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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寮国,真龙三十三年,春天。
皇城风光好,帝王居住的宫廷更是这个富饶国度的具体而微的缩影,池畔绿柳扶疏,湖光潋滟,御苑里头争相怒放的奇花异草不时飘放著惑人的魅香,卵石幽径处,一道轻简仪仗自小径隐没那端迤逦行来。
仪队为首的两人相互挽著手,说说笑笑地一路往池边走来,两者俱是女子,一个看上去较成熟,另一位年纪显然轻些,眉宇之间有一份少女的纯真天然,年长的那位螓首蛾眉、玉容矜贵,明黄服色透露著说不出的高雅雍容,她正是这国家的女主人──孝慈皇后。
“千巧,第一次进宫,住了这些时日,感觉如何?住得还习惯吗?”她含笑开口,望着一身嫩绿绸缎衣裳的年轻女孩,温柔地问道。
“皇宫的吃穿用度自然都是极好的,哪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御苑的风景更是漂亮,好像把整个南都最精华的风景都搬来了似的,要我说哪点不好,也只有一句话,豪奢稍过、宽广过头了。”清脆的声音宛若黄莺出谷,被唤作千巧的年轻女孩也不怕恼了谁,答得倒干脆直爽。她回过头来,一双杏眼晶亮如星,双颊丰润如雪,粉妆玉琢的笑颜宛如春花般明亮秀丽、舒人心怀,和孝慈皇后那种清雅绝美,让男人看了心头不由为之一紧的风韵是截然不同的。
“不怪你说这话,但是我可要为皇上抱个不平,御苑能有今天的规格,是先祖们历代的积累,民间百姓生活富庶承平,加上国库充盈,也才有心思多加经营宫闱,以显国威浩荡,并非是当今皇上一人贪享逸乐而造成的哟!”
“我说错话了”宫千巧闻言,不禁吐了吐红舌。
“其实你也没说错,总归是御苑这么大,逛起来累人,翠儿。”她一声轻唤,一个宫女便从后头钻了出来。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咱们到前头的亭子里歇会儿吧!”
“是。”
宫女翠儿应命前去,一群捧著食盒、茶水的人也无声地跟著走了过去,待宫千巧和皇后走到凉亭时,里头已然铺排妥当,石椅上摆了丝绒软垫,石桌上头珐琅掐丝的攒盒里放置著珠宝般精致的御用糕点,一盅盖碗茶掀开便香传十里,后头还有摇扇子的宫女们把扇相待,一切都是如此无声而迅速,这让从小在民间长大,不曾进过宫的宫千巧十分惊愕,不禁喃喃自语。
“都说要富过三代,方知穿衣吃饭,岂料天家富贵还更胜一筹,连闲散个步小憩一下都不同凡响。”
“是吗?”孝慈皇后浅笑,伸手一招,亲亲热热地将她拉到座位里坐下。“来,妹妹可别拘束,就当是自己家里,自在些亦是无妨。”
“哪能啊!”宫千巧也笑了。“我在自个儿家里闲晃悠的时候,也没这么多人跟前跟后的呢!”
面对她的直爽快语,孝慈皇后不觉十分有趣,这个姨母家的小表妹年纪和她差上了一截,在她入宫当太子妃时,千巧还只是个小女孩儿,后来更随著父亲调职西北总督而迁离京城,两人愈加地没机会见面。生长在民间的千巧虽是官家小姐,但西北那方不兴皇城中凡事文雅秀气的一套,她的个性反倒活活泼泼、爽爽气气地,但即便如此,举止仍不失礼仪规矩,十分合宜又惹人怜爱,让一向居在深宫之中的孝慈皇后颇为心喜,忍不住将她留在宫里小住几天,随著相处时间越久,越舍不得放人了。
但想归这么想,皇后心里却再明白不过,女孩子大了就是该成亲嫁人,否则姨父也不会千里迢迢地特地将女儿由西北带来皇城,就是怕千巧这么一个灵巧聪慧的可人儿埋没在乡野之间,多少透露了些许希望由她做主媒合一桩可靠亲事的意愿。
只是这丫头心性还天真烂漫得很,压根儿没想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回事,甚至也不晓得自己的父亲有这个心思,因此她首先要做的,务必是让宫千巧先有个自觉才成。
“妹妹,你今年几岁了?”
