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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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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六月的天,KTV里传出来的声音永远比外面的温度还HIGH,走进去倒是冷气袭人,何寻按着方湛乔给的地址去找那间包厢。

    刚拐进八楼的楼道就碰上件让她脸红的事儿,在拐角的阴暗处,一对男女正在火辣辣地接吻,看不清他们的脸,只看到那个健硕的男孩子头上根根竖起的板寸,还有那个女孩一条橙红的露肩连衣裙。

    包厢里十来个男女,都不过十七八岁,装束前卫大胆,一点看不出学生的样子,蛋糕被切得七零八落,一大半都被扔在地上和身上。茶几上还有打翻的几瓶酒,一个男孩口齿不清地唱着一首饶舌歌。

    方湛乔没有告诉她女孩的名字,环视了一周,她没有看到照片上的女孩,里面的人除了唱歌就在说笑打闹,她想问也没人理她。

    可能是出去了,她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一个高大的男孩子从走廊那边走了过来,皮肤黝黑五官帅气,看她杵在门口总算问了一句:“你干嘛?”

    何寻刚想说话就噎住了,那根根竖起的板寸,可不就是刚刚墙角热吻的男孩。

    一时又反应不过来了,她下意识摸摸背包里的自行车模型,正在组织语言,那边一个女孩又走了过来,何寻一眼看到她橙红连衣裙里露出的半个粉嫩雪白的肩膀,再看看她的脸,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是那种让人过目难忘的、带着些侵略性的漂亮,就像某种难以驾驭的雌性动物,和方湛乔照片上女孩的脸一模一样。

    刚才,她和另一个男孩在拥抱热吻。

    何寻把手缩了回去,这一次,她居然只怔了一秒:“对不起,走错了。”

    她走到外面大太阳底下,却又停住了步子,好像还有什么事没做,可她竟然一下子想不起来,汗哗哗地流,眼前全是方湛乔自得其乐的眼神:“我想给她个惊喜……”

    直到汗流得像阳光下融化的冰棍,她才想了起来,折回了KTV,用方湛乔给她的信用卡,帮他们刷掉那笔接近五位数的账单。

    回去的车上,她把包包放在膝盖上,装着那个车模的塑料盒子硬硬地硌着她的腿,她觉得很不舒服,想想回去也不知道怎么交代,差点就想扔了算了。

    可是回到医院,她只是把挎包往屁股后面放了放,有些心虚地推开方湛乔的病房。

    一个中年妇女陪在床边,方湛乔已经睡着了。

    夏天的黄昏,阳光仍旧盛大得像一首热情澎湃的赞美诗,黑夜好像是很遥远的事,床上的少年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又微微翘了起来。

    中年妇女应该就是方家的保姆,方湛乔口中的“刘姥姥”,何寻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把那张信用卡和消费单子一起交给了她。

    在刘姥姥略带疑惑的眼光中,何寻挎着包走出来病房,她用眼角的余光再次瞟了一下熟睡的方湛乔,在心里悄悄说:“原来,你也没有那么不可一世。”

    锦亭的生活安静而无聊,外公是个颇有名气的老中医,几年前何寻妈妈车祸去世的时候,老人家突然中风偏瘫,后来靠着自己中药调理和针灸渐渐恢复了,但是腿脚总还是不太方便。

    外公特别擅长儿科,这几年中医治疗又火了起来,中医堂里常常挤满了远远近近来看病的孩子,哭闹声此起彼伏,外公总是面带微笑不急不躁。

    外公是老江湖了,不过在一旁打下手配药的黎念远倒真让何寻佩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对着孩子从来都是轻声细语,一边配药一边还有空逗孩子,还得帮着打扫孩子们制造的垃圾,有时甚至是屎尿。

    听说他已经在上海的一所著名医科大学里念大三,成绩非常好,不过倒没有一点得意嚣张的样子,对何寻也像是对着那些来看病的小不点似的,总是笑眯眯的。

    而且在中医堂里做饭居然也是他的事,看他虽然有条不紊,但从饭菜的味道里,何寻感觉做饭显然不是他的强项,反正来了以后没事干,何寻主动就把做饭的事担了过来,黎念远还有些不好意思,暑假快结束的意思,特地买了一支钢笔送给她。

    是那种装在礼盒里的钢笔,锃亮的笔管,烫着英文的字体,外公当时就皱了皱眉:“你这暑期工才挣了多少啊,这么大方!”

    他笑笑:“小寻的饭做得真好吃,读书肯定也不会差,就算预祝她高中阶段的学业顺利吧。”

    那支笔,至今还躺在绒面精美的笔盒里,从来没有拿出来用过一次。

    临近开学的一天晚上,外公郑重地把何寻叫过去,问她:“听说,你考上的是N市最好的高中?”

