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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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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子遥坐在冷清的元福楼大厅里,脸色相当难看。“这是怎么回事?”

    “小李爷,这几天的生意都是这么差,人潮全跑到宛在轩去了。”掌柜的指了指对街,在通往宛在轩的白石桥头前排队的人潮多到让人傻眼。“尤其是早上,生意更是差得可以!以前会来吃早粥、喝早茶的客人全都不来了。”

    “半个月前我才请走了他最重要的煲粥厨子,他不是还因此提早关门不敢做早上的生意吗?怎么短短时间内,又把我的客人全拉走了?”李子遥凤眼半眯,想不透卫寻英是怎么办到的。

    “早啊,二哥!这么紧急一大早就派人顾轿子,把小弟我从家里抬到了元福楼,敢问是有什么严重的大事啊?”害他甚至来不及好好梳洗穿衣就被拖出门了!瞧瞧他手上这把竹青扇,跟他身上的绿锦袍,跟他脚上的绿头靴--多不配啊!浑身是绿,搞得自己跟棵树一样,他敢打赌,他只要往树丛里一站一定就能隐身

    “如果不亲自派人把你接来,怕你一出韩府就又整天不见踪影了。三弟,你最近跑宛在轩倒跑得挺勤快啊?”

    何止勤快?根本是天天报到!韩雍尴尬地一笑,连忙挥扇。“别这么说,我以前还不是都往元福楼跑吗?我只有一个人,总不能同时要我捧两个人的场嘛,只好轮流,呵呵呵二哥,你千万别多心啊。”

    “多心倒是不会,难为你这小弟对我跟大哥如此用心哪。”李子遥本来就生得风流俊美,可那双凤眼一笑啊,就满是邪气!看得韩雍冷汗如雨。“既然你那么爱往宛在轩跑,你该知道大哥他最近又请了什么名厨吧?”

    “名厨?没有啊。”忽然冒出来的没没无名小厨娘倒是有一个。

    李子遥猛地拉住了韩雍的领口,把他拖到窗前,一手指向宛在轩。“那你告诉我那一大堆人是为了什么东西在大排长龙啊?l

    “啊?咳、咳!二哥,松点啊!我会被你勒死!”韩雍脸红气喘,连忙出卖敌情。“不就是为了吃一碗绝世好粥吗?咳咳!”

    “绝世好粥?”李子遥一愣,松开了韩雍的领口。“那是什么玩意儿?”

    “二哥啊,你不会不知道吧?自从你请走了大哥的煲粥厨子,大哥就四处寻访煮粥名厨,没想到名厨没找到,倒是买回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厨娘!”

    “小厨娘?他花了两千两帮个病妓赎身我倒有听说。卫当家与小李爷同有偏爱病女之好--这种小道消息在苏城传得很快。”

    “那个病妓本来就是妓院里的厨娘啊!二哥,最、最、最没想到的是,这小厨娘竟然还熬得一手好粥,教人只要吃了一次,就不能不再吃第二次哪!”想得他都饿了韩雍咽回差点流下的口水,满脸依恋。“唉,好吃到让我忍不住想叹气。二哥,你没有亲自尝尝看是不会明了这种感动的。”

    “真有这么好吃?”李子遥眯眼思索,这世上怎么可能还会有能做出绝世料理的厨子而不被他网罗到元福楼的呢?

    “二哥,你脸上的伤都好啦?”韩雍看着李子遥的脸,忽然转了话题。“没什么疤痕,眼睛上的瘀青也都消了,恭喜你!终于可以再度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不用遮遮掩掩了。”

    “哼,想到这个我还是一肚子火!我还没碰她一根寒毛呢,那死丫头竟然敢先打我!我告诉你,我准备派人拆了蜜玉园,然后将花二娘和那死丫头一群人都给--”

    “咦?好像有件事要跟你说?”韩雍用竹青扇搔著头,总觉得李子遥刚刚讲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奇怪,我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事情啊!啊啊啊!我想起来啦!二哥,她--大哥买回来的小厨娘!就是那个把你揍得浑身是伤,害你半个月出不了家门的病姑娘!”

    “什么?你说卫寻英花两千两买的--就是蜜玉园那个死丫头?”他现在一想到她揍他的情景,还是心有余悸呢“那婆娘会煮绝世好粥?”

