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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两人到绣坊时,绣坊里的空气都让她着迷。有多久了啊!她没有浸润在这个气氛里,丝织机杼的声音把坊里烘托得很热闹,但又有股安详的气息流转着,绣品的尺寸不同,有十几个人一同刺绣的大幅,只见众人十指如飞的忙碌着,另外也有小如巴掌的绣帕。
木蓝兴奋的像个孩子,一直东张西望着,连单子瑾脸上的笑容也比平常多多了。
和绣工的交谈不够,她渴望看到更多更好的绣品,单子瑾陪她到了绣行,晌午,单子瑾和她走出绣行后交代着。“等会让李管事送你回去,今天你应该累了吧!等会儿回去先歇会,我再过几个时辰就回去。”
随后木蓝便坐上轿子先行离去。
掀起轿子的布帘,此时经过的是最繁华热闹的街道,木蓝许久没有出来溜达了,平时,她也不爱出门,总是乖乖的待在府里,此时看着路边摆放的布匹绣品,她不禁心动了。
“等等,我想下去看看,先让轿子回府吧!”
离单府只差一条街了,李管事想了想后道:“就让山杏陪着小姐吧!我们就先走了。”
“小姐,这些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府里的绣品比这些不知道要好多少。”山杏不解的说着。
“即使是同样的染料,染出来的布匹颜色也不尽相同,布匹绣品各花入各眼,各有长处。”
江南临安城一带是丝织重地,丝织绣品盛极一时,而街坊闹区里也有多家布庄。
“小姐,你看,有好多和我们绣坊产的一样的布匹。”
上次和单子瑾所讲的布匹,有素雅花色和简单的山水鸟禽的花样,在这里随处可见,木蓝不禁惊讶,从前只知道单家的布匹卖得很好,却不知道好到有那么多商行模仿。
“不过,他们哪能跟我们相比?”在山杏单纯的心里,名满天下的单家布是最好的,再配上木蓝的绣工,寻常的布哪能比得上。
她温柔的笑了,不去点醒山杏,各家都有巧妙,别自视过高。
她摸着摊贩所卖的绣品,两只白鹤交颈单脚直立着,白色的羽毛看来根根分明。嗯,这绣工细致,如果把这绣法拿来绣在花瓣上,也可以有另一种效果。织对枕套吧!交颈恩爱的白鹤像她和子瑾两人,想到此,木蓝的脸颊染上一抹嫣红。
她沉迷在自己的天地里,浑然不觉人潮里,有一卓然而立的儒雅男子,在看到她的面容后,惊喜若狂的朝她奔来。
“缭绫”这声大喊,划破嘈杂的人群,清晰的传到她的耳里。
木蓝一震,回过神来了,模糊中,听到一个熟悉又久违的声音。谁?是谁在唤她,唤那个被她埋在记忆深处的名字?
她东张西望的在人群里寻找,随即看到一个男子惊讶的注视着她,见到男子,她手中的白鹤绣帕落到了地上。她抿着唇,转身离开。
是他,是那个她今生再也不想看见的人,他一身华服,看来是求得功名富贵了,又何必再来认她?昔日他所认识的她早已死在西湖里了。
他几个箭步急奔到她面前,欣喜又紧张。“为什么要躲我?我找你找得好苦好苦,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听说你失踪了”
“喂喂,你是谁啊?这是我家的木蓝小姐,你别认错人了。”山杏护在木蓝身前。
“木、木蓝?”男子微愕。
“这位公子,请你自重,你认错人了。”木蓝清冷的语调缓缓的吐出。
“认错?”那眉、眼、鼻、唇,正在都是他熟悉的,他又怎会错认?可她的眸子清冷的像看个陌生人。“就算你变了容颜,我仍能从人群中认出你来,你又何必不认我?”
木蓝无语,翩然转身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男子茫然伫立在街头。她不想再见到他了,为什么?
