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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镇听到太皇太后如此说,心中一凛,是啊,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是农耕民族,更是遵循着安土重迁的准则,自己论仁德铁定没有仁宗高,论武功也不可能比得过太祖太宗。也想过迁徙百姓肯定会有阻力,可现在看来阻力不是来自于官员阶级,而是民间,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谁又肯离开祖祖辈辈呆着的地方呢?而且迁徙百姓竟然与动摇天下能够联系到一起,如此说来想要搞大迁徙基本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朱祁镇果断认错道“还请祖母宽宥,是孙儿思虑不周了。”
太皇太后看到朱祁镇仍未说到点子上,眼中显出了一丝怒火,嘲讽道“不,你思虑的很周到啊,左右呼应,先取辽东,收漠南,逼退漠北,再占西域,随后下南洋,重启下西洋。你的思虑怎能不周到?周到的很。”
朱祁镇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此言正中其心。太皇太后何等眼力?这一丝错愕终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一时之间竟是怒火丛生“好啊,我的话你竟是全当了西北风了?我让你读那么多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天下百姓困顿若此,你竟还有心思兴师动众?”然后太皇太后缓缓起身看着眼前的孙儿,满眼的失望和痛心道“你真以为哀家做不得废立之事?”
太皇太后与仁宗皇帝执政观念可谓是一脉相承,都主张不扰民不害民,而他们眼中兴师动众就是扰民害民之举,太皇太后不介意朱祁镇接触武臣,可也绝不希望大明再出一个永乐皇帝一样的皇帝了,大明经不起折腾了。
同样的事情在不同人眼中就有不同的理解,朱祁镇毕竟活在后世的安定环境之中,无法理解什么是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更不理解和平安宁之难得。他满心想的自然是有强悍的实力为啥不用?而且更是两种思想的对撞,朱祁镇更倾向于殖民主义,而太皇太后则倾向于小农思想。而在生产力并不发达的封建社会,小农思想才是最为正确的思想。
所以在古代对于秦皇汉武这两位向来是毁誉参半的,但更多的却是毁多誉少,遍翻史书,能得一个武字庙号的皇帝有几个是历史评价高的?汉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明武宗。可用咱们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若是没有汉武帝,拼下血本逐匈奴于塞外,打出了汉人的称号,恐怕也不会有后来的汉族。更是给汉族装上了铮铮铁骨。可是最后落了个什么?府库空虚,天下人口减半,百姓苦于转运。最后逼的一生不服人的汉武大帝在轮台下诏罪己。要知道汉朝皇帝一直标榜着“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治之”的,意思就是皇天养育百姓为了什么?不就是让君主治理他们的?在这样的准则之下,中国的大臣在面对皇帝的时候都会有以下两条准则,一,皇帝是绝对没有错误的。二如果皇帝错了,请参照第一条。可就是这样的情况,汉武帝在面对百姓困苦不堪的现象之时,不得不下令休养生息,甚至是用轮台罪己的方式,亲手推翻了他自己执行了几十年的政策。可见就是他自己都认为自己的行为在封建社会的环境之下是错的。而且秦皇汉武二位也都成了后世之君的反面教材。对,不是正面教材,而是反面教材。
如此可见小农经济是如何的不待见有想法有能力的君主的。
听到太皇太后气急之下连废立二字都说出来了,朱祁镇自然也不敢打茬了,而是真诚道“祖母,孙儿知道错了,孙儿如何不知道百姓转运之苦?可孙儿想的也是九边安宁,百姓可以安居乐业啊,太平二字,重逾千斤,谁人不想得之?可是祖母,得此二字,怎能不流血牺牲?如果说,如今草原仍是一片混乱,孙儿自可以扶持一二奸雄,推其自相残杀,让草原纷争不止,可是瓦剌似有一统之势,更辖四十余万户,只是如今草原新定,其无力南下,可是一旦其稳定以后,怕是求其不南下而不可得了啊。孙儿如何不希望天下太平?可祖宗之地怎能有失?与其战于长城,使百姓受祸,不若战于藩属之地,此心可昭日月,孙儿绝无拓不毛之地而享虚妄之名之心啊。”
