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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有说不出的慵懒舒服。偷得浮生半日闲,钟慕卿拒绝部下的跟随,自己牵着心爱的战马,到城郊踏青。
一袭棉布长衫,没有刀光剑影和沉重盔甲。轻松外出散心,这是与上战场截然不同的感觉。
前方串串银铃般的笑声隐约传来,充满少女的轻盈娇柔。
被这极有活力的笑声感染,钟慕卿不禁微笑。国家打了胜仗,连百姓也比以前开心。
也许是在思考其他问题,也或许是心情格外好,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循着笑声来到湖畔。
若是以往,向来严守本分的他,绝对不会明知故犯到有女孩子的地方。对于自己所不了解的异性,他向来敬而远之,远远观望就好。
只见少女在秋千上来回荡着,身后侍女小心而用力的推着她后背,使之能荡得更高更远,也更刺激。
长裙在空中飘舞,迤逦在草地上时又彷佛将嫩草轻轻抚摸。
钟慕卿回过神来,俊脸顿时微红,似乎觉得自己偷窥一事唐突了佳人,赶紧牵着马要离开。
“高点,再高点嘛,不然多没意思。”
身形顿住,那传来的声音对他不啻是一个晴天霹雳。
钟慕卿几乎无力到苦笑。什么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这下他可是全都包了。
卖力推着秋千的侍女停下动作,弯腰在少女耳边耳语几句,少女表情立刻变了,命她们停止一切动作。
水灵灵的大眼睛放射异样的光彩,每当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时,就表示--有人要倒大楣了。
“站住。喂,我叫你站住!”诗华开心到极点的高声叫喊。“说你-,牵马的那个。”
钟慕卿肩膀一颤,被她认出来了?
就在他犹豫的当下,眼前已然出现了她红扑扑的小脸蛋,上面还有刚才玩秋千时流下的晶莹汗珠。
她跑得还真快。
“钟将军,别来无恙吧!”诗华笑——看着他,很自然用袖子拭去汗水,只是脸颊红晕仍没褪去。
长发没有梳成皇宫里惯常堆迭的高贵样式,而是简便地在两侧各梳了个圆髻。上面各包了一圈银色饰物,并点缀小小铃铛,显得活泼可爱,充满稚气。
“臣,见过公主。”钟慕卿放下缰绳,乞求老天让他早点脱身。他算怕了她好不好。
“钟将军,上次的美酒好不好喝啊,那可是我亲自调配的哦!”对,是亲自调配,调配了好多巴豆,拉死他!
不过先前与这男人两次硬碰硬,非但没占到便宜,反而被皇帝哥哥狠狠训斥一顿,这事儿让她始终念念不忘。
经过多日苦思检讨,参考身旁奴才侍女的建议,她终于了解--要报仇,只能间接行事,绝不能与他正面起冲突。
“公主费心了,臣只怕承受不起。”
“如果喜欢,我再多做点送到将军府上。你为哥哥做了那么多事,做妹妹的也应该意思意思。”多漂亮的话,简直无懈可击。
再送很多?想让他天天腹泻无力躺在床上是不是?
钟慕卿看着她,不明白在他打仗的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公主变化如此之大,也如此难以对付。
“臣感染了风寒,近日身体有所不适,大夫嘱咐切勿饮酒,公主好意,臣心领了。”
“这样啊”诗华打量着他,似乎在衡量他话里的可信度。
她毫不掩饰的目光让钟慕卿有些不自在,稍稍低下了头。
“好吧,我相信将军!”