木蓝白着一张脸,一路惴惴不安的走着,山杏则忿忿不平的叨念着“怎么有这么无礼的人,亏他还一副斯文有礼的样子。”
单府就在眼前,木蓝惊惶的心慢慢的平稳下来,再回头一望,他已经消失在人群里了。
“山杏。”她正了正脸色。“等会别和任何人说这件事。”
“那怎么行,这得和大少爷说,让大少爷教训那家伙。”
“不行。”看到自己的疾言厉色吓到了山杏,木蓝和缓的说:“我难得出一趟门,如果大少爷知道出了状况,以后就不会放心的让我出门了。再说,那位公子只是认错人而已,我们没必要大惊小怪的。”
这理由说服了山杏,单纯的她没有多想,点了点头。“好,山杏不说了。”
木蓝缓了缓气息,回到房里后,仍是仓皇不安的踱来踱去,一颗心高高的悬着。怎么会再见到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连串的问题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丝线,怎么理也理不清。
天黑了,她试着在屋内刺绣,久久,心绪才渐渐平复下来,直到单子瑾的脚步声传来。
“木蓝。”
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脸,他的模样稳定而坚强,彷佛没有任何事撼动得他,直到此时,她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才慢慢的落了地。
“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她问。
“早吗?”他扬起了眉,没有说自己被布商拉到酒肆吃饭,而自己迫不及待想回家见她的心情。
她看了看外面都已经天黑了,原来已到了掌灯时分,不知不觉都该就寝了,而自己就这样浑浑噩噩的从下午待到了晚上。
“你怎么了?”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他轻触着她。
“没事。”她下意识地惊跳了一下,避开他的触摸。
他坏脾气的皱着眉,清楚的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你过来。”
她犹豫了一下,缓缓的靠近他,有着莫名的紧张。
单子瑾摸索着她的脸,她脸上有着细细的忧愁,虽然她的情绪没有表露在声音里,却隐藏在她的眉峰、唇角,被他一一的挖掘出来。
他长臂一揽,将她揽入怀中,木蓝轻颤了一下,从烛光中看到他原本严酷的五官柔和了起来。
“你今天怎么了?”感到今晚的她心不在焉似的,几次和她说话,她都久久才回答。
“哪、哪有什么事。”知道他看不到,所以没低头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沉吟了一下,晌午时,让人送她回来,那时的她还好好的,还记得她在绣坊里飞扬喜悦的声音。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府里的大小仆役敬她如女主人,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那么,是在她回来的途中发生的?
“你回来时,在市集上看到什么东西吗?有喜欢的吗?”
她的脸色煞白,看他专注的神情,她只能拚命叫自己镇定下来。“没、没什么特别的,府里什么东西都有了。”
他猜对了!单子瑾的脸色一沉。“那我去问山杏,看她是不是伺候的不好──”
“不,不要。”她答得又急又快。
他紧紧的把她圈在怀中,不容她站在一个他触不到的地方。“你总是欺我是个瞎子,以为我什么也看不到,就想要瞒我。”
“别问,我求你,什么都别问。”她紧紧的搂着他的颈项,身体轻颤着。
“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 * * * * * * *
“我很好,一切都很好,你你不要多心。”她惊恐得无以复加。
他的眼睛微微?起,心里的疑窦更大,是什么事让她如此惊慌失措?
“子瑾,我、我真的很好只是下午,遇到了一个无赖,我被他吓坏了,就只是这样子而已”
他皱起眉,怒意在脸上乍现。“岂有此理,居然有人敢对我单府的人胡来!”
她环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愤怒的声音,竟让她的心越来越稳定踏实。
“我没事,只是吓了一跳而已,刚刚不告诉你,是怕你以后不让我出门了。”她流利的说着谎言。
“我听了是不高兴,但别因为这样就不告诉我实话。”
他的表情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阴晦难测,不变的是他倾耳听着她的声响。
“子瑾”她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他他发现了吗?发现她的谎言?
他捉住她的手,将它紧贴着自己的脸,闭上了眼。
“木蓝”他沙哑的低喊着她的名。
他的声音诱惑而沙哑,让她的脸都红了。认得他这样的表情意味着什么,她迅速的把手缩回来,可他却紧紧的抓住她的手不放,长臂一揽,把她带进怀里,两人倒在了床上。
单子瑾的唇凑过来,温存的亲吻着她的脸颊,往下来到颈际,他的双手熟练的解开她的前襟,再滑进去摸索着她的肌肤。
木蓝咬着唇,压抑着娇吟,他手抚过的地方像火在燃烧,战栗从脚尖往上直窜。
“唔”她娇喘着,但忍着不出声。
他扬起眉,大手往下探进她的裙里
“啊”纤纤细指捏紧了他的手臂。
他笑了,面容里揉着情欲和柔情。“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这时候,在他身下的是个普通女人,一个有情有欲的女人,为他呻吟、为他喘息的女人。
“别别那样”她徒劳的想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胸前挪开。
“我要。”他低吟。
“木蓝”他叹息了,声音在她耳边徘徊,久久不散。
木蓝,是她的名,她是他的丫头,是他心爱的女人,而另一个名字就让它永远的沉睡吧!