    “没错!这世上的事情有时候还真是巧啊!你说是不是啊二哥?呵呵呵呵--l韩雍呵呵的呆笑在不小心被李子遥的邪冷目光给惊到后,自动停止。

    “果然很巧,想不到卫寻英在路上随便抓一个就刚好是身怀绝技的大厨师!”那死丫头一副快病死的模样,竟然会煮好粥,还会揍人,这还不算身怀绝技吗?

    “二哥,不是随便抓到的。我看大哥跟那小厨娘似乎早就认识,可能曾经有过节吧。”而且是相当严重的过节,他想。“大哥一看到她立刻风度全失、气急败坏地吼出她的名字!姓任,叫做什么光的。”

    “早就认识?那咱们怎么可能会不认识?”

    “是啊,我也觉得怪更怪的是,根据我这几日的观察,我总觉得大哥不太对劲。大哥对那姓任的小厨娘,似乎--”韩雍回想着那天卫寻英不太寻常的表情,实在很难不怀疑他

    “似乎怎么样?”

    “似乎有--很特别的情感!”只能这么下定义,因为他不想承认他完美的大哥会喜欢那个苍白如鬼的丫头。“那小厨娘的脾气很怪,怕靠近人,跟咱们说话时一定得离得老远才行,好像咱们会传染瘟疫似的!没想到大哥也怪,竟然规定宛在轩的伙计们跟她说话时都得站离十步远,连我也不能例外!还有啊,大哥每天早上一定会跟她同桌用膳。她睡得晚,动作又慢,几次我凑热闹陪大哥一起等她吃早饭,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她才出来!”

    “他没发火?”不太可能吧,他跟韩雍是从小被他吼大的,尽管旁人都不相信他们温柔有礼的卫当家其实脾气暴躁得很。这伪君子

    “一开始会吼她几句,后来习惯了吧,我看大哥现在倒很有耐心。”真是偏心,若换了他眼大哥相约,哪里敢迟到半刻啊!

    “她与卫寻英同住?他收了她当侍妾?”他还以为自从小南离开,卫寻英果真过著清心寡欲的日子。

    “咳!”韩雍一口茶喷出来!李子遥抓起韩雍的竹青扇挡在脸前,不过还是露了几滴“咳咳,抱歉啊。你刚说什么?侍妾?不会吧?她只是宛在轩的厨子之一,刚好无家可归,然后大哥就把她带回卫府,免钱供她吃喝住宿’仔细想来,未免太偏心了吧?“我搞不懂,大哥虽然向来爱惜人才,但我可从没见过大哥如此厚爱宛在轩的哪个厨子了。大哥那么重视她,可见她在大哥心里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喔,果真是这样吗?”凤眼一挑,李子遥心中有了计画。“吴勇、吴谋!”

    李子遥的两名随从听命上前,熊腰虎背的粗壮身形一靠近,韩雍立刻嫌恶地掩鼻闪避。“奴才在!爷儿有何吩咐?”

    “照往例,替我约见这位大厨,就说元福楼出比卫寻英多十倍的薪俸请她。”

    “你又想网罗大哥的厨子?可是我觉得,这个小厨娘可能不会答应--”

    “答不答应是由我来决定的。”李子遥唇畔泛笑,显得异常阴冷。“你们知道该怎么做,还不快去?”

    吴勇与吴谋两人领令而去,韩雍啧了两声。“不是我在说,你手下怎么净是些看起来跟冷酷无情的杀手没两样的家伙?”

    “三弟你不懂,这样--”李子遥执起桌上酒杯,一仰而尽。“才好办事哪。”

    “任姑娘,那我进来了。”云娘手里拿著一个盒子,敲著流光的房门。

    “云娘,你早。”

    “早啊,任姑娘,我给你送衣裳来了。”云娘笑着,将手中的盒子搁在桌上,从里面捧出了一套簇新衣裙。“是少爷叫我拿来给你换上的,你瞧这料子多好,是在南华绸庄买的。来,快试试看。”

    流光看着那套襦裙,桃色绸缎上细细绣著粉蝶翩飞,月华裙的褶缝微微发亮,风吹裙摇,果如月色光华。“给我的?”

