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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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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少爷,这是何家今年新出品的红云绸。”李管事小心翼翼的将红云绸递到单子瑾的手上。“这何家的绸在外表上和我们单家的很相似,但只卖一半的价钱,现在已经有一些顾客向他们订货了。”

    放眼整个临安,如今勉勉强强能称之为对手的就是何家了,近一年来,何家不仅压低价格,更大量仿制单家的丝绸,抢走单家不少的生意。

    单子瑾摸索着手上的绸布,他虽然看不见,但并不影响他独到的判断,和天生对绸布的敏感度。

    他皱着眉,手中的触感让他起了疑。“这红云绸和朱锦绸很相似。”

    李掌柜面色沉重道:“是很相似,乍看之下几乎分辨不出来,但红云绸的价钱只有我们的一半,而这半年来何家出了几种布都和我们一样,确实事有蹊跷。”

    单子瑾低声吩咐贴身丫鬟山杏。“你到后头去把朱锦绸拿来给我。”

    “是,大少爷。”山杏应道,稚气的脸上写满苦恼。

    她转身走进里头,看着眼前满桌满柜的各式绸布,不禁犹豫了。

    朱锦绸哪个是朱锦绸呀?记得张总管教过她,但是,到底是缎比较光滑,还是绸比较光滑?是缎比较轻,还是绸比较轻?她看看这又看看那,实在是拿不定主意,但又不敢走出去问少爷。

    老天爷啊!到底是哪个?她焦急的直打转。

    “朱色光滑素面料,就是没有花色的那一种。”光听这丫头东摸西摸的,就知道她又搞不清楚了。单子瑾皱着眉,压下不耐。

    大少爷不高兴了!山杏惊惶的看看桌上,筛选过后还有四种,唔就是这一匹了吧?她硬着头皮搬出其中一匹,走出来递给大少爷。

    一接触到布料,单子瑾便拧着眉说:“我要的是朱锦绸,你拿的是斜针缎,你连绸和缎都分不清楚!”

    “少、少爷。”山杏吓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抽抽噎噎的泣不成声。

    “哭什么!我听了就心烦。”府里怎么净是些胆小如鼠的丫头。

    山杏哭得更大声了,抽泣声不断。大少爷是不是不要她了?怎么办?家里的爹娘和弟妹都靠她呀!

    她的哭声彻底挑起了单子瑾的怒气。“笨手笨脚的,给我滚出去!”

    随着杯子摔破的声音,一声怒吼从屋里传出,伴随着山杏的哭声。

    “唉!又一个惹少爷生气的人了。”

    “又要重新找个伺候少爷的丫头了。”

    富甲一方的单子瑾,坏脾气和他的富有一样闻名。自从他半年前失明后,就变得暴躁易怒,府里不时传来他的咆哮,吓得一群仆役丫鬟心惊胆跳。

    此起彼落的惊呼声充斥在庭院里,五、六个丫头吱吱喳喳的说着。

    “大少爷动不动就发脾气,谁去伺候他谁倒霉。”

    “是呀!这半年里都不知道换过几个人服侍他了。”

    在下人们的眼里,主子几乎跟个怪物没两样了,众人表面上一副没事样,但私底下却是议论个没完。

    “他看不到,脾气自然不好了。”一道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

    丫头们不约而同的看向一个新来的丫头──木蓝,她有种清灵的气质,和其它丫头明显不同,使得她在这群丫头中显得突兀。

    “以前大少爷不是这样,现在不管怎么伺候他,他总是会发脾气。”秀荷仍是皱着一张小脸。

    “以前大少爷温文儒雅,待人也好,现在的大少爷好难伺候!”

    “还是二少爷好,总是笑嘻嘻的”

    在这些丫头们的眼里,二少爷的亲切好相处,比大少爷的阴沉暴躁好太多了。

    “你们在吵什么?!有时间在这里嚼舌根,还不如去干活!”张总管板着一张脸斥喝着。

    丫头们低着头纷纷跑开了。

    “木蓝,你跟我来。”张总管吩咐道,一听到吟春园里又传来大少爷的怒吼声,和摔碎杯子的声音,他心里也跟着一沉,只能叹口气,找个丫头进去打扫了。

    “是。”木蓝低垂眼睑,轻应一声,表情沉静。

    “唉要我从哪再找个贴身丫头给大少爷呀!”张总管愁得都快把头发揪光,山杏在大少爷身边才待三天,就不知道惹火大少爷几次,本来看她手脚还挺俐落的,现在看来,她是伺候不了大少爷了,其它丫头对此更是避之如蛇蝎,只能在新来的丫头里挑了。

    这木蓝安静聪慧,懂分寸又伶俐,看来她还算是个好人选。

    张总管领着木蓝进了吟春园,一踏进主屋,映入眼帘的就是单子瑾坐在椅子上,脸上酝酿着风暴,山杏则坐倒在地上大哭着。

    “大少爷!”张总管冒出一身冷汗。完了,大少爷一向讨厌女人哭的。

    “让她出去!”单子瑾挥了挥手。“连朱锦绸和斜针缎都分不清楚的人,还让她在我身边干什么!”

    “是是是。”张总管忙陪着笑。

    木蓝静静的站着,心莫名的揪紧,眼前这男人深沉黝黑的眼里湛亮有神,会是个瞎子吗?

    他有对英挺浓黑的眉、挺直的鼻梁,一张薄唇紧抿着,皱起的眉诉说着他的主人有着不好的脾气,刚正的脸庞此刻布满阴霾,予人一种阴鸷的感觉。

    这就是扬名天下的单子瑾吗?