“嗯再过几个月就二十了我是天元十六年生的”
“不能说天元,要说真龙。”孝慈皇后纠正道。“天元是先皇的年号,因为天星官的建议,皇上将先皇在位的三十年并入了真龙的年号中,所以你该说是真龙十八年。”
“我老是搞混。”宫千巧叹了口气,她对这种细微末节最没辙了。
孝慈皇后笑道:“这也没什么,天元就天元吧,套句皇上说的话,反正只是一个名称罢了,总而言之,那不是重点,姊姊是想问你”话还没说完,一旁翠儿忽然打了个岔。
“娘娘,前头有人来了。”
孝慈皇后闻言顿住了话往外头望去,宫千巧也循著她的视线看向外头,只见花径隐没处先传来了脚步声,接著便出现了一前一后的两个男子,为首的那个龙行虎步、凛凛生威,表情十分沉稳,透著股睿智,唯我独尊的鲜黄衮服上绣著团龙图案和十二章纹,在在说明了他的身分正是当朝天子纳日舜熙。
“皇上万福金安。”孝慈皇后起身相迎,宫千巧自不例外,也赶紧站起身向皇上行礼。
“免了免了”皇上忙伸手搀起皇后,只见他一脸的温存怜爱,是真真舍不得她每每行礼如仪。
当今圣上和皇后夫妻俩感情至深,这在宫闱倾轧严重的皇室家庭中其实并不多见,尤其皇后年近三十,经历两次流产,至今膝下无子,皇上却依旧荣宠不衰,并未广蓄侧妃,这一点连和他们相处并不多时的宫千巧都觉得感动万分,毕竟是皇家天伦,一举一动都牵系著一国命脉兴盛与否,皇上至情如此,实属难得。
“千巧也在啊。”皇上一边打了个手势要她起身,一边笑道:“皇后真是好雅兴,和千巧在这一块儿谈天说地,朕在体国轩倒忙了一整天。”
“那倒真是我的不对了。”孝慈皇后笑睇著皇上。“我以茶代酒,向皇上赔罪如何?”
“那自然使得。”
当宫千巧怀著又是艳羡、又是有趣的眼光看着面前这对年轻夫妻的同时,眼角余光无意中扫到凉亭外头的男子,不自觉将头转了过去,这一瞧,竟是怔了。
那个浑身仿佛笼罩著一层光晕的男子在微笑。
初春是美丽温暖的,那个男子一身白衣锦带、背著双手卓然立在卵石径道中,眼神冷淡疏离,光晕之外似是一层凛冽寒意,像化不开的冰;然而极为矛盾的是,即便唇角上扬的弧度像一把冰刃,但出现在他冠玉般脸容上,却成了让人一见倾心的笑意。
男子微微侧过头,夺魂摄魄的阴郁瞳眸瞟了她一眼,看见她那呆愣的模样,原就上扬的嘴角竟冲著她斜斜一勾。
霎时一阵燥热,宫千巧瞬间满脸通红。
“呀,英亲王也来了。”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孝慈皇后的声音传进她的耳中,然后她便看见那男子上前一步,对著她身边的人开了口。
“臣弟向皇后请安,皇后千岁。”
“王爷不必多礼。”孝慈皇后道。“今天这儿都是自家人,大家随意些,不要拘礼为好,您说是吧,皇上?”
