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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训完了赵日天,蔡京蔡相爷总算出了口气,也歇了口气。
他寒着老脸,看向女婿“红巾刀王”商歌舞,道:“你们三兄弟一起出去办事,小五和小八,现在都给舟行早那个小婊子养的弄死了,你却反而活蹦乱跳地回来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还有脸来见我?日你老婆亲娘的!”
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蔡相,在“自己人”面前,骂人一向口不择言;商歌舞的妻子,正是蔡京的长女蔡璇,但是他爆的那句粗口,所有的人都不认为有什么不妥,蔡相爷与他两个女儿蔡璇和蔡玑败坏纲常的事儿,在蔡相府早已不算是什么新闻,大家心照不宣,也忌讳莫深。
——当年“八大刀王”之一的“长笑刀王”谈笑,就是因为酒醉之后,冲破了蔡相父女三人的好事,给权相一路追杀到死的。(参见《多情环》卷第二章)
珠帘儿后面,有个丽人的倩影一闪,窥视的正是蔡璇。
商歌舞心里怒冲冲的,他脸上火辣辣的,他口里却恭敬敬地道:“回相父,小婿确实不是个东西,可是小婿也不敢不回来见您。”
蔡京冷笑道:“你个窝囊废,你是不敢不回来?你难道不会向谈老六一样夹着尾巴逃出‘京师’、滚得远远的,也免得让我老人家看见你这废物就生气。”
商歌舞越发恭敬的道:“折损了英勇善战的五弟和八弟,小婿也知道相父您老人家会生气,所以您老人家要打就打,要杀就杀,小婿都没话说;但小婿生是‘权力帮’的人、死是‘权力帮’的鬼,若要小婿背着您老人家逃走,小婿即使死也绝不肯苟活。”
蔡相瞪着弯着腰仍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女婿,突然大笑道:“好,有种!”他伸手拥住了商歌舞的宽厚肩臂,向面前一列列躬身侍候的下人、属员、侍卫,大声叫道:
“你们看看,你们大家都看看,这才是我的好女婿、好儿子,你们大家伙儿全都该学学大姑爷,做错事有什么可怕的?草他奶奶的,你们之中,有谁这一辈子没做过一件错事,连我蔡元长都做过错事,更何况别人?哈哈哈……”
权相这一笑,相府大厅里这六十来个人,立刻全部松了一口气。
蔡京笑罢,问道:“你们之中,有谁知道舟行早那个小婊子养的,究竟是个什么杂碎?”这句话虽然是问服侍保护自己的六十多个人的,但他的一双俯视苍生的无情眼睛,却只盯在这六十多个人里其中的一个人身上。
那是一个怎样的人?
那人的长相,实在是不敢恭维,他五短身材,留着两撇老鼠须,豆眼饼脸,看上去来斯文中带着猥琐,睿智里带着欠揍。
这个人往那六十多个衣服华丽的丫环奴仆堆里缩着脖子一站,就像一群仙鹤里钻进了一只土鸡。
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下水道和阴沟里、在肮脏的垃圾堆里翻找食物的穿来爬去的肥鼠。
不认得他的人,谁也看不出这个斯文而猥琐、睿智而欠扁的“肥鼠”,就是蔡相门下最可怕的五个奴才中的一个、三教九流无所不通、诸子百家无所不晓的“裤衩辟邪”窦辟邪。
窦辟邪本是市井中一个算命的卜者,算是小有名气,曾经因为借算命之际偷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姨太太而被下狱,后来在一次给相父大小姐蔡璇的解梦过程中,被蔡京发现其异于常人的奇才,乃破格录用,招到相府任事。
“一相二王三供奉、四友五仆六公子、七剑八刀九将军、三十六派七十二门生一百单八卫”,窦辟邪正是这五仆之首,“权利帮”中能排进字号的人物,当然是非同一般、也非同小可的角色。
窦辟邪表面上看起来,绝对是个童叟无欺、人畜无害的人,他脸上总是带着种温和、友善、安详、平静的微笑,他说话的声音缓慢而稳定,恭敬而世故。
在确定了在场的六十多名同僚、没有别人回答主人这个问题之后,窦辟邪才缓缓道:
“回主子,舟行早祖籍‘山东济南府’,无门无派,一手‘快剑’自学勤练而成,今年二十三岁,并未婚配,不过近些时日,与‘青衣楼’辰源寡居的姐姐辰沅大姑娘来往密切,私有暧昧;他的成名之战是‘试剑山庄’打败号称‘秦岭以西,剑法第一’的顾剑五(参见《试剑庄》卷),他与本帮已故的洛刀王在‘禁宫’也有过一战(参见《刀剑笑》卷),他因在‘塞北’帮助边民对抗‘镇南军’抗税(参见《屠城殇》卷),而被左相李纲看入法眼、收进囊中,叛逃‘东瀛’的‘禁军’前大统领安天命,就是死在他的‘快剑’之下(参见《琉璃月》卷第三章)。”
蔡京又笑了,他脾睨四顾,大笑道:“本相早就说过,天下的事情,就没有裤衩先生不知晓的。”
窦辟邪卑谦的微笑道:“李纲成立‘腾讯堂’以来,招揽了当下武林中风头最劲的十三名少年男女,号称‘十三道旋风’,舟行早便是他们之中的首领。”
蔡京道:“这些乳臭未干的娃儿平日里都做什么?”