* * * * * * * *
隔天,单府来了一个陌生的访客,是一个温文儒雅的男子。
“大哥,这位是杨书文,是新上任的扬州巡抚。”单子敬介绍着。
“久仰单家大少爷的名字,今天有幸前来拜访。”
单子瑾心里惦量着,从来人的声音听来,是个器宇不凡的人,只是这人来得突然,不知为何,他心里升起了警戒。
一阵寒喧后,杨书文直接说明来意。
“今天冒昧来访,是想寻找一名女子,她的绣工出色绝伦,久闻单家布坊名冠天下,不知道她会不会在单家绣坊?”
单子瑾心里蓦地一动。“是什么样的女子?”
“她的容貌娟秀,一个人孤苦伶仃”
“她和杨大人是什么关系?”单子瑾绷着声音问。
单子敬奇怪的看了他大哥一眼,察觉到单子瑾声音里的紧张,他不禁心一沉,想到那个谜似的丫头。
“实不相瞒,她是我自小订亲未过门的妻子,于一年多前失去了消息,我这才四处寻找她。”
单子瑾脸色一沉,双手成拳握得死紧,冷淡道:“我府中没有这个人,你请回吧!”
“单大少爷,我昨日见她往单府里来,她应该是府里的人吧?”杨书文冷静地道。
单子瑾冷笑一声,仍是不动声色。“我府里的仆役丫鬟很多,却没有一位如杨大人所形容的女子。”
单子敬呵呵笑道:“杨大人,我府中确实没有这个人,你若不信的话,大可以进去搜查。”
“单二少爷真爱说笑,杨某并不是要搜查犯人,而是寻找未婚妻,又怎能如此冒犯?既然二位说没有,我杨某自然信了。”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毛病。
“杨大人的未婚妻又怎会流落在外?”单子敬一派温文地问道。
杨书文深叹一口气,忧愁流露在眉梢眼底。“我们原订在去年完婚,但──”
随着推门而入的声音,进来一个娉婷的身影,单子敬心中大喊不妙,但木蓝已端着茶水进来。
“缭绫”杨书文失声大喊。
一声巨响在她脑里炸开,她手中的茶盘应声掉落,哐啷一声,碎片和茶水散落一地,木蓝的脸色煞白,像见鬼似的盯着杨书文。
“缭绫,你果然在这里,我找你找得好苦!”他一脸的激动,走到她身边正要握住她的手,她已回过神来,幽冷的眸子让他止步。
单子瑾面色也变了,表情决然。“木蓝,你过来。”
她迈着僵硬的脚步,站到单子瑾的身边,他摸索着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冷的让人心惊。“杨大人,木蓝是我府中的人。”
杨书文面色愀变,死盯着他们两人交握的手,呼吸加重了。“缭绫是我的未婚妻,又怎会是你单府的人?”
一道凌厉的目光射来,握着她的手蓦地加重了力道,但她茫然的没有感到痛楚。
“缭绫,你告诉他们啊!”杨书文催促着。
当年,在她听到他的消息时,她的心就死了,他斩断了多年的恩情,而她也决定一手埋葬了过往。
“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杨书文脸上满是错愕与不敢置信。“为什么?缭绫,为什么”
她垂下眼睑,冰凉的手里感受到温热,单子瑾的手紧紧的握着她,手心布着汗,不知道是谁流的。
这时,她才悠悠的抬起头,这里没有满山的桃花林,没有一对天真的小儿女,这里是单府,握着她的手的人是单子瑾,不是杨书文,不是那个她原以为会相偕白头到老的杨书文。
是了,她已是无心的人,那一天,眼见他的花轿抬过她家的大门,去迎娶另一名女子时,她像个游魂似的走到西湖
就在那天,她已经死了,埋葬在西湖了,现在活着的人不是缭绫,而是一个新生的人,名唤木蓝。
“缭绫”
杨书文沙哑的声音、刚毅的脸庞、儒雅绝伦的面容未曾稍变,但是她已经不是缭绫了。
“我说了,我不是缭绫,我是木蓝。”她力持镇静的说:“木蓝先告退了。”
她再也受不了了,再不离开这里,她就要窒息,用力的甩开那双手,她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走得又急又快。怎么还会见到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该见,不该再见的啊!