皇帝笑而不答,只是颔首,被唤作英亲王的男子上前几步,跻身至凉亭中。“自家人?可是这位小姑娘,臣弟并未见过”
孝慈皇后只是笑笑,不著痕迹地别过视线,转身对著已然呆愣的宫千巧道:“千巧,让我为你引见,你知道皇上还有一位手足胞弟吧?就是这位英亲王爷。”
宫千巧意识到孝慈皇后正对著自己说话,英亲王也在此时重新将眼神对上她的,方才隔著一小段距离就已为他所慑,如今近看,那双磁石般的眼珠浓如黑墨,晶亮深邃得令人心惊。
亭外,天光水色一派清明,时间恍若静止,透骨的凉爽微风带来舒沁的凉意,但她脸上却被那团黑火所延烧,热得头晕,心口突突地跳,不自觉地伸出手抚住胸口,然后,她听见了那男子的声音。
“原来是千巧姑娘。”
他唤她的名,声音低沉、语调客气,千巧却突地有世界顿时又活动起来的感觉,她润润嘴唇,正想开口,孝慈皇后的声音却快了一步。
“亲王一向忙碌,算算日子,咱们也有三、四个月没有碰上面了吧?惯常的咳嗽可好些了没?”
“多谢皇后关爱,香云不知哪儿学来的妙法,以川贝炖雪梨一连给臣弟吃上半个月,近日已好多了。”
“香云嘛”孝慈皇后沉吟了一会儿。“她也真是难得,要不是身世乖舛了点,要不然”话说到一半,她便住嘴不说了,宫千巧听得不明不白,但也不好问些什么,倒是皇上开了金口。
“你别尽给瑞祥添烦了,连朕都说不动的事,你又能奈他何?”纳日舜熙手捧盖碗茶,一手轻捻著碗盖拨著碗里的茶叶片儿,悠悠闲闲地说著。
“早在几年前,朕就想为他议亲,朝中有待嫁女儿的京官、外放官,哪个不是想尽办法将人送进宫来,好抢这个香饽饽,结果呢?!”说到这里,他调侃地冷嗤了一声。“这家伙竟然跑到西山去散心了!还捡了个不明不白的逆臣之女回来”
“皇上!”孝慈皇后似乎不满丈夫的口无遮拦,忍不住阻止他,但一旁的英亲王却无半点被激怒的征兆,似乎已经非常习惯纳日舜熙这样的说话方式。
“不打紧,皇兄说的的确都是事实。”英亲王说道,面色和缓,看不出一丝不快。
皇后叹了口气。“真是的,你还和皇上同声一气。”
“那有什么办法?”英亲王斜斜一勾嘴角。“皇上可是我的兄长,做弟弟的,挨两句教训也是应分应当。”
“这话说得可精乖了。”纳日舜熙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怕直肠子叫骂,只怕环著舌头说话。”英亲王道。“只要人家说的是事实,没什么好避嫌忌讳的。”
看到他兄弟俩这样一搭一唱的,孝慈皇后便知今日一番劝言又形同虚掷,于是也不愿再多说,迳自回过头来,对始终在一旁默不出声的宫千巧苦笑地叹了一句。
“哎,让千巧妹妹见笑了。”
宫千巧这时方有了第一次开口的机会,只见她摇摇头,表白似地急道:“怎么会?我家中没有兄弟姊妹,连想拌个嘴都难呢”说到一半,她突然愣了一下,然后急忙改口:“啊我不该拿自己跟皇上还有王爷相比真是对不起”
“哪的话,自家人的玩笑之言罢了,你倒拘起礼来,那才是真正的乏味。”纳日舜熙笑道:“对吧,瑞祥?”