    “是啊,其实这套衣裳是少爷老早就差人给你做好了的,一直没送来。难得今日你要上市集逛逛,刚好少爷要去刘大爷家里拜寿,可以顺路陪你去。你们俩一起出去散散心也好,别整天窝在宛在轩。”

    流光乖顺地让云娘替她装扮,脸上却挂满疑惑。“我以为是你要陪我上市集。”

    “-,我临时有事要忙嘛对对,我家里养的那条狗这两天就要生了,我跟少爷请了假,要回去顾著它。”云娘有些尴尬地笑,连忙拉著流光在梳妆台前坐下。她一边细心地替流光将长发用绫纱绾起,甚至拿起胭脂花粉在她脸上拍抹起来。“来,我从没见过你用这些胭脂,我帮你用,包准等会儿少爷看了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对了,任姑娘,之前我拜托你在少爷跟前说的话,可说了?”

    “嗯,说了。”好香的胭脂膏子,甜甜的气味溢满唇颊,她好想吃吃看

    “你说啦?那少爷有没有什么反应?他怎么说?”云娘一兴奋,手上的力道就过重了,红澄澄的胭脂被厚厚地抹了一层在流光苍白的左颊上,显得过度艳丽。

    “他”流光回想着,慢吞吞地回答。“他说他早没亲人了,我就提起你和王总管和李爷、韩爷他们。”

    “你有没有强调你也很关心他?”

    见流光点头,云娘拿著胭脂盒的手几乎颤抖了!她喜道:“那他怎么说呢?”

    “他问我能不能嫁他?”

    “啊!”云娘一惊,手沾著胭脂就在流光颊上重重抹了一大把!太好了,原本只是想先帮他们俩起个头就好,没想到少爷根本不需要提点,那么快直接提亲。她就知道少爷心里对任姑娘是很有意的!“他当真这么问你?那你怎么回答?”

    “我说我不能。”

    云娘兴奋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任姑娘,你是不是--不喜欢咱们家少爷?”

    喜欢?流光思索著这两个字的含意。这几年来她跟人群走远了,几乎连喜欢或厌恶这两种感情是什么感觉都忘了。流光正想着,卫寻英那张好看的温柔笑脸却忽然浮上了心头,而持续没多久,又变成了他明明很不耐烦却又强忍著怒火的臭脸。

    一丝笑意出现在流光眼里,她不自觉地伸手摸摸昨晚被他亲吻的颊畔,竟然还是热呼呼的?而更奇怪的是,每次只要她一想起卫寻英说他一定继续等她的承诺,她心中那抹甜味就马上-滥成灾!而且有愈来愈严重的趋势

    “-,你别怕羞,我也是女人,你不妨把心事跟我说。”云娘神色有点儿苦恼,心不在焉地又沾著胭脂往流光右颊抹去。“万一你不喜欢,我也不能勉强你,毕竟这种事儿是靠缘份的。可是啊,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人海茫茫的,咱们家少爷没遇见别人,却遇见了你,这不就是有缘吗?既然有缘,就得好好把握,培养感情,才不会枉费了这段缘份嘛,你说是不是?”

    流光怔怔地听著,总觉得云娘最近怪怪的,不断对她说这些缘份啊、感情啊之类的东西。“云娘,这儿抹过了”

    “所以万一你现在不喜欢少爷也没关系,慢慢来,相处久了,自然就会有感情,你也会发现他除了脾气暴躁了点以外,其实有很多好处的。”云娘语重心长地说著,再次把胭脂抹向流光的左颊。

    “云娘,我没有不喜欢。”流光睁著漆黑的水眸,很诚实地说:“这里,还有宛在轩的人,对我都很好。我喜欢云娘你、喜欢大家,喜欢看你们开心的样子,我看了,也跟著开心。你少爷,他是好人,可是爱生气,不过我也喜欢他的,也喜欢看他开心。”

    “任姑娘--”这孩子说话很慢,却句句真心到底,教她听得都不禁感动起来。“大伙儿也都很喜欢你,因为你实在是个很好的姑娘。既然你也喜欢少爷,那就还是有希望的!不过光是这点儿喜欢还不够,我可得叫少爷多努力点,若是少爷真能将你留在身边,那真是他的福气。好了好了,这事儿慢慢再说,我不会放弃的!再怎么样我都得促成你和少爷的婚事,少爷有了好媳妇儿,夫人和老爷在天之灵看了才会安心,咱们卫府里大大小小也才能放心。”云娘信誓旦旦,朝流光笃定地一笑。

