往都有两面性,你永远别把一件事想象得太糟糕。”
荣致谦沉默良久,终于道:“念念,你很坚强。”
他的一声“念念”,不轻不重,甚至没有多余情感,却让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我愣了愣,回神时已敛去所有情绪,做出忍笑的表情:“呵!其实你是想夸我身残志坚吧!”
他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我的眼。
我掩唇笑:“.我好像把玩笑开太过。你别同情我啊,我很健康,没有任何残缺。那次车祸撞到我的腿,只是造成了膝盖滑膜损伤,休养几个月就可以恢复,不过要让滑膜完全长好需要好几年。芭蕾少不了要做,不利于康复,所以爸爸就帮我办了退学手续。”
说完,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吐了吐舌头:“我刚才说谎,你别生气啊。”
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是我不该提起,我道歉。”
原本温馨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我有些无措,只好道:“是我捉弄你呢,你道什么歉?哎呀,光顾着说话了,快吃面,都烂了!”
食不言寝不语。
我们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荣致谦站起端着碗要进厨房,我才拦住他:“君子远庖厨。碗放着,我洗就好。”
他没有坚持。
当我收拾完厨房转身出去的时候,一回身,便见他靠坐在沙发上,手中是一本摊开的财经杂志。他的眼神却飘渺孤远,透过落地窗外浓重的夜色不知望向何方。
我走到近前,坐在他旁边,好奇地问:“在想什么?”
他回头,墨兰衬衣衬着灯光下玉色的肌肤有一种深沉的雅致。
“没什么,”他笑笑,站了起来,“不早了,你该回房休息。”
“嗯,我再看一集电视剧,马上就好。”我伸手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将电视打开。
头顶一阵异样。
我惊讶地抬头。
他的手正落在我的发顶。墨黑的眸此刻如隔着蒙蒙雾色看不清晰。
我只听到他温温道了一声:“对不起。”
随即离开。
只余头顶隐约的温热和空气里缠绵不息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