一番话下来,可谓是情真意切,但是却回避了自己的雄心壮志,太皇太后又如何看不出来?怎么可能会被这番话带歪?可是却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行废立事?可能吗?这个孙儿虽说只是跟着外朝讲官学习了半年多,可已经有了聪慧贤明之声在外流传了,废了他选谁?朱祁钰?封个王都差点哭了,让太皇太后如何放心?若是外朝反对又该如何?真要学太宗杀个人头滚滚?她也不是太宗啊。
打一顿?若是寻常人家也许一顿就打改了,可自己的孙儿自己还是了解的,是个极有主见的。如今可以说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动了。
看着眼前的孩子恍然之间太皇太后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当年偷偷行废立皇后的情形,竟是如此的相像。太皇太后一时之间却有些泄气,怎么老朱家都是些不省心的主儿啊。于是也不再多说了而是留下一句“你自己多想想吧。”说罢就离开了。
朱祁镇看着有些幽暗的宫殿,一时之间也是无奈,终究是想法不同啊,有些权力确实是应该掌握在一个人手中的。
太皇太后出来后,顿了片刻,然后就朝着文华殿走去,如今的情形只有让一些智囊之臣出出主意了。到了文华殿将三杨一并召来,若是直接去了文渊阁,那事情就闹的大了,还是私下处理了不激起一丝动荡最好。
见了三杨太皇太后便将心中忧虑讲了出来,叹息一声道“我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追随仁宗而去了,可我担心祁镇,他太聪明了,若是自以为是不听忠言,反而会误了祖宗江山,我一妇道人家,也不知道该如何办了,卿等具是栋梁之臣,还望指点一二。”
三杨一同起身行礼“臣等不敢当。”杨士奇身为首辅首先发言“臣家里那个孽障,太皇太后是知晓得,陛下胜过他百倍,不过是年轻不知民间疾苦罢了,年轻人谁又没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呢?太皇太后不必忧心,待到陛下年纪稍长,定然有所改变的。”
太皇太后微微有些松了一口气,有时候与朱祁镇相处真的很容易忘掉这还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再加上宣宗去世,大明帝国一下子压到了她的身上,她又如何没有压力?再加上一心想要培养朱祁镇,一时之间也是失了分寸。怕是有些逼迫太甚了?
杨荣则是恭贺道“恭贺太皇太后,陛下所言,可谓睿智。就是陛下不提,过些日子臣也是要说的,瓦剌做大,非朝廷之福。”
太皇太后面色凝重问“皇帝说的,是真的?”
自从太宗皇帝五征蒙古以来,北方草原可谓是安定了许多,再加上宣宗还多次巡狩北方,太皇太后还真的有些不信瓦剌敢于南下。可这话又从杨荣嘴里说了出来,就由不得太皇太后不重视了。
杨荣点头“不敢欺瞒娘娘您,瓦剌所想有所作为,就必然会南下,朝廷与瓦剌也必然会有一战。不过是大打和小打的区别罢了。”
太皇太后皱眉“何不早言之?”
“臣与先帝商议过,先帝本意整顿军马然后御驾亲征,可惜天不假年。如今臣有一策,瓦剌之主其实乃是脱脱不花,可大权全在脱欢手中,不若并封两人,不分高下,一旦瓦剌内部失衡,则双方必有一战。如此瓦剌和蒙古之间的盟约就不攻自散了。朝廷自可以左右逢源,而瓦剌就再也没有了南下之力了。”
杨士奇接着说道“还有,臣以为可以做两手准备,一面挑动其内乱,另一面就是加强戒备,选拔将领,修缮城池,以备不时之需。 又有长城在,自可不叫胡人南下牧马。”
“如此,哀家也就放心了,至于皇帝,诸位师傅可有何办法规劝一二?”
三杨对视一眼,然后互相都有些沉默,有道是疏不间亲,在这样的事情上,三人都是人精如何会贸然开口?
杨士奇看着其他沉默的二人,内心一阵苦笑,这事儿,他们二人可以装哑巴,他这个首辅却是无论如何避不开的,于是想了想道“陛下聪慧,挺李时勉说,经义文章,一点就透,王直也曾言,陛下天纵,如今有此雄心必然是讲官失职,臣以为此乃欠缺良师益友之由。臣以为当拔擢亲民官中清廉正直之士,陪伴陛下左右,以让陛下明百姓之疾苦。”
太皇太后道“王师傅讲的挺好,就不用换了,我欲调于谦入京为顺天府尹,并为陛下讲官,诸位先生觉得如何?”
三人对视一眼,都觉惊诧,将于谦作为讲官?以其科名怕有些问题,可是看如今太皇太后之意怕已经是不得更改了,所以也不是不能通融。于谦以顺天府府尹兼任讲官也不是不行。于谦在外为巡抚,调入北京为顺天府尹,看似降了一级,却是完成了外官到京官的转变,也算是升迁了。不过顺天府尹可不是好当的,首都市长这个官,看着是一任父母官,可是头上的婆婆那是数都数不清的,这也是个苦差事。杨士奇道“臣恐其分身乏术,毕竟讲官需要日日陪伴皇帝,而顺天府尹却又杂事繁多。”
太皇太后叹息道“我们都老了,于谦我看过,是个能吏。若说能够有什么可以教皇帝的,有人能比得上于谦吗?就让他带着皇帝好好的看看这天下究竟是什么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