窦辟邪道:“他们有很多事情做,比如吹吹牛皮、吃吃火锅、管管闲事。”
权相的老脸,又沉了下去,他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这种多管闲事的人,也好对付。”
窦辟邪淡淡一哂,道:“如何一个对付法?”
蔡京一本正经、一脸正色的道:“杀喽!杀一个,就少一个。”
大厅里的六十多个人,背脊都不约而同的冒起一股凉气。在这个隆冬季节,权相已经开始向“腾讯堂”十三道旋风磨刀霍霍了……
…………
权相进膳的时候,除了贴身服侍的宝贝女儿蔡璇之外,为了不妨碍他们父女“进食”,几乎所有的人,都知机的退了出来。
蔡京给女婿商歌舞的话,说得很明白:“岳父这些天睡眠不太好,就留璇儿在府中多住一些时日,也好让你妻子尽尽‘孝道’。”
商歌舞当然没有反对。因为他不敢,更因为他的心思,早已飞到另外一个女人身边去了。
相府花园甬路上,看着大姑爷商歌舞匆匆离去的背影,手捻鼠须的窦辟邪,若有所思。
花园里很安静,园子里种满了梅花。
风很冷,冷风中,充满了梅花的淡淡清香气。
“裤衩先生。”背后响起赵日天老远就堆笑投好的呼唤。
窦辟邪捻须回身,看着扬手提袍,一溜碎步快跑过来的赵日天,微笑道:“赵老总太折杀小人了,小的只是相府一个奴才,‘先生’二字,断不敢当。”
“先生太谦虚了,宰相门房七品官,况且裤衩兄可是相爷倚重的亲信红人。”赵日天热情的恭维道。
窦辟邪淡淡一笑,摆摆手道:“总镖头说笑了。”
“对了,”赵日天煞有介事、故作风雅的道:“赵某听闻,裤衩先生对先秦两晋的碑文石刻,一向很有研究,最近赵某走镖时,意外得到了两块碑石,不过赵某是个大老粗,眼拙得很,不辨真伪,哪天先生得闲,不如去舍下鉴赏一二,如何?”
窦辟邪是个千机百窍的玲珑人物,闻琴音而知雅意,当下便微笑道:“也好。”
赵日天左右两顾没有闲人,俯首过去,压低声音道:“这次相爷为了我的事,损失了两员爱将,非同小可,先生是能通天的人,还请老兄在相爷面前,多替兄弟美言几句,兄弟全家做牛做马,感激不尽。”
窦辟邪颔首微笑道:“这个自然。”
赵日天大喜,正要感谢几句,花路拐角处一个声音这时响起道:“裤衩先生,大小姐请您过去一下。”转头看时,只见一个穿着银狐披肩、长身玉立的少年,缓步向他们走了过来。
这少年的衣着服侍很华丽,剪裁得也非常合身,一张非常漂亮的脸上,不笑时,也仿佛带着三分笑意,看来显然很讨女人的喜欢;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显示出经常熬夜、睡眠不佳的状态。
能讨女人欢心的男孩子,难免会睡眠不足,因为他不睡觉的时候,都在做讨女人欢心的事情。
赵日天出入相府也有些时日了,他认识这个美少年,正是猜想门下“七剑八刀九将军”中的“七大剑客”里最年轻的老幺“剑帅”独孤映岳。
窦辟邪刚一启唇,赵日天就知趣的抱拳告辞道:“先生贵人事忙,兄弟就不多打扰了。”
与赵日天别过,窦辟邪随在独孤映岳削瘦俊秀的身形之后,穿过梅园,走过长廊,转过朱檐,来到了大小姐蔡璇的闺房,叩门而入。
蔡相用过中饭,在女儿床幔后酣睡正香,蔡璇云鬓香影,峨眉深蹙,端坐于珠帘后,满面愁云惨雾。
“大小姐,裤衩先生到了。”独孤映岳向珠帘后的人儿抱剑礼道。
窦辟邪礼道:“大小姐召唤奴才,不知有何吩咐?”
珠帘后的蔡璇慵懒的道:“父亲说,天下的事儿,没有瞒得过裤衩先生的。”
窦辟邪躬身道:“那是主子谬赞。”
“今天我找你来,只有一件事问你,”蔡璇沉吟了片刻,问道:“大姑爷近些日子,心神不宁,夜不归宿,先生可知他去了什么地方?”
窦辟邪只说了四个字:“青螺小园。”