宫千巧有些羞怯的往英亲王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他居然朝著自己微笑,用著好听的声音,淡淡回答了两个字。“没错。”
语音方落,凉亭外面来了个小太监,附在外头的大太监耳边匆匆说了几句,那领事的太监便走进凉亭里头。
“怎么了?”纳日舜熙率先问话。
“启禀皇上,方才露芳行馆的侍从来了,托奴才向宫家小姐传个话。”
露芳行馆是外放高官到皇城时最常被赐居暂住的地方,如今宫千巧的父亲就正住在露芳行馆里头,特地派人到宫里来传话,想必有情非得已之事,众人纷将面孔转向宫千巧。
宫千巧闻言有些怔愣,往前站出一步,对著太监道:“怎么回事?”
“这个”太监面露难色。“奴才得私下和小姐说才成。”
“不打紧,你说,没瞧见大家都很想知道吗?”宫千巧心想能有什么大事,于是便催促他讲。
那太监看看四周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也只好说了。“是这样的,露芳行馆的侍从说,宫大人这两天颇感身子微恙”
“噢?这话怎不早说?既是如此,朕遣御医过去吧!”皇帝对臣子的用心始终无微不至,随即下了旨意,然而那太监却干干一笑,面有难色。
“不不是的皇上请听小的把话说完”
“呃?”
“宫大人说了,只要小姐回行馆一趟,他的身子自会不药而愈”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过了几秒,便同时会意而很有默契地笑了出来,宫千巧则是不好意思地微微红了脸。
“看来,宫大人得的是思女病呢!”皇帝笑道。
“这”眼角余光扫到的是英亲王,他也在笑,宫千巧顿时更觉羞赧,两颊都红了。
“好了好了,皇上,您别笑话人家。”孝慈皇后出来打了个圆场。“都怪我留著你住了快个把月,宫大人自然担心,偏偏深宫内苑的想探个什么消息也无从探起,探得勤了,怕我以为他不放心女儿留在宫里,偏就是忍著不探,这会儿也已经按捺不住了”
“皇后姊姊千万别这么说,”宫千巧道。“我爹爹就是爱担心”
“总是父母的痴心哪。”皇帝笑了笑:“千巧,你就回去看看你爹爹吧,不过要是没有什么事,仍可往宫里来,皇后有你作伴,也变得笑口常开了,朕看着也高兴。”
说是入宫小住些许时日,其实也已过了一个月,说不想父母其实是骗人的,只是皇后一直以来待她极好,所以也只得暂时压抑下来,如今皇上都这么说了,她也乐得就台阶下,连忙两手搭在身前行礼谢恩。“千巧谢过皇上厚爱,千巧这就准备出宫去。”
就在宫千巧说完这话的当儿,一旁的英亲王忽然从容起身。“臣弟也该告退了。”
“呃?”皇帝一愣。“怎么连你也要走?”
“臣弟尚有军机要务待办,不便久留,正好能送千巧姑娘一程,就不打搅皇兄与嫂子叙话了。”
“亲王真是贴心。”孝慈皇后颇感欣慰。“我还正想派几个护军送她回行馆呢!如今亲王主动开口,倒教我少操一份心。”
英亲王不答,只是报以一笑,然后跟著走到了凉亭外头,向兄嫂告扰。“那么,臣弟就先辞一步了。”
宫千巧怔怔地看着亲王和皇上、皇后娘娘作别,慢慢退出了亭外,心下想着不好耽搁他的脚步,于是匆匆拜礼之后连忙跟了出去,转瞬间竟有了些想法
从方才她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的态度客气到一种生分的地步,虽是份属君臣,然而他们是手足同胞,不是吗?
“千巧姑娘。”一个男声自她耳畔溜过。
宫千巧猛然醒过神来,发现发话的不是别人,而是走在她身旁已有一小段路的英亲王瑞祥,他背著双手,炯炯有神的双眼直盯著她瞧,千巧一时间竟觉面若火烧,说出来的话也卡卡的。
“叫叫我千巧就好。”
“千巧。”英亲王还真的就改口了。“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呃?王爷请说。”宫千巧一时间有些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被发问的地方?