    在丝绸发达的宋代,以江南临安城一带为丝绸的发展重地,而单家的丝绸本就闻名天下,单家历代享有的盛名在单子瑾的手上更加发扬光大。

    他引进苗族一带特有的染织法,改进纺织的技术,再加上他独到的眼光,使单家的丝织品每每被指定为进贡、和番必备的贡品,不只西域各国,连海外的国度都耳闻单家布。

    唉~~木蓝无声的叹息了,心中升起一种复杂怆然的情绪,这样的一个男人居然是个瞎子。这么喜爱布料的一个人,却再也看不到针线织出美丽的花样,再也无法体会水云绸在阳光下反射出不同的颜色,再也

    单子瑾皱着眉,有人跟着张总管进来了,是个丫头吗?他敏锐的感觉到有个视线在观察他,那是种陌生的气息,带着一股花香,那馨香若有似无的钻进他的鼻间,淡淡的,独特而优雅。

    她在看他这个瞎子吗?他冷哼一声,脸上更阴沉几分。

    “你还呆在这里干嘛?还不快下去!”张总管焦急的催促山杏。

    木蓝在心中叹息,眼见那男人的眉头越攒越深,耐性正逐渐消失中,而山杏却哭得快断肠了,她若像个可怜的小妹妹,单子瑾就是欺压她的恶主了。

    木蓝走到山杏的身边,拿起手绢擦着她脸上的泪。

    “呜呜”山杏仍一径的哭着。“少爷少爷不要我了。”

    那意味着她得回家,这样一来,弟弟没钱念书,年迈的双亲也没钱治病,家里就要断炊了。

    “少爷”

    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单子瑾拧着眉。原来这就是她的声音,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少爷,山杏是无心的,请您原谅她吧!”

    她的声音清婉如风,不疾不徐的掠过,那种模糊的熟悉感又不确定了起来。

    “你是谁?”他虽然没看到人,但能感觉到她观察的视线,还有一声细微的叹息,顿时,胸中的火气又往上扬。

    “奴婢是刚来的木蓝。”她福个身,即使知道他根本看不到她。

    “木蓝?”他皱眉。“你叫木蓝?”

    木蓝是染衣服时常用的一种植物,单子瑾自然觉得好奇。

    “是,奴婢姓木名蓝,家里以养蚕织衣为生,所以我取名为木蓝。”

    见大少爷的眉头又攒了起来,张总管连忙说:“这丫头刚来一个月,什么事都不懂,请少爷别见怪。”

    单子瑾对木蓝冷哼一声。“你以为你是谁,竟敢为另一个丫头求情!”

    “奴婢不敢,只知道少爷明理,不会为难一个丫头。”

    “我明理?哈!你说说我怎么明理了?”单子瑾自嘲道。

    难过的情绪掠过木蓝的心头,这就是单子瑾吗?她在西湖遇到的那个男人有双温暖的眼睛,可现在的他,不但眼睛瞎了,还这么暴躁易怒,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朱锦绸和斜针缎原本就难以分辨,山杏会拿错也是情有可原的。”木蓝毫不畏惧地道。

    山杏投来感激的一瞥,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哭肿的眼睛看来可怜兮兮的。

    “是吗?那你说说看,朱锦绸和斜针缎哪里一样了?”

    木蓝抿着唇,看见张总管紧张得额上直冒冷汗,不断的向她使眼色,要她别多话。

    “让她说。”单子瑾面向张总管喝道,吓得张总管直打哆嗦,纳闷大少爷都瞎了,怎么会看得到?

    单子瑾再转向木蓝,冷哼一声。“要你说话时,你倒成了哑巴了,那你就别多话替别人求情。”

    他话里的挑衅让木蓝忍不住开口了。“朱锦绸和斜针缎皆为朱色,朱锦绸共有三色,其中一色和斜针缎极为相似;而斜针缎是缎却似绸,触感轻滑且软,两者唯一的差别就是在阳光下的色泽,一个明亮,一个暗沉。”

    整个厅堂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下都听得到,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屏息看着大少爷的反应。

    单子瑾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那你说说朱锦绸有哪三色。”

    木蓝眼睑下垂,沉默一阵后道:“大少爷,木蓝不知。”

    单子瑾扯了一下嘴角,面容显得有些狰狞。“既然不知道,还敢为别人强出头!让山杏在日落前把布房的布都拿出去晒了。”

    晒布是一件大事,每次晒布都得动员数名长工才能搬运的完,单子瑾这么说分明就是刁难。

    “大少爷。”木蓝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请你罚木蓝,不要迁怒别人。”

    “哦?”他拉长了尾音,浓黑的眉一扬。“我是在迁怒吗?”

    “木蓝惹怒了少爷,自然该是我受罚。”她不软不硬的回了话。

    单子瑾扬起了眉,几乎要赞赏她的勇气了,她的话听来恭谦,却句句夹枪带棍的,反讽了他的无理。

    他扯扯嘴角,露出一抹没有笑意的笑容。“好刁的一张嘴,只要你答得出来,我就不罚你们。”

    “少爷,奴婢愚昧,奴婢不知。”她仍是一派温和,没有被他的怒气吓到。

    “哼!口是心非。”明明有话却不说!

    单子瑾冷笑一声,令在场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明显松了一口气,陆陆续续走了出去,连那股花香也消失了。

    厅里一片寂静,静得只剩自己的呼吸声,不论他走到哪里,还是看不见任何东西,眼前是一片永无止境的黑暗。

    该死的!为什么看不到?!

    他狂怒的翻倒桌子,桌上的茶杯、花瓶应声破碎,这安静的世界终于多了一些声音。

    即使看不到,他也能想象满地的狼藉。

    他颓然的坐下,粗重的喘息慢慢的缓和下来。

    眼前仍是一片黑,沉默的黑暗世界里,只有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