她怎能不相信,始作俑者不正是她。
见公主如此笑脸盈人,倒让钟慕卿无法横眉以对。
“既然美酒不能享受,佳肴总可以吧!”诗华灿烂一笑。“刚才奴才们已经按我吩咐去准备了。附近正好有一个专供游人休憩的凉亭,本宫经常去那里,我们何不到那里去稍坐一下,算我个人为将军庆贺。”
“公主,保家卫民乃臣分内之事,实在不用如此。况且陛下已有很多赏赐,唯有再立战功,才能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哥哥是哥哥,我是我,难道将军对我有偏见?”又是一副我见犹怜的表情,只是这次的观众只有一位。
钟慕卿浓眉拧起,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
是的,他是厚道之人,但不表示只会一味退让,尤其他没有义务如此配合逆来顺受。
“公主,周围没有其他人,您也不用这样,我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臣知道几年前的事让您很不高兴,但臣军棍也领了,酒也喝了,您还想怎样?恕臣愚昧,实在无法体察公主的用心。”
轰隆雷声咆哮着从天边炸来,乌云驱走白云,将太阳遮挡在身后。天地间顿时黯淡无光,只有忽起的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诗华一直保持很好的虚假笑脸终于出现裂痕。
她放下微笑,捏了捏脸蛋以减轻酸痛,换上冷若冰霜的藐视神情,就如同以前两人独处时一样。
“钟将军还记得啊,我还以为你打了胜仗被封赏后,就什么都忘了呢。哎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想,现在你应该也不用去马厩了吧,难怪身上一点味道都没有呢!”
哼,臭养马的,气死你。
钟慕卿按捺住自己的怒气,她是皇帝的妹妹,她还年轻不懂事
但如果说,非要他偿还先前亏欠她的,那么,他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留下听她羞辱自己。
“公主圣明,臣一切都是陛下给的。不过公主放心,臣至今还常去马厩。神武马匹数量质量还无法与敌国匹敌,臣不敢轻易放手。”
他还常去马厩?诗华有片刻怔忡,心里有点说不清的滋味。
将车,还要再去养马?
“要变天了。”钟慕卿望着越积越厚的乌云,似有风雨欲来之势。“公主请早点回宫,不然陛下会着急的。”
诗华转眼已恢复平常,随意惯了的她,不想去费力想些有的没的。
她从随身携带的香囊内拿出一颗夜明珠,那外观大如鸽子蛋,温润光滑,在昏暗的光线下放射出柔和光彩。
“如何,漂亮吗?”
肯定又有什么诡计
不过钟慕卿不打算再理会,一拱手,准备翻身上马离开,他相信不多久置办好鸿门宴的奴才们会来迎接公主,不用他担心。
夜明珠在空中划出一道光线,准确的打在马臀上。马儿吃痛嘶鸣,立刻奋蹄狂奔。
“-!”钟慕卿来不及拉住缰绳,转身怒目而视--她到底要干什么?!
“太好了,我打弹弓的功力还没有退步哦!”诗华公主高高兴兴收起弹弓,满脸兴奋。
“呀,钟将军的马跑了?”她瞪大眼睛耸耸肩膀。“不好意思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傻子才相信!她也真好意思说。
夜明珠孤单地躺在草丛里,没有人去理会,彷佛连城身价不如公主一笑、将军一怒。
“既然这是天意,将军不如随我去凉亭避雨歇息,顺便尝尝御厨的手艺。”
非常诚心的邀请,更有无瑕甜美的笑容做开胃甜点。
钟慕卿闭上双眼,起伏剧烈的胸膛,显示此刻他的怒已近乎爆发的临界点。可惜,偏偏有人不识相,还故意去撩拨他。
“该不会将军怕了公主我吧!”
“是,公主,我是怕了-,怕-层出不穷的诡计花招。”
天边一道闪电劈来,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我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血海深仇,让-对我记恨至今。即使事情已过了五、六年,我自认已经付出代价。”
她愣愣看着再次教训自己的人。
“如果公主还不满意,大可写出我的罪状呈交到廷尉属,相信自会有人为您主持公道。当然,向陛下告状更是可以。”
“如果公主不好意思写,可以让周围的人代劳,相信能为-出谋策画之人一定不在少数,而且还高明得很。”
天色更加阴沉,狂风大作,将他俩发丝吹得零乱飞舞。
诗华彷佛遇到陌生人般盯着他,似乎这才清楚认识到,面前的钟慕卿到底是怎样的人。
“你明知道皇帝哥哥向着你还叫我去,钟慕卿你这个小人!”