“你是第一次进宫吧?”他态度和蔼地问道,两人穿过花径,累累花实都垂到了路中间,瑞祥很自然地伸手为她拂开。
“嗯!”宫千巧点点头。“我想看看皇宫长什么样子啊!”“现在看到了,又待如何?”
知道英亲王是想询问她的观感,宫千巧笑道:“宫里到处都很漂亮,可就是有时候太沉闷了点。”
“一针见血哪”英亲王低低地笑了几声,眼梢细纹中有著一抹淡淡的、苍凉嘲弄的笑意。“才住了些日子,就体会出个中滋味了”
千巧毕竟年少心性,怕他以为自己对皇宫的印象不好,连忙又道:“不过大家都对我很好,尤其是皇后娘娘。”
“她对谁都是一般的好。”英亲王这话却仿佛不是对著宫千巧说,倒像是有感而发。“皇后是你的表姊,对吧?”
“是的,家母和章峻夫人是姊妹。”章峻夫人是皇后的母亲,章峻并非她的名字,而是以出生地名为所受封号。
“难怪”英亲王细细地看了她一眼,拇指和食指在下巴处轻轻摩挲著,说话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也是个美人胚子。”
一瞬间,宫千巧顿觉两颊烧红了起来,而且比方才更加热烫。英英亲王看起来那么稳重成熟,说的话又那么客气、那么礼貌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露骨的称赞来?
稳住稳住,宫千巧啊宫千巧,你可千万忍住千巧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虽然辈份上她和英亲王是相同的,但实际上亲王大了她好些岁数,这话她姑且听之,就当作一般的称赞吧。
咳了两声,她力持镇静地笑了笑。“我我哪行?我这辈子是比不上意怜姊姊的,她那么美,琴棋诗画无所不精,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比崇高、让人景仰的一国之母,我算得了什么?”
说完她自觉得体的话,宫千巧小女孩心性地想,也许英亲王会再安慰她两句,说她还是很可爱、很漂亮的吧
不料,她得到的回应却是一迳地沉默,瑞祥仿佛陷入了长考,神情悠远,十分怀念的模样令人感觉遥不可及。
一阵淡淡的失望涌了上来,然而宫千巧很快拂去了那种不快的感觉,反正她比不上皇后是永远的事实,拿这种应份应当的事期待人家的同情,似乎有些过于算计了。眼看两人走着走着,已经出了御苑,于是,她笑脸一扬,企图打破沉默。
“王爷。”
“唔?”英亲王回过神来,好看的眼睛再次对上了她的视线。
宫千巧压抑著那股突突乱跳的心律,试图用最沉稳的态度应对。“既然您还有军机要务在身,千巧就不敢劳烦您了,我自个儿回去便成,您先去忙吧!”
英亲王闻言,眼中却闪过一丝迷惑。“什么?”
见他那个样子,宫千巧更觉奇怪。“方才是您跟皇上说自个儿还有事情,不便久留的啊是我听错了吗?”
听见她这么说,英亲王这才像猛然醒悟似的,突然呵呵笑了起来。“噢!你说的是那件事啊我是骗他们的。”
看他方才明明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这会儿突然又笑了,宫千巧不觉目瞪口呆。
“骗?皇上你也敢骗?!”