    “大哥,你要出门哪?”几乎把卫府当自己家的韩雍大步踏进大厅,看见卫寻英身上穿著件玉色长袍,上头有银线淡淡绣著缥缈瑞云;如缎黑发用白玉环束起,眉目疏朗间温柔满溢。整个人看起来就是温文儒雅、超逸绝尘,简直是秋水为神玉为骨的完美至极!“太美了!”

    “大清早的,你在胡乱喊什么?”卫寻英慢慢放下茶盅,抬眼看向门口一脸激动的韩雍。

    “啊--没事没事。”记取教训,韩雍只得小声地自言自语。“只是小弟我一看见大哥的好风采就忍不住失控”

    站起身来一整衣袖,看看时辰,流光也该出来了吧?“一大早跑来干嘛?又想来白吃白喝一整天?我看贵府可能要准备一笔相当庞大的膳食费付给我,免得哪天他们的韩少爷进得了卫府却再回不去。”

    “嘿嘿,大哥你爱说笑,你会跟我计较这一点小钱?”韩雍嘻嘻哈哈的,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满面春风的卫寻英。“大哥,你今天心情很好啊?有喜事?”

    “喜事?是啊,不过是别人的喜事。我今天可没时间招待你,得去刘大爷府里拜寿。”

    “大哥,我跟你一起去吧。”韩雍跑到卫寻英身边,讨好地笑。

    “跟我一起去?”卫寻英眉毛一皱,想到了流光。“你就天天这么闲吗?你爹这几日上京了,你还不如回家多陪陪你娘,省得她又找你找得急。”

    韩雍脸一垮,苦恼地挥扇。“唉,我不是三岁小孩了,干嘛一不见我就心急,她不烦我都烦了。”

    “她要是知道她儿子这么说,不知道会有多失望难过。”卫寻英凉凉的一句话,说得韩雍心里的罪恶感顿时高涨到几乎决堤。

    “大哥,你怎么老是偏袒我娘?她是不是给你什么好处让你--”发现卫寻英表情古怪地瞪著它方,根本没在听他说话,韩雍连忙跟随他的视线方向,看见了“喝!这是--”韩雍霍地一跳,倒退两步。“任小厨娘?”

    “韩爷,你早。”流光站得远远的,朝韩雍微微颔首。

    “早、早啊早啊!呵”“卫当家,你早。”流光乎上提了个篮子。“我要去市集了。”

    卫寻英从呆愣中清醒过来,连忙道:“我陪你去!”

    “大哥!你不是要去刘大爷府里?”韩雍抹抹冷汗,一把拉回了卫寻英。

    “是啊,可我要先陪流光去市集。”卫寻英说完,便朝流光唤:“走吧。”

    韩雍眼睁睁看着他完美的大哥就这样和那丫头双双离开了卫府大门,仍然无法平复受惊的心情。他转头问站在一边的卫府奴仆们:“哪!你们刚刚有看到吧?那个丫头她--她脸上是不是--”

    “是,韩爷,咱们看到了。”众仆们冷静地回答著。

    “我就知道不是我在作梦!”韩雍一跺脚,抓了抓怎么也想下通的头。她们看到了,他也看到了,难道独独大哥眼瞎了不成?怎么敢走在她旁边啊?

    “哎呀!任姑娘呢?有谁看到她了?”云娘忽然从里面冲出来,焦急地问。

    “她刚刚和少爷一起出门了,说要去市集。”

    “这下糟了,少爷会骂死我!”

    “怎么回事儿?”韩雍忍不住问。

    “你瞧啊!”云娘把手一摊,露出了一个几乎见底的困脂盒子。“我刚刚一边帮任姑娘梳妆,一边聊天,聊得太起劲,不知不觉竟把整盒困脂全抹到她脸上去了!她也不阻止我,就这样傻愣愣地上街去!嗳,这能看吗?”