“是,臣是小人,公主又何必总是刁难小人,这岂不贬低了您的身分。”他面无表情,不带一丝停顿。“既然如此,还请公主以后见了臣不要理会,就当我是空气好了,免得使您声誉受损。”
无论人情世故、口舌之争,诗华都无法和钟慕卿相比,除了与生俱来的皇家公主身分。
“你你”她气得浑身发抖,旧恨未消新仇又添。“臭养马的,本宫这个梁子是和你结定了!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休想在神武过安稳的日子。要是有本事快滚到其他国家去,我们神武不欢迎你!”
“哦,是吗?”钟慕卿微微一笑,对她的威胁不以为意。“既然如此,我就等着看自己今后生活如何不、安、稳。告辞了,公主!”
他拱手礼貌告辞,转身离开,宽阔的背脊挺得笔直,彷佛任何威胁都不能使他折腰。
“对了,公主!”走没几步,钟慕卿再一次转身,直视面前气愤难消的艳丽人儿。臭养马的这个绰号,您私下叫叫臣,臣完全没有意见,但朝堂之上人多难免嘴杂,-还是慎重点好,毕竟公主对外的形象代表了神武皇朝。臣言尽于此,望公主保重,不见。”
对,不见,真的不想再看到她,这个执着于仇恨的刁蛮公主,哪怕她容貌确实艳丽无双,却是蛇蝎心肠,让人敬而远之。
“啊!”又一声悠长的刺耳尖叫。
钟慕卿在心里冷笑,这点刺激都受不了,她怎么不想想自己对付别人的手段和言辞比这还激烈百倍。
继续向前走,然而意料中的谩骂声并没有出现,这倒令他暗自纳闷,有些心神不宁了起来。
斟酌一下,他毅然回头看看到底怎么了。
“公主,-”
视线内,一条幽绿的小蛇正从她小腿滑下,游过鞋面,飞快没入草丛中。
诗华的脚踝处,赫然出现一个深深的血口,鲜血正透过白袜丝丝涌出。虽然伤口不大,但周围血迹已经变了颜色。
有毒!
钟慕卿暗叫不好,几个大步便赶回到诗华身边。
“公主,感觉怎么样,我马上送-到御医那里去。”
诗华的力气似乎被抽光,她瘫坐在草地上,惊呆之后,是深深恐惧--身为金枝玉叶、天之骄女,从小到大没有受过皮肉之伤,更别说是被有毒的蛇咬伤了。
“完了,我要死了,活不成了。”泪水彷佛断线的珠子,但流得再多也流不尽内心的恐惧。“母后、皇帝哥哥,你们在哪里啊诗华找不到你们,诗华,诗华要走了”
看着钟慕卿一步步向她走来,内心害怕到极点。
“你滚开!不许过来,不然我杀了你!”
自己曾经那样刁难作弄他,万一他趁这个机会,在荒郊野外神不知鬼不觉把自己解决了,那可怎么办啊!
“我警告你,不许过来!”她拔下发簪,一边流泪一边挥舞发簪。
“闭嘴。”钟慕卿轻而易举地夺下发簪,蹲在她身边暴喝。
她到底想到哪里去了,还要逞强迷糊到什么时候。不过就是被蛇咬了,还不至于到生离死别的地步。
诗华被这呵斥声一惊,神志稍微回复清明,目无焦距的看了看他,又看看自己的伤口。
身体仍然抽搐着,但樱唇微张,已是吐不出一个字。小腿伤口刺痛之下,忽然感受到一片温热。
她机械般低下头,看到自己平日恨到极点的家伙,正小心将她的腿扶架在膝盖上,而那片温暖来自于他的唇。
钟慕卿皱着眉,使劲吮吸一口,便将血液吐在一旁草丛里。不多时,从伤口吸出的鲜血不再是暗红色,而是与平常无异的鲜血。
看来蛇毒被彻底清除了,他缓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嘴巴又痛又麻,也许是被余毒浸染的缘故吧!