    何寻咬着嘴唇点头。

    外公倒也并不太看重,只是征求她的意见:“你爸爸的朋友方牧原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如果你不愿意放弃这个重点高中,可以暂时先住在他的家里。我觉得重点不重点倒也无所谓,你留在身边,我也更放心些。不过,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

    看何寻踟蹰不语,外公又补充:“这么好的高中,考上了不去读,是有些可惜了,有个人家可以借住一下,外公觉得也不错,至少有个照应,不然你一个人在N市,外公绝对不放心,至于你的学费和生活开销,外公可以邮寄过来,反正只要放了假,你就回锦亭。”

    何寻没想到方牧原会真的这么负责到底地给外公打电话,如果只是为了那所重点中学,她会毫不犹豫地说自己想去,但是,眼前晃过方湛乔上扬的眉眼,她却莫名地迟疑起来:

    “外公,你让我再想想。”

    刚入秋,临湖的小镇夜晚已是凉风飒飒,但这样的清静无扰却并不能让何寻心安,每次悄悄拿出压在箱子底下的那个自行车模型,她就觉得有种空寂的感觉,在心底慢慢弥漫开来。

    如果留在锦亭,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方湛乔。

    她小小年纪却一直都在失去,不敢奢求什么,可是心里这么一点小小的念想,她怎么都舍不得丢弃。

    半个月后,在外公的托付下,黎念远送何寻上了火车。

    他平时话真的很少,临别时也就说了一句:“小寻,一个人在外面,如果有什么委屈,可以跟我说。”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手机,只能给她一个宿舍楼里的电话号码,还特别关照:“那边的电话号码知道以后告诉我一声,如果我不在,你就说是我表妹,我会打过来。”

    他已经是个成年男子,因为从小失去父母,又特别懂事能干,看上去就像一个可依赖的长辈,何寻感激地点头:“谢谢你,远哥哥。”

    他塞给她一大包吃的东西,只有两个小时的火车,她根本就吃不完,后来又沉甸甸地拎到了方家的大别墅里。

    来开门的的是方家的保姆,方湛乔叫刘姥姥的那个中年妇女,因为见过何寻,很热情地帮她把行李搬了进去,放进楼下一间装修清爽的客房。

    招呼她坐在沙发上,刘姥姥就到厨房忙乎去了,偌大的房子再看不见一个人影,何寻不知为什么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好像太轻而易举就撬开了人家的门,却又不知道从何下手似的。

    她来到这里,真的自己也不确定想得到什么,而且,就算真的想得到,也未必能够得到。

    她还是到包里拿了本书出来翻翻,没看进去几页,门铃响了,刘姥姥在厨房听不到,她等了会儿,房子里好像真的再没别人,她出了别墅跑到院子里,透过大门边的铁艺镂花栅栏,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孩坐在一辆自行车上,等得已经有点不耐烦,她一下子就看清了,就是那天在KTV外和方湛乔的女朋友接吻的男孩。

    不知大门用了什么特殊装置,还是她心神不宁笨手笨脚,居然打不开,男孩没认出她来,隔着门生硬地问她:“方湛乔呢?”

    难道方湛乔应该在家里?何寻反正没看见他,直接摇摇头,那个男孩偏过头看看她,又问了句:“你是谁啊,以前没在他家见过啊。”

    看来他和方湛乔是关系相当不错的朋友,想到那天KTV里的一幕,何寻对他的恶感顿时成几何倍增长,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你有什么事?”

    说完自己都吓了一跳,明明才来这里不过几十分钟,她好像已经理直气壮地是这个家庭的一员似的,男孩也被她的语气震住了,不再多问直接拿出一套试卷:“这周的复习资料,给方湛乔!”

    何寻从铁门镂空的缝隙里接过试卷,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就转头往别墅里走,身后好像听到那个男孩不解又不满地一声:“嘿!什么人哪!”

    进了门刘姥姥正往桌上端菜,看到她手里的试卷问她:“是个黑黑高高的男孩送过来的吗?”

    听她解释何寻才知道,方湛乔马上升高三,学校已经在八月上旬就提前开学了,他因为消化道出血还病休在家,所以这几周的作业都由这个最好的朋友送过来。

    “我这手油,小寻啊,你把卷子给湛乔送上去吧,顺便叫他下来吃晚饭。”刘姥姥擦擦油腻腻的手,很自然地让她帮忙。

    “他在家?”

    “嗯,在楼上呢,身体还不大好,休息着呢。”刘姥姥可能觉得方湛乔没有下来迎接她多少有点不礼貌,特意帮他解释。

    她根本不是贵客,所以也谈不上有失远迎,而且,听到他原来就在楼上,何寻心里居然抑制不住地小紧张。

    “行,您忙吧。”何寻把卷子捏得紧紧的,刻意掩盖住了除了紧张之外,还伴生的一点小兴奋。

    上了楼她才想起没问清在哪个房间,不过房门都开着,她鬼头鬼脑地往里张望,一眼看到左面那个房间的玻璃橱柜里,放满了自行车的模型。

    房间有个极大的露台,夏日的黄昏,天边云霞似锦,整个露台都被笼在一片纱丽一样的红晕里。

    露台一侧放着一把藤制的躺椅,像是老货,藤色发乌,却异常光滑油亮,方湛乔就舒舒坦坦地睡在上面,最家居的短袖短裤,腿脚修长精健。

    何寻不敢踏进去,吸了口气敲敲门,他没有任何反应,好在手里有试卷,何寻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他插着耳机,闭着眼睛躺着,上扬的眉眼都涂着层淡淡的金红色,说不出的安闲灿然。

    何寻为难,他应该是睡着了,扰人清梦是最缺德的事。想想,把试卷在他手边的一个小茶几上放下,不放心怕被风吹走了,又用他喝水的杯子压住。

    他的杯子很有趣,有一个杯架,是辆自行车的样子,何寻马上想到那个被她藏起来的自行车模型,尽管早就想好了搪塞的借口,可她突然还是有种想要立刻遁形的慌张。

    可是方湛乔已经睁开了眼睛,眼角斜斜地一瞟,就看见了她。

    “你的试卷……对不起吵醒你了……刚刚有人给你送过来的……”何寻语无伦次,而他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从藤椅上懒懒地坐了起来,歪头撇了下嘴角:

    “是你?你把我的东西,藏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