    当然不能看啦!韩雍瞪著那空了的胭脂盒,一想到完美的大哥身边配著一个两颊通红的像猴**似的蠢丫头,他就--恼火!

    韩雍转身追出去,一边不忘咒骂著:“真是!怎么搞的嘛!”

    “你--穿这样很好看。”

    “谢谢。”

    “你喜欢这套衣服吗?”

    “嗯,喜欢。”

    “喜欢就常穿,我再派人给你多订作几套,别老穿一身白,看起来像鬼,你跟桃色很配。”

    “好,谢谢你。”

    沉默。

    卫寻英刻意不理会路人的指点,状甚轻松地伸了个懒腰。他看向旁边水道上的小船。“今天天气真舒服,最适合坐船游湖了,你想不想去?”

    “我要买食材,煮粥用的。”

    “其实你只要写个单子,我叫人照著去买就行了,不用亲自走一趟市集。”

    “每一道食材,一定要自己亲手挑,才能掌握煮出来好不好吃娘说的。”

    “你娘煮的粥是全天下最好吃的,她把所有手艺都传给了你,现在只有你能煮出全天下最好吃的粥了。”

    “娘说只要是用了心去做的料理,就会好吃。不只要自己吃起来好吃,也要想着让别人吃起来也觉得好吃才行。”

    “这太难了,怎么掌握得住别人的口味?”

    “人的口味总是在变可是真的好吃的东西,却是永远不会变的。娘说,只要用心,就对了。”

    用心就对了啊反覆思量这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并不是什么很深奥的大道理,但也许真的能做到的,竟是没几人吧。

    “我一直有个疑问。”卫寻英停住了脚步。“只要吃过你煮的粥的人,每个都赞不绝口!他们称之为绝世好粥,我也相当同意。只是为什么你的粥吃起来总是有点儿淡淡的苦味?有时又有些甜。”

    流光闻声,停了脚步。

    “好吃吗?”

    “好吃。”

    “跟娘煮的一样好吃?”

    “好吃是好吃,可是跟你娘煮的吃起来不一样。你放了糖?”

    “糖?没有。”

    “明明就有,你如果没放糖,怎么会吃起来甜甜的?”

    流光转头望向卫寻英,眼底有些惊讶。“有吗?”

    “有啊,怪的是竟没有别人吃得出来。”卫寻英忽然笑起来。“很诡异吧?从小时候我第一次吃你自己煮的竹笋粥,我就一直吃到奇怪的味道。有的时候是淡淡的甜,有的时候是淡淡的苦,偏只有我吃得出来,我还怀疑是不是我的舌头出了问题?更有趣的是,吃久了,我才渐渐发现,当我吃到的是甜甜的粥,你那天看起来就特别开心;若是吃到苦的,你那天就整天闷闷不乐的。你说这是不是巧合?还是你不小心把你的心思都一起煮进粥里去了?”本来是说玩笑话,可是他顿时发觉他似乎把谜团解开了。

    流光愣著,忽然感到心头一热,不懂眼前的卫寻英为何有些模糊起来

    “你--一直都不开心吗?在蜜玉园工作的时候,甚至来宛在轩工作以后,也一样不开心吗?要不然为什么你煮的粥吃起来会苦苦的?”卫寻英看着她的脸,目光胶著于那双几乎漾出水来的瞳眸。“我说对了,是吗?没想到,竟然只有我吃得出你的心思,真的没想到”

    流光甩甩头,想要看清楚他的模样,却甩落了几滴水珠子。水珠子落在衣衫的蝴蝶刺绣上,盈盈地颤动。流光抬头看天,没有下雨啊“为什么要哭?”卫寻英看见了她脸上的湿热,和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迷惘,他只是不懂、只是心里跟著戚然。他缓缓上前一步,她没后退;再上前一步,她有些动摇,却没躲开;更上前两步,他伸出手环抱住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过了昨晚,她终于不再坚持与他遥遥相望了吗?他的祈求,上天果然有听到。

    像她小时候对他做的那样,也像昨晚那样,伸手轻拍著她的背,一个极轻的吻落在她过度红润的颊上。他知道自己脾气其实不好,倾倒众人的翩翩风度都是装出来的,但他没想过他真的也可以这么温柔。小时候总是她来哄他,她知不知道其实他也很乐意担任这个负责哄她的角色,永远担任,只要她不再怕他