诗华就这样一直维持着尴尬的姿态,任由这向来对自己毫无敬畏的家伙,触碰她洁白无瑕的肌肤。
从没有异性这样直接而大胆的接触过自己,连哥哥是也恪守着皇家的规矩,尽管溺爱她,却又与她保持距离。
“钟”
诗华觉得自己这时不清楚到底该怎样称呼他了。死亡恐惧远去之后,是无以面对的尴尬和心慌。
是的,心在慌。不知道到底什么原因,那个伤口上似乎还留着他双唇温热的触感,自己到底怎么了?
“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他又仔细观察了伤口。“回去再让御医们用点药调理一下就好了。以前军队出门在外,士兵被蛇咬了也这样处置,没有好药还不照样活过来,没事的。”
似乎在安慰诗华,又似乎在对蛇毒进行评价。钟慕卿小心放下她的腿,并将她裙-上沾染血迹的地方全数撕去。
清理完毕,他果断撕下自己棉布长衫的干净一角,在伤口上端绕了几圈紧紧包扎起来。
他这么做是为了防止血液回流心脏,将万一残留的毒素运行全身。
“可以起来走路吗?”
诗华尴尬摇摇头,左腿如灌了铅般沉重。惊吓之时已经瘫软在地上,现在一时半刻还没有恢复过来。
“如果马在多好,我可以立刻把-送回皇宫。”
钟慕卿淡淡看她一眼,看到她懊悔惭愧的表情,又有几分不忍心,下面的话吞回肚子里。
算了,她还是个孩子,难免娇纵了些,本性也不十分坏。
大雨已经毫不客气的降临世间,虽没有闪电雷声的陪伴,但倾盆之势亦十分壮观。祸不单行福不双至,他们不约而同的深刻感受到这句俗语。
“我们可以到凉亭,他们已经把宴席准备好了”诗华咬着唇,胆颤心惊的建议。不知为何,现在有些畏惧他。
“-可以肯定宴席里的菜肴一点问题没有?”
诗华再也不敢说什么了,因为心虚。她都几乎忘记自己原本是要整治他才安排那桌筵席的。
钟慕卿看了一眼,也不言语。一手搂着她的背,打横将她抱起。
她呼吸有片刻停止,在冰凉的雨水中贴近宽阔胸膛,而体温在不断传递。下一瞬,身体随着他走动开始剧烈起伏。
偷偷睁开眼--他正抱着自己在狂风大雨中奔跑。
诗华比较想告诉他,凉亭的方向与目前他们前进的方向相反,可是看到他侧面坚毅的线条和紧抿的双唇,她竟不由得愣住了,一时迷惑在这种情境中,忘记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
雨越下越大,彷佛存心要制造困难似的,毫无怜惜打在暴雨中奔跑的人身上。
“皇宫离这里很远,我们也没有马。如果继续在雨里这样跑我倒没什么,可是公主-吃得消吗?”
钟慕卿感受到怀里人在微微颤抖。春雨虽好,日暮时分的寒气对于受伤娇弱之人也难承受。
“你决定吧,我无所谓。反正这样回去也一定会被骂的。如果又节外生枝的话,我可能以后都不能出来玩了。”
还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在宽阔的胸怀里,她似乎不再惧怕什么,连皇兄的训斥、母后会担心也抛在脑后。
好奇怪的感觉啊“我到现在还没看到凉亭。”
感觉到怀里人儿明显颤抖了一下,他以为她担心没有地方避雨,赶紧安慰道:“但我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个庙。我们就在那里躲一下。”
“嗯,随便你了。”
他没有答话,诗华心里有点小小失落,似乎在这种状况下,能听到他低沉醇厚的嗓音也是一种安心。
“钟将军,对不起”小手揪紧了他潮湿的衣衫,她轻轻说道。
鼓起勇气说出来后,发现道歉原来也不是非常困难的事,甚至伴随而来的还有种名为轻松释然的情绪。
感觉脚下步伐明显凌乱了些,虽然很快调整好。他,可以接受吗?心情如此志忑,是从未经历过的。
“谢谢。”语调是从未有过的僵硬,甚至带着点羞涩。
诗华开心笑了,埋在胸膛里的脸蛋此刻红霞遍布。
好累困意袭来,她不打算阻止,在曾经是敌人的男人怀里,沉沉睡去,分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