踩着慌乱的脚步,人如坠在五里雾中,她跌跌撞撞的走出大厅,彷佛置身在梦里,天地在旋转,她越走越无力,胸口酸酸楚楚,疼得她想叫出声。
走回房里,她颓然的坐着,胸口有个东西梗着,让她几乎窒息。
书文他还是来了,还以为自己已经摆脱旧日的种种,但此时,他从记忆里走了出来。
书文,在她过去十几年的生命中,他在她心中占了最重要的位子,他是她的兄长,是她的亲人,也差点成为她的丈夫。
如果如果一切都没有意外的话。
门外一阵脚步声走得又急又快,她轻微震动了一下。是子瑾,他来了,从脚步声就可以猜到他的心情了。
“木蓝。”
她没有应声,看着他走进来,他侧耳倾听了一下,她试着屏息不动,不想让他找到自己,她还没有准备好,不能在这么脆弱无助的时候面对他。
“木蓝,你在哪?我知道你在这里。”
他走到桌边,又专心的听了一下,一手扶着桌子,一手在空中探索。
“木蓝”焦灼的他声音变哑了。
她硬着心不出声,这是她之前的卧室,他没有进来过,不熟悉这里的摆设,看他几次踉跄,焦急的寻找着她,她咬住唇,任凭眼泪一滴滴的掉下来。
许久,他终于找到她了,她端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一张脸上满布泪痕。
单子瑾所有的焦虑与怒意在触到她的眼泪时浇熄了,她一向坚强,很少落泪,而今她的眼泪吓到了他。“别别哭,你别哭。”
看到他一脸的汗,笨拙的为她擦掉脸上的泪时,木蓝再也忍不住了,紧紧的抱住他,放声哭了出来,尽情宣泄自己的情绪。
他拍抚着她的背,拿衣袖擦她的泪水,但她的眼泪像决堤似的,怎么也擦不干。
“为什么哭?”她的眼泪让他嫉妒得发狂。“是为了他吗?那个杨书文?”
她不说话,只是任凭眼泪在脸上纵横。
“他是你的未婚夫?”他咬着牙问,这三个字烧灼着他的心,那表示她曾属于另一个男人,或许现在也是属于他的,这个想法让他心里一阵纠结。
她幽幽地说了:“是,他是我的未婚夫,曾经。”
明知道答案,可一旦证实了,他的下巴仍是一紧,杨书文说的是真的?
“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有过一段故事,那是一段他来不及参加的过去。
“我累了,不想说。”
他蓦地掐紧她的手臂。“你欠我一个解释,你不是木蓝,你有另一个名字,你不是乡野养蚕人家之女,你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你还冒出一个未婚夫,你昨天就见过他了,但你骗了我,你到底还说了多少谎?”他一连串的咆吼。木蓝咬紧了牙,他的怒气穿透了她迷茫的意识,让她有了生命力,在此时,面对他的怒气比陷在回忆里还要重要。
“你还爱着他?”
他屏住气息等待她的答案。
“都过去了。”她淡淡的答,像九月的风,不温不凉的掠过。“有时候,我常常会忘记了。”
他也沉默了,脸部的线条刚硬,许久后,他抬起手悬在半空等着她,她迟疑着,但他仍坚持着,一只手僵在半空中不放下来。这固执的男人哪!她只能伸出手握着他,知道如果她不去握他的手,他会不惜和她僵持一整天。
“你还去想记不记得他,表示你一直把他放在心里。”
木蓝想要缩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他紧闭的眼霍地睁开,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
“不管以前你的心里有谁,从今以后,你的心里只会有我。”
她的心脏狂跳,他的手像铁钳似的抓着她,任她努力的拉扯,他仍是不肯放手。
木蓝低泣出声。“放放开我的手,好疼。”彷佛只要手放开了,她就可以回到那断情绝爱的木蓝了,而不是彷徨无依的朱缭绫。
“你不挣扎就不会疼了。”
她一窒,知道这男人再认真不过,他不会放开她,无论她愿不愿意。
“木蓝”他把她抱在怀里,怀里的她抖得像秋天的落叶,即使在她的初夜,或在被火焚烧的绣房里,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靠着他的胸膛,他的体温温暖了她,他男性干净的气息安抚着她。“我们从小就有婚约,他是我表哥”
她幽幽地诉说着自己的故事,填补了他对她过去十七年来的空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