    流光闭上眼,再次确定自己真的不会害怕他的碰触。

    好奇怪啊,她不怕他了吗?他也是男子,可是他身上有她梦里的香气,跟其他男子不同;而且,他竟能吃出自己煮进粥里的心思她忽然想起了蝴蝶扣上的那双蝴蝶。会不会其实,她跟他就是那双彩蝶,冥冥之中注定要比翼翩飞?云娘早上跟她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流光心中香甜四溢,嘴角微微勾起,觉得自己的想像有些不切实际,而奇怪的是她竟很愿意沉浸在这种想像里啊。

    “咳!”路人尴尬的咳嗽声划破了卫寻英和流光之间暧昧不明的气氛。意识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样亲密的举动不太合时宜,卫寻英只好很不甘愿地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

    流光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子,不自觉地朝卫寻英歉然一笑。

    卫寻英看她笑,也无奈地弯了唇角。“有人说女人的眼泪滴滴都像珍珠,很珍贵的,可我还是比较喜欢看女人的笑,尤其是当这个女人总是难得一笑的时候。”

    “我不常笑?”

    “跟卫府里那些整天都嘻嘻哈哈的女仆们相比,你的确很不常笑。”卫寻英故作思考状。“我想可能是我对待下人都太好了,工作太轻松了,你说是不是?,”

    流光唇边的笑意加深。“原来,你也会讲笑话。”

    “我--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样?整天不苟言笑、板著个刻薄的臭脸对他们大呼小叫吗?”卫寻英有严重受辱的感觉。她为什么老是把他想成坏人?心中恼怒,他忍不住又吼起来。“算了!反正你把我当成恶老板、恶少爷、十大恶人看也不是一天的事,我习惯了!”

    才想称赞他今天脾气很好,都没吼她,没想到现在又爆发了。流光看着又摆上臭脸的卫寻英,实在觉得他连生气都还是很好看呢。

    卫寻英瞥见流光又伸手抹著脸上的残泪,实在忍不住想跟她说“别抹了,你脸上的胭脂都糊了。”拿出了手巾,一蹲身在旁边的水道里沾了点河水,递给流光。“正好把它给擦掉吧,谁给你涂那么厚一层胭脂,搞得满脸通红。”

    流光听他说了,忍不住探头往水边一照,赫然发现自己的颊上果真是两团火红!“我--就这个样子出来?”好像猴儿**啊。

    “是啊,你没发现一路上受了很多注目礼吗?”卫寻英瞪她,气她后知后觉得太夸张。

    流光摇头,慢慢擦拭著,忍不住又低低地笑。“原来,云娘给我抹了那么多,难怪我总觉得香过头了你刚刚跟我一路走来,也跟著受注目了。”

    “废话!真受不了你!”卫寻英没好气地又瞪她一眼。看她抹去了多余的胭脂后,只剩一层浅浅的粉红在颊上,衬著她极白的肌肤,浅笑里带著点羞涩

    他心中一动,想起了那天夜里她浑身湿透地站在他面前时的模样,就跟现在一样吸引著他那夜两人的对话恍若余音绕梁,镇日在他脑海里萦绕不绝。

    “对了流光,我想--”

    流光见卫寻英从袖口里掏出了一个锦囊,里头装的正是久违了的蝴蝶扣。

    “这个--咳,还是放你身上吧,你挂著,跟你的衣裳很搭”真是!他堂堂男子汉,在吞吞吐吐什么?

    流光怔著,没伸手接。“我没有要离开,没有要远行。”

    “我知道!谁说非得你要离开的时候我才能把它送你?”卫寻英恼著,大跨两步来到她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蝴蝶扣挂在她脖子上,顺便帮她撩起了长发,感觉一抹微乎其微的女子气息迎面拂来,在他心海里吹起阵阵涟漪。

    流光还来不及想,蝴蝶扣已经安稳地挂在她项上,光彩灿灿。流光微微一瞪,才慢慢伸手摸了摸蝴蝶扣。“谢谢。”