“军机要务是有,只是不急在一时,本王只是不好搅扰皇兄和皇嫂恩爱,所以找个借口脱身罢了。”英亲王道,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辩白听上去还顶顺理成章的,就是有些淡淡的泛酸。
“王爷既然羡慕皇上和皇后姊姊,何不早些成家,坐拥娇妻美妾,也很快意自在啊!何必眼红他人?”宫千巧在皇宫里住了些日子,虽没见过英亲王的面,也早就听那些碎嘴多话的奴才们把皇城大小事说书似地讲了八百遍不止,其中最常提到的,莫过于这位年纪老大不小了却仍无成家打算的英亲王爷,传言他性喜流连风花雪月的红灯绿户,所以一开始,宫千巧对这人印象是非常差的。
然而打从第一眼见到英亲王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错了。那与她刻板印象相违的面貌,看上去是那么拘谨淡漠,甚至可说是个忧郁青年,但和他说上两句话,她却又能感觉到他无意中流露的狂狷与无谓,实在太矛盾,也太令人著迷了她不禁深深地被吸引,忍不住故意刺探了他两句。
孰料英亲王听到这话,反而嘴角一弯,笑道:“本王也不是不想成亲,只是苦无对象哪。”
他那神情、那语气,那直勾勾瞪著姑娘家瞧、半点也不知收敛的模样,年仅十九岁的宫千巧又如何禁受得住?忍不得满脸胀了个通红,真是的,从见到他算起也还不到一个时辰,她这样一直头昏脑胀的是怎么回事?
力持镇静地把自己的视线转开,她装作若无其事。“有那么难吗?皇上刚刚不都说了,一堆人把女儿捧到你面前,你还不领情呢!”
“那些人不过是指望本王的荣华富贵,千金一朝散去、权势一旦倾轧,这些表面和乐都会变成泡沫幻影”英亲王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与其如此,本王倒宁愿享受那些最肤浅的快乐就好。”
“最肤浅的快乐?”这话说得有点深了,宫千巧听不懂。
“相信你也听说了不少关于本王的‘丰功伟业’吧?”英亲王倒是很熟知底下人间的流言碎语,对他们而言,这个恍如一张白纸的小姑娘会是很好的说书对象。
宫千巧意会了过来,不禁有几分微怒,怎么说她也是个姑娘家,英亲王偏这样逗著她玩,不禁让她有些许著恼。“自己去那些不正经的地方,倒像是有理由,不遮不掩,还理直气壮得很。我看,根本不是你不愿娶那些达官贵族的女儿,是人家风闻你的花评,从心底怕了你。”
英亲王闻言,眉毛不禁微微一抬。“这种说法倒有趣。”
“什么?”她这样说他,他居然半点都不生气?
“劳烦姑娘日后多多为本王照本宣科,最好让满皇城的人都晓得本王如此恶名昭彰。”
“你”宫千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样?这样做对你根本一点好处也没有啊!”“那又如何呢?”瞬间,英亲王眼中扫过一抹复杂难言的思绪。
为何他会这么想?现在的千巧无论如何还不能想明白,反而是竟然有些同情起他来了。
“王爷,千巧说的话可能不中听,但你是皇亲贵胄,又是征战沙场的大英雄,大家都尊敬你崇拜你,你可千万保重身体,别胡思乱想才好。”她回话时已没了方才的口快,这一回反倒是字斟句酌了。
英亲王微微一顿,原本轻佻的眼神沉了沈。“所以,你不帮我说坏话了?”
“说你的坏话,怎么会是帮你呢?”宫千巧诧异地反问,何况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也不能讨厌眼前这个男人啊!
“也罢”英亲王看着眼前女孩儿那率直的眼神,那种理所当然的诘问与天真,不知怎地也跟著微笑了起来。
他今天是怎么了,竟跟个小女孩较起真来了?
就在自嘲著自己的不知所为何来时,他却听到宫千巧说了一句话。
“王爷,您真心笑起来的时候,比刚才还好看一千倍呢!”
英亲王一怔,更是不由自主地莞尔微笑。
“你这姑娘,真有意思。”他摇了摇头。“就让本王送你一程回露芳行馆吧,这毕竟是我答应了皇后陛下的事。”
宫千巧听到他仍执意要送自己回去,小女孩儿的心中倒也充满著无限的欢喜,见到英亲王迈开了步伐,她也忙不迭地跟上前去。
“王爷”她欢欢喜喜地叫道,英亲王却在这时回过头,神情无比亲切和气。
“叫我瑞祥吧。”他淡淡地说道。
一瞬间,千巧的脸又再度热红热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