    卫寻英没回应,看着流光站在旖旎春光下,她衣上的蝴蝶像是有了生命,甚至连蝴蝶扣上的彩蝶都要纷飞起来。他以前从没发现,原来她很像蝴蝶呀

    “怎么?”发觉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流光不解。

    “咳!”来不及收回热切的视线,卫寻英显得有些狼狈。“没有,那个,我是想--我得去刘大爷府上拜寿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流光扬了扬手上的空篮子。“我还没买好食材。你自己去吧。”

    卫寻英还想说什么,又想到了她刚才那番得亲自采买食材的理论,只得作罢。“好吧,那你买完了早点回去,我也很快回来,再同你一起上宛在轩。”

    流光点头,转身往市集的方向走去。卫寻英叹口气,只好一个人往反方向走。

    “你--”流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卫寻英立刻回头。

    “怎么?”回心转意了?

    “你要一起用午膳吗?”云娘交代的话,差点忘记问。

    卫寻英微愣,这样的邀约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当然!”

    流光点头,犹豫了一会儿。有句话倒是她自己想说的:“那,早点回来。”

    早点回来、早点回来卫寻英心跳再度乱了节奏,深怕自己又多心了。只是这样的交代,多像个体贴的好妻子

    “好,我会的。等我回来--咱们一起用午膳。”

    流光再度点头,一个人走向了市集。

    “那两个人到底在哪?到底在--咦?只剩下她?”从卫府里追出来的韩雍好不容易找到了流光和卫寻英,偷偷跟踪了半天,却还是跟丢,只好又开始在大街上苦寻,这回却只找著流光。“还好,她终于脱离大哥身边了。我实在无法想像有多少男男女女因为看见大哥身边带著个猴**脸的蠢丫头的情景而心碎!”

    天气正好,市集上人很多,流光慢慢走着,小心避开了群聚的人潮,总得等摊子上人散了,她才敢走近。韩雍发现,一路买下来,她只跟女人买东西。“怪了,她是不是对男人有偏见啊?只要是男老板的摊子她连看都不看一眼。”

    流光手中的篮子已经满载,她用双手提著,步履很慢地缓缓走出市集。

    韩雍远远跟在她身后,盯著她那弱不禁风的单薄身子,忽然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惜这念头很快又瞬间消逝了。“那篮子不轻哪,身为男子汉我应该过去帮她的,况且她又是大哥喜欢--不,只是看重!大哥看重的人,我更应该帮她,可是可是”

    就在韩雍还在婆婆妈妈地给自己找个有力的理由,好说服自己上前帮流光提篮子时,他忽然看见两个身影很熟悉的魁梧汉子一左一右地走近她,她惊慌失措地想躲,却被那两个汉子堵在墙角边,无路可退。

    “那不是--”韩雍眯起眼,不太确定地看着那两个身形庞大到几乎可以把流光压死的臭汉子。“我的天啊!那是二哥的手下!像杀手一样的那两个!”

    韩雍躲到了一棵树后面,觑著眼偷瞧。那两个汉子先是面无表情对流光说了一堆,流光只是忿怒地瞪著他们;汉子变了脸色,面目狰狞得像是在恐吓,流光这时候却忽然举起拳头挥向臭汉子的眼睛,又抬腿踢向他的下身

    “呃?她她她她--她又打人!”而且这次打的不是大哥或二哥,却是像杀手一样、连他都不想靠近的恐怖男人!

    韩雍惊诧著。没想到她敢!

    “怎么办?基于我跟大哥的兄弟之情,我应该去帮她--可是,我跟二哥也有兄弟之情啊,如果我坏了他的好事,那就太不够义气了!怎么办?怎么办?”

    当韩雍再度婆婆妈妈、反覆徘徊于与两个兄长之间的义气问题而始终不得其解时,流光微薄的反抗更引起两个大汉的怒火,被踢中下身的汉子满脸杀气、怒喝一声,举起掌来就劈--

    “啊!杀人--杀人啦!”韩雍惊得一喊,看见流光软软地倒下。

    两个汉子朝他的方向望了望,脸上狰狞一笑,将流光装进了个大布袋,扛上肩,拍拍手,若无其事地走了。

    “惨了!惨了!杀人了!我怎么跟大哥交代?”韩雍惶恐地从树后跑出来,奔向刚刚流光被袭击的位置,只剩下翻倒在一边的菜篮子和满地散落的食材。“这下真的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